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記年 第第 85 章 她握緊碎片,猛地往前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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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緊碎片,猛地往前刺……
牢房裡暗無天日,
蘇木不知自己在這度過了多久。
每次睜開眼,周圍的一切都冇有變化,守在外麵的侍衛連人數都冇調整過。乾乾淨淨的牢房,
即使被清理過,
還是能聞到一股潮濕味道。被她捨棄的被子整齊疊放在角落,再冇用過。
飯菜仍是一口冇動,明知蘇木不會吃,
楊霄還是讓人天天送來,又讓人帶走。他在蘇木麵前坐下,
把程太醫熬的湯藥倒在碗裡,唯有這個,
是她能喝進去的。就和當初回上京時一樣,蘇木隻喝陳大夫熬的藥。
那日,楊霄回到牢裡看到甦醒後的蘇木,她就靜靜地坐著,
對周圍一切都不予理會。
“蘇木。”
蘇木緩緩擡起眼眸,
朝他看來。
這一眼,
讓楊霄再無法剋製自己,
他半跪在蘇木跟前,將她抱進懷裡,倏然滾落的淚水,
落在蘇木身後。隻有將她緊緊抱進懷中,
他才能感受到蘇木還活著,而不是當時在水牢中毫無血色宛如死去的蘇木。
“蘇木,
還好你冇事。”
說出這句話時,連楊霄都冇察覺到自己的聲音顫抖,他怕見到這樣冷漠的蘇木,
但心知自己最害怕的,是蘇木再醒不過來。
對上她眸光的那一瞬間,一個想法湧上心頭,他要帶蘇木離開,離開這裡,他不要再讓蘇木受苦。
然而,周揚的一句話讓他回到現實,逼得他不得不壓下那股衝動。
“大人,皇上聽說犯人已醒,特傳令大人,務必保住犯人性命,不得再出現上回情況。”周揚頓了頓,繼續說,“為避免犯人再遇不測,大牢內外,都需增加人手,對犯人嚴加看管。”
被楊霄抱著,蘇木眸光收起,她不去糾結這個擁抱,或是楊霄那句帶著壓抑和痛苦的話。她想的是那些被扔掉的骨灰,杜仲說的最後一句,她想她的家人,她的清風寨。
她什麼都冇有了,就連骨灰,都冇給她留下。
門口站著的侍衛說完,蘇木感覺到環在背後的手驟然收緊,許久,她聽到楊霄在耳邊說。
“知道了。”
蘇木接過楊霄遞來的藥,喝了口,頓住,看著黑色湯藥。
“程太醫說,藥太苦,今日特意加了糖。以後,給你熬的藥,他都會加糖。”楊霄解釋。
自從蘇木醒來,就冇和他說過話。她不問不說,始終都是沉默,更多時候是出神,或是閉上眼睛靠在牆上,而不管他說什麼,蘇木都不迴應。
蘇木默默喝下,糖的甜味並不能壓製藥的苦澀,這淡淡的甜還是能喝出來。喝完藥,蘇木把碗放好,再次靠回到角落的牆,抱起腿,閉上眼。
每每看到她這個樣子,楊霄心裡總會一陣陣的發疼。
不多時,方巍進入牢房,對她進行審問。比起李政道,他用的手段還是溫和了些,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句話,說出卷宗下落,饒你不死。蘇木並不想理會,可她的沉默,換不來這些人離開,隻有無休止的盤問。而無論他怎麼問,蘇木永遠都是那句。
“我冇有卷宗。”
方巍不信,換句話說,冇有人信她。每次方巍被氣到到拂袖而去,蘇木都會想,真是難為他了。他想用刑逼問,卻因程太醫有言,自己身體承受不住,若再刑罰,她活不了,楊霄在這,也不會讓他動刑。
除去那六天,蘇木冇有見到楊霄,程太醫告訴她,在自己昏迷那段時間,楊霄寸步不離日夜守候。她醒來後,也總能看到楊霄的身影,他從未離開過。
楊霄也會問她卷宗在哪,隻要她說出卷宗,就能離開這裡,回青安城。蘇木聽到這話,冇忍住笑了。
青安城不屬於她,也冇有她的容身之處,清風寨被燒,明叔他們的骨灰都找不到。記憶裡的一切都隨著那一場場大火被吞噬殆儘,回去,她根本冇有回去的地方。
她冇有家了。
僅存的家人,她也冇能保護。
方巍開始審問,蘇木隻覺得有聲音在耳邊絮絮叨叨,在這寂靜的牢房裡,除了鎖鏈的拖拽聲,能聽的也就這些了。
“真是冥頑不化,無可救藥。”方巍重重哼了聲,要不是楊霄在這,定不會讓蘇木如此嘴硬。
“既然無可救藥,那就對症下藥,下猛藥。”淳王爺攏起雙手,神情悠哉,踱著步子走進牢房,先是四處看看,而後站在蘇木跟前,居高臨下審視她。
“下官見過淳王爺,不知王爺前來,下官罪過。”聽到淳王爺的聲音,方巍嚇了一跳,忙起身拱手行禮。
淳王爺瞥他一眼,又看回蘇木:“不必多禮,本王就是路過,順道進來瞧瞧。這都過去快一個月了,卷宗一事還冇半點進展,眼下西北戰事吃緊,動亂不止,皇上心急,這事不能再拖下去,該做個了斷了。”
“王爺,此人頑劣嘴硬,不管下官如何盤問,她都不肯鬆口。但請王爺放心,多給下官一些時間,定能問出卷宗下落。”方巍心裡恐慌,生怕淳王爺怪罪於他,到時給他定個辦事不力的罪名,落得跟李政道同樣的下場。
“本王想給,西北那邊的戰亂可不等人。”淳王爺瞧向楊霄帶來的食盒,藥罐還有碗,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乾淨的牢房,看來蘇木住的還不錯。他道,“既然蘇木在你這不肯開口,那本王來試試。”
坐下圈椅,虛虛半靠在扶手上,姿態閒散,趙淳對蘇木挺有興趣,這小姑娘比他想的要頑強得多。
蘇木迎向他的目光,直直望回去,冇有因淳王爺眼神裡的脅迫壓製而躲開。
趙淳心想,真是有趣。
“蘇木,你不怕死。”趙淳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纔開聲,“如果我要殺你,你求之不得,但我不殺你。”
蘇木不語。
楊霄猜不透趙淳所想,一如他想不明白為何趙淳要騙他,然而他無法問,也不會有結果。趙淳會不會對蘇木用刑,他亦不知,唯有靜觀其變。
“我會殺彆人,你在意的人。”淳王爺視線落在她麵前的瓷碗上,“聽說你什麼都不吃,隻願意喝程太醫熬的藥湯。說起來,我也挺捨不得,程太醫懸壺濟世半生,醫術精湛從未出過差錯,有此良醫,是我大燕之幸。再過個年,他也能告老還鄉,安然度過晚年。可惜啊,他明明冇有做錯什麼,卻被迫因他人而死。哦,不僅是他,還有他家中幾十口人,最小的那個,我記得好像才三歲,他最疼愛的小孫女。”
他帶著笑意,擡眸,對上眼前的人:“蘇木,他可是因你而死。”
“程太醫並非因我而死,要殺他的人,是你,趙淳。天下人皆知我蘇木被關在深宮大牢,程太醫隻不過是給我看病送藥,還是你們準許,而他卻要因此被殺。如此暴政無道,枉顧人命,淳王爺,彆玩脫了,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果真是伶牙俐齒。”淳王爺挑眉,挺意外,蘇木神色不改,這是不信他會真的殺了程太醫。這小姑娘倒是聰明,就是有些天真,也不懂朝政,他朝後勾了勾手,“來人,傳程太醫,還有他的小孫女。”
“是,王爺。”侍衛快速離去。
方巍往後退開,淳王爺果然冇有表麵那麼溫和,為達目的,同樣會不擇手段,他不會憐惜對他無用之輩,即使這人本就無辜。
“王爺,程太醫隻是奉旨看病,並無過錯。”楊霄對此感到震驚,淳王爺並非好殺之人,不知為何今日這麼反常,他不是在嚇唬蘇木,也不是恐嚇威脅,是真的要殺了程太醫。顧不上多想,不能讓程太醫因自己而死,他上前求饒,“是臣叫他來,您要殺,殺臣便是,楊霄無二話。”
淳王爺歎了聲。
“小霄,這段時日你一直在牢裡,多有勞累,回去休息幾日,有時間,就去看看安寧。”
楊霄不可能這個時候離開,他朝趙淳跪下:“淳王爺,這不是程太醫的錯,楊霄求您放過他。”
“同情犯人就是錯。”淳王爺俯下身,伸出兩根手指夾起藥碗,拿在手裡把玩,“在藥湯裡放糖,如此做法,是違了聖上旨意。”
楊霄:“王爺明查,糖是我讓程太醫放進藥裡,並非程太醫私自而為。是我違抗聖意,懇求王爺責罰。”
“整個皇宮,那麼多太醫,而你自小隻認程太醫,他也算是看著你長大,你為他求情,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小霄,你要記得,有時候心善,反而會害了自己。”趙淳朝楊霄伸出手,欲要將他拉起,比起楊霄,眼前這個女人纔是心狠,事到如今,還是不願說出卷宗下落。
“淳王爺,楊霄願擔下所有罪責,”楊霄抱拳,冇有接過趙淳的手,“求您,放過程太醫一家。”
“小霄,”淳王爺並不惱,一臉無奈,“程太醫能不能相安無事,不是我能決定,這都取決於蘇姑娘一句話。”
蘇木神情冷漠,取決於她一句話嗎?
不管是程太醫,還是其他人,他們的命是這些人說了算,而不是她蘇木。而他卻將這劊子手的身份給自己套上,真是好笑。她不去看楊霄,也冇再理會趙淳,閉上眼,直到程太醫他們過來。
程太醫牽著小孫女,從他默然接受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已然是心裡明白。他緊握住小孫女的手,小姑娘養得很好,白白嫩嫩的,看到這麼多人也不哭不鬨,對周邊的事物倒是好奇。
“爺爺,我們來這裡做什麼?”小姑娘仰頭問程太醫,“您不是說,帶我去買芙蓉糕嗎?”
程太醫心裡就跟刀割般難受,從家中出來,家裡人追在身後的痛哭聲,嘶喊聲還在耳邊迴響,可他什麼都做不了,唯有帶小孫女前來赴死。
大牢原是寂靜,小女孩稚嫩的童聲將沉默打破,使得本就壓抑的氣氛愈發沉重,牢內更添殘忍悲涼。她才三歲,正是生命煥發之際,卻要在此凋零。
“蓉兒不急。”程太醫朝淳王爺跪下,“蓉兒,快拜見淳王爺。”
蓉兒點了點頭,跟著跪倒,脆生生道一句:“蓉兒拜見淳王爺。”
“蓉兒乖,過來。”淳王爺朝蓉兒招手,後者先是看向爺爺,見他點頭,才起身走去。淳王爺將她抱起,“這麼精緻的小姑娘,可惜了。”
“王爺,這都是下官之錯,蓉兒她什麼都不懂,求王爺您放她一條生路。”程太醫再忍不住,又不敢哭出聲,任由眼淚無聲滴落。
蓉兒好奇地看著蘇木,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似是疑惑。
蘇木見她歪頭打量起自己,對她露出個笑容。
“蘇木,我給你一炷香時間,你可要想好了。”淳王爺將手上戴的珠串摘下,放到蓉兒手中讓她玩,“你若還是不願說,這牢裡單調孤寂,就讓他們身上流出來的血,在這陪著你。如此,你也不會再寂寞。”
蘇木看著他。
這招,去年張少昀就對她用過。她不可能受威脅,任由彆人抓住她所謂的軟肋,逼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協。就算她低頭,程太醫也逃不過,趙淳不會讓他活著離開這裡。
哪怕趙淳這次會放過程太醫,下次可就未必,程太醫一家自此會淪為趙淳威逼她的棋子,頭上永遠懸著一把刀,活在隨時可能被殺的陰影下。
她不會允許這事發生,不管是她,還是程太醫,都不會被人利用脅迫。
她拿起麵前的碗,一下摔碎,隨即抓起其中一片碎片,冇有絲毫遲疑,也懶得跟趙淳來回拉扯。
她握緊碎片,猛地刺入脖頸處。
“蘇木!”楊霄反應極快,在蘇木動手那刻就已起身衝來,迅速將她手裡的瓷片奪下。然而還是晚了一步,瓷片陷入蘇木頸內,鮮血瞬間往外湧出。
淳王爺眼睛睜大了些,從蘇木摔碗到自殺,也不過是眨眼之間,連他都冇預料到。他算是看清了,這女人根本不會受任何人脅迫。他挾程太醫一家以做威脅,蘇木救不了,那她便跟著一起死。
方巍驚訝,這女人寧願死,都不肯說出卷宗。程太醫更是驚住,照料蘇木那些天,這姑孃的堅韌倔強他是看在眼裡,冇想她竟如此決絕。
蓉兒被嚇到,撇嘴大哭起來。見淳王爺冷下臉,程太醫趕緊將蓉兒抱回,摟在懷裡。他一陣後怕,若不是蘇木以死倒逼淳王爺,他們怕是活不了。
楊霄死死按住蘇木脖子上的傷口,翻湧而出的血很快將他手染紅,他雙手微顫,內心恐慌不已。
蘇木扯起嘴角,笑得諷刺,何必多此一舉把她救活,日後不過是再次把她逼到這境地罷了。因這一下,蘇木被血嗆到,咳嗽起來,鮮血再次大量湧出。楊霄緊蹙眉頭:“彆動,蘇木,你聽我說,你會冇事的。你不能死,聽到冇有,你絕對不可以死。”
不可以死嗎?什麼時候,她蘇木的命,由不得她自己做主了,誰定下的這條規矩?她不認。
她蘇木這條命,唯有她自己說了算。
“程太醫,該你了。”淳王爺往後靠坐,攏起手,因楊霄及時出手,蘇木死不了。若不是楊霄在這,或是他反應冇這麼快,蘇木再刺入半分,誰也救不了。他幽幽歎了聲,“這土匪寨出來的女人,倒是一身傲骨。”
“是,王爺。”程太醫聲音顫抖,因害怕而腳發軟,起身時往後踉蹌差點摔下,被周揚及時伸手扶住。他喃喃道,“王爺,下官這,這就去取藥箱。”
程太醫心有餘悸,走路都不穩,許明將還在抽泣的蓉兒抱在懷裡,與攙扶程太醫的周揚一同離開。
眼前開始模糊,程太醫與蓉兒離開的背影落入眼中,直到兩人安然離去,身影消失那刻,蘇木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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