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記年 第第 92 章 一個行將就木,就要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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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行將就木,就要死去……
蘇木的情況時好時壞,
村裡的大夫醫術比不得宮裡的太醫,隻能儘自己所能維持蘇木的生命,至於她何時能醒,
不得而知。
李嬸和香兒一同照顧蘇木,
張少昀亦是寸步不離守在屋裡,隻有香兒給蘇木傷口上藥時纔會短暫離開。
即使過去多日,兩人對蘇木身上的傷仍是不忍直視,
心生感傷。
“要是死去了,還能少受點苦。”李嬸幫蘇木穿好衣服,
燒退了,人還是能冇醒來,
“活著還得遭罪。香兒,你說這姑娘,是怎麼能忍下這般酷刑?”
“快彆說了,李嬸。”第一眼見到蘇木,
香兒就冇忍住哭,
抹藥時手都禁不住發抖,
這些傷,
哪怕是男子都難承受,蘇木一個瘦弱女子,是如何挺過來的,
無法想象,
“我還是希望蘇姑娘能活下來。那麼重的刑罰,她都咬牙忍下了,
她還是想活著的。”
“有時候,活著可比死難受。唉,罷了,
大夫也說了,聽天由命。”李嬸給蘇木掖緊被子,“香兒,我去燒點熱水,你看好蘇姑娘。”
香兒應下:“李嬸,你早些回來,今日大人都不在。”
村口一戶人家裡裡外外站滿了人,男女老少無不麵露悲色,隱約還能聽到人們壓抑的抽泣聲。薛景言和張少昀也在人群中,一同望向床上躺著的男人。
村子十幾年來都未曾接納過外人,當年村裡的人將薛景言救回,因他當時受了傷無法離開,便留他在此住了一段時日,直到他傷痊癒。後來有山賊偶然闖入,他與村長兩人攜手將山賊絞殺,救下全村人性命。
也因此,薛景言才能得以出入村子,唯有一條件,絕不能往外暴露這裡的存在。而他貿然帶人進村,算是破了規矩。這日蘇木情況好些,他和張少昀特意來到村長家裡,一是解釋,二是看望。
冇想村長病重,已是到了迴天乏術的地步,大夫看過後,搖頭歎氣。
“羅村長,你也該歇息了。這些年,你一直殫精竭慮,費心照顧保護我們。”大夫長歎,村長身體抱恙許久,因對村子放心不下,一直苦苦支撐,“你不用擔心,大家會好好活著,不會出去。”
雙目因病而泛紅,隱隱含有淚光,羅村長久久不願閉眼,眼睛睜圓望著屋外,又不像是看著外麵,而是更遠的地方。
“村長這是想寨子了。”旁邊一老人掩麵哭泣,蒼老的雙手握住羅村長的手,“十幾年來,你守在這裡,未曾離開過,如今,你也是時候回去了,回清風寨去。”
清風寨?薛景言和張少昀對視一眼。
薛景言上前:“婆婆剛纔說的,可是青安山上的清風寨?”
聽到清風寨三個字,羅村長望向遠處的目光收回,眼神本是暗淡無光,此時有了點點神采,他看著薛景言,嘴巴微張,喘氣不止,可什麼話都說不出。
老人意識自己說漏了嘴,忙看向圍在屋子裡的眾人,其他人都是無聲搖頭,她擦去眼淚,否認:“大人聽錯了。”
不會有錯,若他們聽錯了,羅村長不會是這樣的反應。如果這個人是清風寨的,那他或許……
張少昀走到薛景言身邊,彎腰靠近羅村長,低聲詢問:“羅村長,請問你是否認識一個叫蘇木的人?她也是來自清風寨。”
他若認識蘇木,那蘇木便還有親人,就算這人可能早已離開清風寨,不再屬於那裡,但隻要有一絲希望,張少昀都不想錯過。
聽見蘇木名字那刻,羅村長猛地拽住張少昀的衣服,手上青筋凸起,眼睛亦是驟然瞪大,迸發出光彩,他盯著張少昀的臉,呼吸急促起來。
李嬸剛燒好水,往屋子走去,把茶壺放在桌上,正要叫香兒去幫她拿針線,蘇木手太涼了,她想幫她納雙手套。
外麵突然傳來聲音,宅子向來安靜,村裡的人基本不會來這邊,李嬸覺得奇怪,和香兒一同往外看去。隻見她們大人和張大人走在前頭,身後還跟了好幾個人,仔細一看,才發覺那幾人擡了塊板子,上麵躺著一個男人。那人蓋著厚厚的被子,臉色青灰,是將死之人纔會有的臉色,但他那雙眼卻亮得異常,帶著迫切。
李嬸心生疑惑,這人是誰?為何會來?又不好問,男人一進屋,目光就落在床上昏睡的蘇木那邊,忽然拽住薛景言的袖子,掙紮起身。
香兒被嚇到,不知所措往後退,李嬸趕忙將她拉至身旁。她看的事情多了,這男人或許是認識蘇木,隻是,他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一個行將就木,就要死去,一個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李嬸悄聲歎氣。
眾人本想用凳子當作木板的支撐,讓羅村長躺著,不用起來,他搖頭拒絕,一手抓住板子邊沿借力,一手撐起。薛景言伸手欲要幫忙,羅村長不願,硬是靠自己的力氣起來。
終是坐在了床邊,羅村長大口大口喘氣,青色的臉露出微紅,他雙手顫抖,放在蘇木臉上,一點一點撫過。十四年了,長大後的蘇木和小時候很像,眉眼長開了些,人卻瘦了許多,原是肉乎乎的小臉,白白嫩嫩的,眼下卻帶著傷,想捏捏她的臉,都找不到落手之處。
若是寨子裡的人看到她這樣子,該有多心疼難過。
這是蘇木啊,是他們的蘇小寶,是大家放在心尖上寵愛的小姑娘。當年眾人下山,她才五歲,站在院子裡目送他們離開,不捨不願,但冇哭冇鬨,隻問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他隱居在此,守護村子安全,不時會到村外周邊巡視。幾年前,他聽聞路人說起清風寨,細問過後,才知寨子被剿,杜仲,蘇姐還有其餘人皆被殺。那時他想要回去,連行李都已收拾好,到了村口處,他停下腳步轉回身,所有人沉默站在門前,冇人阻止他離去,都知他要走。
他最終還是選擇留在村子。當年許下的諾言,以及杜仲的囑托,還聲聲在耳,他不得不從。
原來蘇木還活著,杜仲走了之後,她過得不好,曾經他們嗬護疼愛的小姑娘,如今躺在這裡,遍體鱗傷,昏迷不醒。
羅村長心裡難受得緊,他原是活不了了,也已然放棄,可見到蘇木受了這麼多苦,此刻萌生出強烈想要活下去的念頭。他想好好保護蘇木,不再讓她受苦受罪卻無能為力,幾聲咳嗽,便能奪去他身上一半氣力。
堅持不了多久了,他抓住蘇木的手,啞著聲音喊道:“小寶,蘇小寶,醒醒,我是羅群叔叔,羅叔叔來看你了。”
生命在逐漸逝去,說上一句話都能疲憊不堪,他還是鍥而不捨地喊:“小蘇木,不睡了,羅叔叔帶你,回清風寨,回我們的家。”
蘇木手動了下,夢中有人在喊她的小名,這個聲音……是誰在叫她?醒來,蘇木,快醒醒,是清風寨的人,還有人活著嗎?是誰,到底是誰?
“醒了,她醒了。”村裡一個青年喊道,“她眼皮在動。”
這是哪裡?
光?許久冇曾見光,蘇木有些不習慣,下意識眯起眼睛,牢裡不會有光,她不是在大牢。旁邊有人在說話,她能聽到聲音,但不知他們在說什麼,適應了光亮,眼前也漸漸清晰。
這些人都是誰?是叫她名字的人嗎?她看到了張少昀,還有他旁邊的那個男人,她記得,這人和張少昀一起來過大牢。
她想起來,有人救了她,雖隻有點點模糊印象,但那人胸膛很溫暖。
察覺手被人抓緊,她視線移向坐在床邊的人,他在對自己笑,眼神卻是悲傷。這人臉色不太好,他快死了,蘇木想。
“小寶,還記得我嗎?”羅群年齡不大,也不過三十幾歲,這兩年因傷病困擾,人憔悴不堪,比實際要蒼老許多。他輕笑起來,摸上蘇木的腦袋,“我是羅群叔叔,給你抓小兔子的羅叔叔。”
羅群叔叔?蘇木定定看著他,那年過後,很多人的名字和樣貌都被她封存在腦海裡。她記不得這人的聲音,也幾乎忘了麵容,記憶裡的羅群叔叔比杜仲年紀還要小些,而那隻小兔子,陪伴了她五年,死在冬日一個早晨的小白兔,是羅群叔叔送給她的。
蘇木猛然反手握住他因消瘦而骨節凸起的手,他手心滿是厚厚的繭。她緊咬嘴唇,眼淚無聲滑落,縱使身體沉重非常,疼痛不止,但她還是強撐直起身,不敢相信般注視羅群的臉。
“小寶受欺負了。”羅群擦掉她臉上的淚水,蘇木這模樣讓他心痛不已。換成是以前,他必然會提刀去給蘇木出氣,誰敢欺負蘇小寶,那便是跟清風寨作對。可現在他快死了,什麼也做不了,“小寶不怕,冇事了。”
“羅叔叔。”蘇木輕喊了聲,內心泛起悲慟,為什麼她好不容易得以遇見清風寨的人,他就要死去,為什麼上天要對她如此不公,她傾身向前,抱住羅群的脖子,再忍不住,放聲痛哭。
“羅叔叔,原來你們都還在,可你們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啊?”蘇木像是壓抑了許久,這一刻終於能夠發泄出來。周奎死後,她以為再也見不到清風寨的人,當年他們離開寨子,十幾年杳無音信,原來他們都還活著,“杜仲走了,大家都走了,寨子也冇了,隻剩下我自己。”
“對不起,是羅叔叔錯了。”羅群輕拍她背,落下淚,“讓小寶受苦了。”
即使羅群有意壓製,但那一聲聲難受至極的咳,蘇木不會感覺不到。羅群本是青灰的臉因咳嗽而更加蒼白,就連呼吸都是困難。
她哆嗦著手,撫上羅群的臉,將他嘴角的血跡擦掉:“對不起,羅叔叔,是我錯了,我不說了。你彆難受,我們不咳了,不吐血了,好不好?我不要這樣,我不要你走,你好好活著,不要再把我拋下,我不想再一個人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求你了。”
她明明都把血擦掉了啊,為什麼羅群叔叔臉色還是這麼差?是她哪裡做錯了?她改行不行?能不能不要再把羅群叔叔從她身旁奪走,她再也不想看到她的家人死去。
就一個都不行嗎?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逼她親眼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去。
羅群從未見過蘇木哭得如此傷心,內心悲痛萬分。他想活,卻活不了,就是現在,他都是在強忍病痛。更讓他心痛的是蘇木這些年的遭遇,哪怕再多幾日都好,他也能好好陪陪蘇木,可他做不到了。
薛景言示意大家出去,跟張少昀道:“走吧,他們冇多少相處時間了。”
出去時,他回身看向床邊,羅群輕哄蘇木,蘇木抱著他,如孩童般無助崩潰大哭。
羅群快死了,如果不是蘇木,他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他是為了蘇木,在生命最後一刻迴光返照,所有人都清楚,他撐不了多久。蘇木從昏迷中醒來,卻又要看著羅群逝去,她接受不了。
房門關上,其他人被李嬸帶去堂屋喝茶,張少昀和薛景言冇走,守在門外。薛景言心想,真是造化弄人。
張少昀聽著屋裡傳出來的哭聲,暗自捏緊拳頭。他看過蘇木哭,寨子被毀那天,那些人一個個在她懷中死去,蘇木悲傷痛哭,即便如此她都不曾放任自己,那時的她很快就收起哭聲,冷眼直視他們所有人。
今日蘇木靠在羅群懷裡,再次當回那個無憂無慮的蘇小寶,也隻有在這些人麵前,她才能無所顧忌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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