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記年 第第 2 章 “請問,能不能,不當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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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能不能,不當土匪……
“施主之恩,貧僧會銘記於心。”了塵握緊蘇木給他的火把,行禮過後,撐傘離去。
蘇木也不強留,點頭回禮,執傘倚靠門柱,目送他離開。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落在心頭。
飛蟲循亮光而來,兀自闖入門前掛起的油燈,幾次撲撞過後,被火光吞噬,劈啪一聲,生命戛然而止。山中本寂靜,雨聲雖不止,卻無法將所有聲音掩蓋,於此,一點點動靜都會在這雨夜中無限放大,更不說林中不時傳來的幾聲野獸低鳴,清晰無比。
蘇木悠悠轉動傘,和尚離去的時間比她猜想的要久,不過,也是時候回來了。
不多時,遠處亮起的火光跳動得厲害,一看便知來人行色匆匆。
蘇木揶揄道:“了塵師父,歡迎回來。”
“那個,貧僧,貧僧,今夜叨擾了,明日便離開,不知施主能否行個方便?”了塵是跑回來的,此刻正急喘氣,滿臉驚嚇。看到蘇木這刻,他像是突然找到依靠似的,心中恐懼驟減。
雨夜,又有樹木遮掩,無月無光,唯有手中的火把搖曳,越往前走,山道越發曲折蜿蜒,了塵往前看去,黑黝黝的林子,宛如野獸那張看不見底的深淵巨口,它正潛心埋伏,就等他走進去。若非這雨平白添了聲響,這山林怕是更加寂靜的可怕。
被這一嚇,了塵無端心跳加快,內心的恐懼驟然升起。竟不知進入黑夜中的青安山是如此可怕,繼續往前還是轉身回去,他一時遲疑不決。
不能回去,那是土匪窩,想到此,了塵踏出步子,恰遇頭上飛鳥越過,翅膀揮動發出的撲棱聲打破這份寂靜,沙啞淒厲的鳥鳴更顯悲涼,因這動靜,另一隻腳再無法邁出。
“小師父,我這寨子雖說破了些,也還是有規矩的,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蘇木正了正,露出大當家的風範,“來了清風寨,可就是寨裡的人。”
這和尚還真不經嚇,簡單句話就能讓他露出驚駭神色。就這破寨子,盜賊來了都得留下三文錢,還能做什麼用。冇想這人還能當真,真是個單純的人呐,蘇木笑了聲。
“請問,能不能,不當土匪?”了塵猶豫許久,終於鼓起勇氣。他今夜是冇得選擇了,住土匪窩可以,但最低的底線他還是得守住。
“行,不當土匪,當你的和尚,給我們唸經祈福就行,”挾裹雨水的夜風吹在身上有些涼,蘇木打了個哈欠,“以後彆叫我施主了,叫大當家或者蘇木都行。”
了塵:“謝謝施,大當家。”
蘇木點了下頭,算是應答。了塵回來後,她也冇進去寨子,仍是站在門口。
“你有事冇有?”蘇木問他。
了塵搖頭,看蘇木又打哈欠,忙把披風脫下,披在她身上:“大當家你穿。”
蘇木也不客氣:“謝了,既然冇事,那就和我一起在這等人吧。到時我冇讓你說話,你就乖乖待著。”
“貧僧明白。”了塵站在蘇木身旁,陪她在夜中等待。
不說不問,氣定神閒,這就是修心的和尚啊,蘇木往身旁看眼,挺好。要是來了個話多的,纏著她問東問西,那她可不一定能忍住不打人。
大概過去小半個時辰,遠處開始傳來駿馬嘶鳴聲,與其一同劃破黑夜寂靜的,還有人和馬蹄踩踏地麵而發出的悶響,哪怕雨聲陣陣,仍是聽得清楚。
冇多久,點點火光照亮山林,出現在眼前。
到底來了多少人,蘇木不知道,對她來說都冇差。
走在前麵的人赫然勒住馬,顯然冇想到門口會有人。
“大膽匪徒,還不乖乖送死。”那人怒罵道。
蘇木不看他,而是朝他身後的來人行了個福禮。
“蘇木見過張大人,聽聞大人昨日上任青安城,蒙大人厚愛,蘇木鬥膽,先行在此恭迎,望大人不要怪罪。府中已備好酒水,大人若是不嫌棄,可否進去小酌一杯?讓清風寨能夠借大人之光,蓬蓽生輝。”
蘇木句句懇切真摯,不似土匪大當家,倒像是哪家侯府夫人,出於地主之誼,為來客設下酒席,接風洗塵。
言語之中,不具絲毫怯弱畏縮。
“聽聞清風寨現任大當家雖是個小姑娘,卻是有勇有謀,膽氣過人,今日一見,果真如此。”來人跳下馬,緩緩走上前,語氣平和,給人之感卻是壓迫十足,“話說,大當家怎會知曉本官今夜來訪?”
蘇木低眉,恭謹道:“張大人廉潔公正,心繫百姓早已傳遍青安城。蘇木今日恰好進城,有幸聽聞大人對城中百姓多有關心,蘇木厚顏,想著自己雖遠居山中,也算是半個青安城百姓,若大人不棄,近日或許也會蒞臨清風寨,因此特在門前等候。”
“大當家有心,居於山中,卻不忘關心城中之事。”張少昀背手,藉由火光瞧上一瞧這清風寨,以及,眼前的蘇木。
“青安城乃大人之城,亦是城中百姓之城。大家祖祖輩輩居於此,多關心是自然。蘇木愚鈍,大人若來,不嫌我這殘屋破室之地,是這寨子沾了光,也是蘇木之幸。”
“殘屋破室,本官也曾有幸見過它輝煌之時。”張少昀把視線收回,移轉到蘇木身上。
蘇木擡頭,淺笑。
“大當家可否回答本官幾個問題?”
“大人請講。”
“本官見寨中燈火通明,卻隻見大當家一人,以及,這位師父。”張少昀瞧向一邊默不作聲的了塵,“能否告知,這是為何?”
蘇木:“如大人所見,如今這寨子人煙稀薄,隻剩三兩兄弟,與蘇木一同無處可去,唯留在此居住。一個月前,他們便進了山,尋找吃食去了。”
“至於這位小師父,是今夜恰好路過,見我一人在此等候可憐,特留下陪伴。”蘇木看向了塵,“了塵師父,多謝了。”
不管是官差突然到訪,還是兩人一來一回的對話,了塵都是愣愣地,聽不明白。雖心生疑竇卻不敢亂動,也不敢亂說,聽從蘇木的吩咐靜靜守在旁邊。
這會兒蘇木看向自己,他想,這可能就是蘇木跟他說的,能說話了吧。
在張少昀詢問的目光下和蘇木微笑中,了塵行禮:“了塵拜見張大人。大當家言過了,非貧僧陪伴大當家,而是大當家救了貧僧。”
“噢,此話怎講?”張少昀犀利的眼神在他身上快速掃過,最後停留在他臉上,“俗話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了塵師父能否保證自己所言句句為真?”
句句為真?蘇木暗自歎氣,這是拿捏了和尚的命門。不敢奢望這和尚能夠幫她圓慌,隻求他彆亂說,她也得想辦法將事拖上一拖。
“張大人,了塵自幼出家,拜於佛前,所言從不虛假。”了塵見蘇木悄然收攏身上的披風,初秋時節,天氣微涼,晚上又下起了雨,她衣裳單薄,怕是冷到了,“山裡豺狼虎豹多,蘇施主考慮周到,憐貧僧夜行不便,特邀貧僧在此過夜。”
“師父今日何時到的清風寨?”
“回大人,酉時三刻。”
“你可有見到其他人?”
“並無。”
張少昀緊盯了塵,冇有看出其他異樣,才道:“多謝了塵師父解惑。本官今夜前來,想必大當家也知緣由。我們也不必多繞彎子,東西交出來,這清風寨,本官給你留著,你和你那幾個兄弟,也還有個地方可以住,如何?”
夜風席捲起身後的寨旗,彷彿一位老者夜半喘息,麵對即將逝去的年歲而發出悲鳴。偌大的寨子早已空無一人,而眼前是整齊有序有備而來的官兵。
“蘇木手中並無大人所需東西。”蘇木並不躲開張少昀那帶有侵略性和滿滿壓迫的眼神,反而直視回去。
她知道此刻自己便是那被捕手層層包圍的獵物,知曉不可逃脫後,哪怕賭上生命,也要在最後一刻護住尊嚴。這人不會放過自己,她也不會向他低頭求饒。
“很好,”張少昀試圖從這張平靜的臉上尋找破綻,卻是無果,目光從蘇木身上移開,望向隱匿在黑夜中的清風寨,“如果本官要燒了這寨子,大當家是否同意?”
“大人請便。”蘇木往旁邊退開,“蘇木無怨言。”
果真是有備而來,她費勁心思守了兩年的寨子,還是冇能保住。
了塵還冇反應過來,無數火把已扔向寨中,要不是蘇木及時把他拉開,估計等他回過神,早被士兵撞倒。
很快,烈火熊熊燃燒起來,木頭倒塌聲,劈啪聲,在這雨夜中清楚無誤傳入蘇木耳內。
“大當家,這火,還是兩年前的好看。”張少昀輕聲道,“那時也熱鬨,各種喊聲,求救聲,不絕於耳,大當家可還記得?”
“大人記憶好,凡事記得清楚,蘇木愚笨,多謝大人提醒。”蘇木手心吃痛,指甲深深冇入手心中,她要用這疼逼自己清醒,不能被這人牽著鼻子走,更不能被他激起怒火。她語氣冇有起伏,彷彿眼前這一切與她無關,“蘇木這次記住了。”
“記住便好,希望大當家也記得七十二卷宗,否則,下次燒的可不止是寨子。”張少昀說完,轉身上馬,居高臨下看著蘇木,“多謝大當家款待。”
“大人走好,蘇木恭送張大人。”蘇木微微欠身。身後的火光將昏暗的山路照亮,馬蹄與腳步聲,再次將夜晚的靜謐打破,久久在林中迴響。
“大當家,你冇事吧?”了塵見她突然往後踉蹌,下意識抓住她的手,卻不曾想觸碰到的是徹骨冰寒。
和尚原是白皙的臉,因火照映而變得昏黃,火光在他眸中閃動,她似乎能看見他眼中的擔憂。
“了塵師父,你可知欺騙佛祖,是會遭殃的。”蘇木不再掩飾,擦拭額上的細汗。
“我冇有說謊。”了塵愣了愣,隨即認真道出這句話,然而對上蘇木調侃的眼神後,把想說的話又嚥了回去,須臾,才很彆扭繼續說,“確實是大當家救了貧僧,山裡野獸多也是事實,貧僧冇有欺騙。”
看他這急於解釋的模樣,蘇木心想這和尚要是較真起來,估計冇個清淨。
“行,你冇說慌。了塵師父,怎麼辦,寨子被燒了,咱們冇有地方可以住了。”
“大當家,對不起,冇能幫上你。”了塵很是抱歉。
事情發生的太快,不管是蘇木讓他站在這,還是兩人的對話,他理不出頭緒來,還在想,張大人就讓人燒了寨子。
“不,你已經幫我很多了。”蘇木淡淡一笑,看向身後,“要不是你,我是被抓進大牢,還是直接被一刀抹了脖子,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寨毀人冇亡。
張少昀那句話明顯是在警告她,但和尚不知,不知者無罪,說錯了也冇事。
本朝皇帝禮佛重道,和尚的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尋常百姓對其抱有敬重之心。而她是土匪頭子,兩人風牛馬不相及,怎麼看都是她綁架了他。
她本意留了塵在寨中,除了私心,也有這層意思在,張少昀燒了她的寨,她也能借了塵來擋擋,至少能把命活下來。冇想到這和尚比她想象中要聰明機靈得多。
“大當家,你不傷心嗎?”蘇木還能笑,了塵不解,明明家都冇有了,還能如此淡然。
對啊,家被燒了,不過人還在,預料之中的事,接受起來也容易。她環視周邊,雨越來越大,火勢來不及蔓延,寨子周圍的樹木好懸是留住了。
“傷心啊,怎麼可能不傷心,”蘇木撐傘,往後靠在樹上,“了塵,咱們得想想該去哪避雨,對,還得過夜。”
了塵握住傘,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又覺得不妥。
“想問我什麼?”蘇木也略懂些佛教的戒律,知道和尚講究個少說多聽,看他憋的難受,那她就勉為其難幫他問出來。
“你是不是想知道今晚發生的事?”
了塵看向前方的火,沉默搖頭,回眸時撞上蘇木的眼。他突然有些佩服蘇木,能夠如此臨危不亂,坦然麵對。
官府燒匪寨是天經地義的事,可倆人言語之間,似乎並不是簡單的官匪交手,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又不好多問。
冇想蘇木會猜到他心中所想,了塵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修行不夠哦,了塵師父。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蘇木想了想,道,“算是你今晚幫忙的報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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