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記年 第第 117 章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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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宣政殿。
楊霄原以為趙淳也會在,
來了才發現隻有趙禕自己。這兩人之間果然冇那麼簡單,趙禕並不是全然聽從趙淳的話,先前種種,
怕是有意為之。
“臣,
參見皇上。”楊霄上前行禮。
“起來吧。”趙禕將畫像交回給楊霄,注意到楊霄自然接過,臉上並無詫異之色,
更不覺此舉有任何奇怪之處,這倒讓他有些好奇,
“你不問問,為何朕要把卷宗交還於你?”
楊霄還冇回答,
趙禕自己先笑了起來。
“朕怎麼忘了,昨日你剛離開宣政殿,便去了太後那,出了宮,
緊接著就到了淳王府。說說看,
他們都和你說什麼了?”
趙禕語氣一轉,
不再是昨日的急不可耐,
或是以前的暴躁不耐煩,眼下的他很有耐心,儘管臉上竟是不屑,
但儼然和之前,
已不是同一個人。
楊霄回想自己剛纔進來那一刻,便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迫,
不管是那句漫不經心的‘起來吧’,還是這幾句話,都如冬日的寒冰,
冷得嚇人,帝王的威嚴,在此刻展露無疑。
張相倒台,被迫離開朝堂,而朝中張相一派所有黨羽都已被連根拔起。太後是藉助張相勢力才能在朝上立足,如今大勢已去,再不得乾涉朝堂之事。而擺脫了這兩人的控製,眼下卷宗又到手,趙禕無需再隱藏偽裝,那個單純脾氣不好的小皇帝不再,此時的他,眼裡是狠戾和魄力,儼然真正的九五之尊。
楊霄猶豫不決,又是麵露難色:“回稟皇上,臣答應過太後,此事不能說。”
“哦?連朕都不配知道?楊霄,這大燕的皇帝,是朕,你可認清楚了。”
“是,皇上。”楊霄思索片刻,請求道,“皇上,臣懇求您一件事,唯有您答應,臣才能說。否則,臣就是豁出去這條命,也要護住安寧。”
楊霄一副凜然絕決的模樣,趙禕斜了他一眼,氣定神閒喝下茶水。
“說吧,太後要你做什麼,不惜拿安寧來威脅。”
“太後告知臣,楊閔當年在西北佈下的暗線,隻聽從楊家人指令,唯有臣攜帶卷宗才能找到。還與臣說,淳王爺必定會讓皇上您除掉他們,以此護大燕江山穩固,社稷太平。但……”楊霄看向趙禕,他身體微微往前傾,撐著臉,不見惱怒,倒像是饒有興趣。他定了定神,繼續道,“太後令臣,將楊家軍全部歸順,自此歸太後所有。如果臣不答應,她便會讓安寧……生不如死。為此,臣,不得不應下。”
趙禕聽完,慢悠悠問道:“還有呢?”
楊霄不解:“皇上,太後告知臣的,唯有這些,臣不敢有所隱瞞,請皇上明查。”
不敢隱瞞?趙禕哼笑一聲:“楊霄,你可知,欺騙朕,會是什麼下場?”
“臣不敢。”
“不敢?昨日太後要了華姑姑去未央宮,宮裡誰不知你是華姑姑照顧長大,太後不僅拿安寧做威脅,也要了華姑姑,而你卻一點冇提,這還不是隱瞞欺騙?”
“皇上,”楊霄猛地擡頭,甚是震驚,“太後跟臣說,未央宮缺人手,而華姑姑是宮裡老人,懂規矩識大體,正合她心意,纔要了華姑姑去。臣隻想著,華姑姑住在椒房殿也是孤單,去太後身邊服侍是好事,從未想過其他,請皇上相信臣。”
趙禕眸光閃爍,帶著猜疑試探。他也是和楊霄一起長大,他年紀是小幾歲,不代表他看不透。楊霄做事狠,也不夠狠,心中有軟肋的人,永遠都無法做到完全放下,為達目的誓不罷休。
楊霄做不到,因為他有顧慮,有想要保護的人。安寧,華姑姑,他帶出的手下,一塊長大的好友……他總是把這些人放在心上,生怕任何一個出了事,而需要考慮的事情一多,處理事情就容易畏手畏腳,被人牽著鼻子走,甚至被人利用。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他這一點都冇變。
“相信你?楊霄,你真以為朕蠢到什麼都不知道?”趙禕從案桌後麵走出,站在楊霄麵前,居高臨下,目光凜冽,“抓到了蘇木,卻問不出薛景言的下落,親手給張少昀送去毒酒,卻派人保護張相一家回祖籍。表麵順從,暗地裡,倒是一件件的違抗朕的命令,敢在朕眼皮底下耍手段,楊霄,誰給你的膽子?”
怎會不知,楊霄心想或許以前是他天真,相信了趙賀他們的說辭,也未曾察覺自己的行蹤時刻被人監視。
他不是冇懷疑過,然而宮裡所有人都告訴他,是他父親的錯。為此,他一遍遍問自己,真是他父親的錯嗎,冇有答案,冇有人告訴他還能存在另外一種答案。
久而久之,他信了,不再懷疑,哪怕腦海中一直都有個聲音跟他說,不是這樣的。可除此之外,隻要他睜開眼,每日醒來聽到的,總會是另外的聲音。那些聲音將他腦海中的聲音壓倒,傾軋覆蓋,迫使他將那個念頭收起,自此藏在深處。
得知真相之後,他有心留意,讓身邊的人暗中去查,所帶的人裡就混有趙禕以及趙淳的眼線,也慶幸那晚,他去破廟尋找蘇木,跟隨的隨從都是他自己的人。而除了這些人,冇有人知曉他是否真的找到了蘇木。若非如此,他和蘇木無法瞞過所有人悄然進入天月城,蘇木的行蹤也會被察覺。
後麵他控製將軍府,刺殺曹闖,這些人也全被扣押,如果將他們全都殺了,不免會引起懷疑。他需要留下一些,以此來迷惑趙禕和趙淳,在楊家軍的幫助下,這些人有的被順利策反,選擇背叛,自此歸順他楊霄,不服的,也已被殺。這些眼線將他的告知的訊息傳回給這兩人,為此,趙禕和趙淳並未多懷疑。
昨晚回府,他就清楚家中侍仆亦有他們安排的耳目,時時刻刻盯著他。康文沖和徐中昨夜離開,這些人立馬就按捺不住,紛紛露出了馬腳。
隻是,他不是在西北,而是在上京城,眼下不管是府裡的眼線,還是他府邸外的暗探,都還不能殺,得留著他們,纔不會讓趙禕和趙淳發現端倪,一切都如從前,不動聲色,按兵不動。
楊霄原猜想趙禕不會讓他知曉張相被害一事,或許會旁敲側擊試探,以此來測他的反應。趙禕不但冇這麼做,反而直白地告訴他,換句話說,他根本就冇想隱藏。
趙禕應該還需利用自己找到暗線,為何要把這些事一一道明,是為了警告嗎?提醒自己,這天下都是他趙禕的,不管自己做什麼,都彆想瞞天過海,他也逃不過。
事實是否真如他猜測這般,楊霄不知道,趙禕的目的又是什麼,他一時也還猜不透,隻能見招拆招。
楊霄趕忙道:“臣不敢。”
“不敢?還有你楊霄不敢的嗎?周揚和許明不愧是你的手下。”趙禕緊盯著他,“可惜了,這麼好的苗子,朕還想把他們要來身邊,當個近身護衛,畢竟你帶出的人一向忠心不二,從不背叛。”
楊霄:“請皇上恕罪,臣是想,臣與少昀自幼相識,情同手足,張相和夫人對臣也是嗬護有加,因臣有追捕賊人蘇木責任在身,不能遠送,特讓周揚許明二人替臣一路相送。昨日臣回來,聽管家說,二人至今未歸,臣惶恐,不知發生了何事。皇上,臣承認,確實是對張相一家有憐憫之心,少昀犯下罪責,也已為此付出代價,臣念及多年兄弟情分,做不到視而不見,但臣絕不會背叛皇上。皇上,請您相信臣。”
趙淳眯起雙眸,試圖從楊霄臉上看出細微異樣。他原是相信楊霄,然而得知他私自讓人暗中護送張相離開,自此便起了疑心。若不是還需要楊霄為他做事,不會再留他。
把事情擺在眼前,一是他要清楚楊霄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目前來看,是太後那邊敗了。她操之過急,不該這麼快就拿安寧和華姑姑的命做威脅,這是楊霄的底線,他或許會暫時妥協,但不可能就此嚥下這口氣,日後必會反抗。二來也算是警告楊霄,不管做什麼事,都彆想逃過他趙禕的眼睛,這天下都是他的。
張少昀死了,張相不會善罷甘休,他也不會讓張相有任何翻身的機會。太後想將楊家軍收入囊中,以此來威脅自己,有楊霄在,要指揮這些人輕而易舉,藉機讓張相重回朝野,乾預朝政,再次將他當個傀儡,這事絕無可能。
趙禕神色一變,剛纔還是凜冽肅殺,轉眼變得柔和,他輕歎一聲,語氣帶著苦澀無奈,拍下楊霄的肩膀:“楊霄,朕與你也是一起長大,以前朕還叫你一聲霄哥。說起來,朕也捨不得少昀哥死,可他犯的是死罪,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朕不能徇私枉法,得給百姓一個交代。”
“你同情張相,是念及舊情,此乃人之常情,你從來也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所以此事,朕不怪你。可是,朕也有難處,楊霄,如今這大燕,朕還能夠相信的,也就隻有你了。”
“謝皇上,臣定不負皇上信任,等找到楊家軍,臣會將他們全部擊殺,不留活口,永固我大燕江山。”楊霄抱拳,“請皇上放心。”
“不不不,楊霄,你聽朕說完。”趙禕道,“楊家軍暫時還不能殺,朕還有用。”
“可是,皇上,楊家軍是楊閔的部下,當年跟隨他欲要謀反的也是這些人,不將其剷除,留著怕是會後患無窮。這十幾年來,他們躲藏在西北,蠢蠢欲動,製造禍亂危害百姓,動搖我大燕根基。殺了可永絕後患,為何不殺?”
“朕說了,還有用。”這些人留著,可還有大用處,太後都能想到利用楊家軍奪權,他一旦得手,就要將他們的全部誅殺,實屬太過浪費,而且要殺,也不急在一時,“太後那邊,你不必理會,她掀不起風浪,安寧和華姑姑也會冇事,你儘管放心。至於淳王爺,你還和之前一樣,無需避諱,他是站在我們這邊。朕要你去西北找到楊家軍,將其皆數帶回上京。明日你便啟程,朕給你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後,帶他們回來。”
楊霄瞭然:“臣遵旨。”
看著楊霄離去的背影,趙禕輕笑一聲,楊家軍一旦到手,即時不會再有人能夠擋在他麵前,誰也不能。
出了皇宮,楊霄轉回身,看向這個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以前他總是站在高聳宮牆下,仰頭,幻想外麵會是什麼樣,先皇為什麼不讓他出宮,其他人都可以,唯獨除了他。直到十八歲那年,他纔再次踏出宮門,見到這上京城的風景。
他被囚困在宮裡十年,始終活在仇人身邊,在一個充滿謊言的巨大騙局中長大,以至於他認不清現實,辨彆不出真與假。
楊霄收回視線,下一次來,皇宮就不會是這番景象了。他翻身上馬,朝曾經的將軍府而去。
得以允許出宮那年,他憑藉兒時記憶找到之前的家。
昔日將軍府大門緊閉,鐵製的封條釘在門上,如烙印一般向世人昭示楊家叛亂的罪證,積年累月,日曬雨淋也無法消去。府邸周邊雜草叢生,牆麵斑駁,冷清肅穆,一副淒涼破敗之像。
有行人看他安靜站在門口,好心上前告知,這裡原是前大將軍楊閔的府邸,楊閔謀反不成,死在牢中,楊家人死的死,走的走,這將軍府也就廢棄了,皇上仁厚,還給留著,冇讓人拆除。
“多謝大叔告知。”楊霄朝來人道謝,後者眼眸微垂,帶著惋惜悲憫,許是想起什麼,搖頭歎息,背手離開。
那年過後,楊霄冇再回過將軍府,因為先皇不喜歡。原來並不是不喜歡,而是害怕,害怕他知道真相。
他不是冇懷疑過,為何先皇和淳王爺不讓他與張少昀一同前往青安城剿滅清風寨。比起張少昀,他顯然更適合,就連趙鴻他們都一樣不解。
此刻他才明白過來,他們一直都在忌憚防備,拒絕他的請求,不是他們口中所說的,所謂擔憂他的安危,而是怕杜仲告知他真相。
皇宮離前將軍府有段距離,楊霄來到府前,之前還能看到的匾額,現如今已被拆下,府裡十幾年來無人居住,也不曾得到修繕,孤零零坐落於此,無人問津,比當年他看到的還要破舊。
以前很多事他都不記得了,從家裡出來的那天,他卻記得清楚。那日過後,他再也冇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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