燼餘玉：孤影亂世情難全 第9章 交易
倉庫內的空氣凝滯如膠，唯有遠處零星槍聲如爆竹般乍響乍息。張彥鈞寬闊的後背如山巒橫亙眼前，硝煙與皮革的氣息霸道地充斥沐兮的鼻腔。
他依然保持著護衛的姿態，肌肉緊繃，持槍的手穩如磐石。
良久，外間徹底沉寂下來。
張彥鈞緩緩收槍，卻未轉身，聲音在狹小空間內低沉回蕩。
“沐小姐，今晚的哄劇，該收場了”他側過頭，半張臉隱在陰影裡，目光銳利如隼。
“你欠我一個解釋，和一條命”
沐兮背抵著冰冷牆壁，心跳尚未平複，語氣卻已恢複冷靜。
“少帥想要什麼解釋？又打算如何討要這條命？”
她指尖微微發顫，便悄悄蜷入掌心，用疼痛維持清醒。
他終於完全轉過身，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黑暗中，她隻能看清他下頜繃緊的線條和那雙過於銳利的眼睛。
“從你溜出公寓開始”
他語氣不善，“到碼頭，再到這場——”他頓了頓，嗤笑一聲，“——為你而起的槍戰。你以為這是遊戲？”
“我從不敢以為這是遊戲，少帥”
“若這是遊戲，賭注便是沐家滿門的血仇和我這條殘命，我輸不起”
沐兮抬眼，毫不退縮地迎上他的審視。
“血仇？”
張彥鈞逼近一步，手指猝不及防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靠什麼報？靠你那些小聰明和不管不顧的莽撞？”
“今晚若非我的人提前察覺異常，你早已成了黃浦江裡一具無名屍！”
他的指尖滾燙，與她冰涼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沐兮沒有掙紮，隻是眸色更沉：“那麼少帥為何要救？僅僅因為令尊欠下的債？”
她輕輕偏頭，脫離他的桎梏，“張家似乎不像如此重諾之家”
這話堪稱大膽，甚至帶著挑釁。空氣瞬間凝固。
張彥鈞眼底猛地竄起一簇闇火，卻反而笑了，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更添幾分森寒。
“牙尖嘴利”
“沐懷瑾倒是養了個不知死活的好女兒”
他再次逼近，幾乎與她呼吸相聞：“好，那我們便談談交易。撇開那該死的舊債”
沐兮屏息，知道真正的交鋒此刻才開始。
“上海灘如今是三足鼎立”
他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吐信。
“我，代表軍方勢力。周複明，勾結日本人，背後是租界洋人和部分官僚。孫應洋，明麵上是銀行家，實則與南方政府及英美資本牽扯極深。他們都想得到你，或者說，得到你可能擁有的東西”
“而我”
“可以給你提供一樣他們誰都給不了的東西——絕對的安全”
他指尖劃過她臉頰旁冰冷的牆壁，帶來無形的壓迫。
沐兮心念電轉，麵上卻故作不解：“安全？少帥的‘安全’就是派人監視我的公館，如同軟禁？”
“那是保護，蠢女人”
“若非我的人攔著，你以為周複明的溫柔陷阱和孫應洋的懷柔手段能讓你安穩至今？”
“他們不過是想用更文明的方式蠶食你，而我，至少坦蕩地告訴你——我要的是什麼”
“你要什麼？”
沐兮直視他，心臟微微收緊。
“你”
他答得乾脆利落，在她眸光驟變時，又補充。
“或者說，你代表的意義——沐家正統繼承人的身份，以及可能存在的、那些能攪動上海灘的秘密”
他退開半步，給她一絲喘息的空間，語氣變得冷靜而算計：“與我合作。名義上，你受我庇護，是我的‘未婚妻’”
沐兮瞳孔微縮。
“彆急著反駁”
“這隻是最快捷、最能堵住悠悠之口的方式”
“實際上，我們各取所需。我幫你穩住局麵，替你擋明槍暗箭，提供你複仇所需的一切資源——人手、情報、甚至武力”
“代價呢？”沐兮聲音乾澀。
“代價是，沐家殘留的一切——人脈、隱藏的產業、還有那個所有人都在找的東西——最終必須為我所用”
“或者說，為我們所用。我可以幫你複仇，清理掉那些瓜分沐家的蠹蟲，可能涉及我父親的那部分”
最後這句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深潭。沐兮徹底怔住。她沒料到他會如此直白地提及張嘯林可能參與的可能性。
“你不怕我利用你複仇之後，反咬張家一口？”她試探道。
張彥鈞笑了，那是一種掌控一切的、近乎狂妄的笑：“你若真有那本事，我拭目以待。但沐兮，彆忘了，與虎謀皮，自身亦需有擒虎之力”
“而你現在，什麼都沒有”
他的話殘忍而真實，像一把刀子剖開血淋淋的現實。
“你可以選擇拒絕”
他語氣淡漠下來，彷彿剛才的提議隻是隨口一提。
“現在就可以走出這個門，去麵對周複明的笑裡藏刀，孫應洋的步步算計，日本人的陰險狡詐，還有沈知意那種牆頭草的背叛”
“看看憑你一己之力，能在這吃人的地方活幾天”
沐兮沉默著。倉庫外傳來隱約的腳步聲，是他的人在清掃戰場。聲音規律而肅殺，提醒著她眼前這個男人所代表的鐵血力量。
她需要這股力量。正如他所說，她一無所有，唯有仇恨和一個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秘密”。她需要一把刀，而張彥鈞，無疑是最快最鋒利的那把。儘管這把刀，也可能傷到自己。
“‘未婚妻’”
“少帥不覺得這戲碼太過老套？”
她慢慢重複著這個詞，唇邊泛起一絲苦澀的嘲弄。
“有效即可”
他麵無表情，“它能給你一個合理的身份留在我身邊，也能讓某些人暫時收斂”
“至於以後”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戲總有唱完的一天”
良久，沐兮緩緩抬起頭，眸光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好”
張彥鈞眉峰微挑，似在等她後續。
“我接受你的提議”
“但條件需變一變”
“第一，合作期間，我的人身自由不受限製，你有知情權，但無否決權”
“第二，沐家舊部及資源，如何用，何時用，需與我商議，最終決定權在我”
“第三若最後查明，張都督確是我沐家血案的幕後元凶之一，你我協議自動作廢，屆時，你我便是死敵”
空氣再次凝固。張彥鈞盯著她，彷彿要透過她的眼睛看穿她所有的算計。
就在沐兮以為他會拒絕時，他卻忽然笑了，這次帶了幾分真實的興味：“有意思。沐懷瑾的女兒，果然不是兔子”
他伸出沒有戴著手套的手：“成交”
沐兮看著那隻手，象征權力與殺戮的手。她緩緩將自己的手放入他掌心，冰冷的指尖觸及他溫熱的麵板。
“成交，少帥”
一握即分。冰冷的交易在彌漫著硝煙味的空氣中達成。
“現在”張彥鈞恢複冷峻，“我送你回去。今晚的事，爛在肚子裡”
他率先向倉庫外走去。沐兮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挺拔而充滿力量的背影，心中並無半分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