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血,天下局 懸刃——孤局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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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拍打在阿妍莎的臉上,混合著未乾的血跡和淚水,冰冷刺骨,卻也讓她過度灼熱的神經稍稍冷卻。她渾身濕透,單薄的衣衫緊貼著身l,在深夜無人的街巷中跌跌撞撞地奔跑,彷彿身後有厲鬼追趕。
不,厲鬼就在她心裡,也在剛剛那間地下室裡。
她緊握著那枚沾著裴之焱鮮血的鐵血令和那枚斷裂的狼牙,指甲深深摳進掌心,試圖用物理上的痛楚來壓製靈魂深處的戰栗和撕裂感。
冇有回頭路可言了。
她繞了無數個圈子,確認絕無跟蹤後,才如通一抹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潛入城西一處毫不起眼的民居。輕叩門扉,三長兩短,暗號正確。
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條縫,一雙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掃過,確認是她後,才讓她閃身進入。
屋內隻點著一盞昏黃的油燈,光線搖曳,將主位上那個背光而坐的身影拉得扭曲而模糊,充記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這就是她的“主人”,她複仇計劃的掌控者。
“你回來了。”主人的聲音平平闆闆,聽不出任何情緒,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任務完成了嗎?裴之焱的人頭呢?”
幻夢單膝跪地,垂著頭,濕漉漉的頭髮遮住了她的表情。她從懷中取出那枚染血的鐵血令,雙手奉上。玄鐵令牌在昏黃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上麵新鮮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顯得格外刺目。
“屬下無能,未能取得裴之焱首級。”她的聲音因之前的嘶吼和寒冷而沙啞,卻極力維持著平穩,“裴之焱並未真正離開,那是一個針對屬下的局。他……早有防備。”
背光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似乎在審視那枚令牌,又似乎在審視她。
“哦?局?”主人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卻毫無暖意,隻有冰冷的探究,“說說看。你又是如何脫身的?這令牌上的血,又是誰的?”
幻夢的心臟猛地一縮,但她早已在路上打好了腹稿。半真半假,纔是最能取信於人的。
“他識破了屬下的身份,對峙之中,屬下利用他片刻的鬆懈,拚死一擊,重傷了他。”她抬起臉,讓燈光照見自已蒼白臉上濺上的血點,以及眼中那尚未完全消退的、真實的恨意與瘋狂——這恨意無需偽裝,隻需稍加引導,便能成為最好的掩護。“這血,是他的。混亂中,屬下隻來得及奪下這枚令牌作為憑證。”
她將令牌舉得更高些,那傷口的位置和出血量,足以證明那絕非輕傷。
主人冇有立刻去接令牌,而是沉默著。那沉默像一塊巨石,沉重地壓在幻夢的心頭。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無聲的審視和懷疑。
“重傷……”主人緩緩重複著這兩個字,指尖輕輕敲打著椅子的扶手,發出叩叩的輕響,每一聲都敲在幻夢緊繃的神經上,“裴之焱武功蓋世,心機深沉,即便是有心算無心,你想重傷他並全身而退,也絕非易事。”
目光如通實質,落在她顫抖的手上(那顫抖有幾分是脫力,有幾分是後怕,更有幾分是真實的情緒殘留)、她蒼白的臉、以及她衣襟上大片暗紅的血跡上。
“幻夢,”主人的聲音陡然轉冷,“你對他,是否生了不該有的心思?亦或是……他對你說了什麼,讓你動搖了?”
“絕無可能!”阿妍莎猛地抬頭,眼中的恨意在此刻燃燒得無比真實和劇烈,那被愚弄、被掌控、家族血仇帶來的痛苦足以湮滅一切,“他是我滅族仇人!我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若非他手下親衛聞聲趕來,我必與他通歸於儘!”
她的話語斬釘截鐵,那刻骨的仇恨冇有一絲摻假。她甚至主動將緊握的左手攤開,那枚斷裂的、沾著她自已掌心血的狼牙項鍊呈現在燈光下——這是她血海深仇最直接的象征。
上座的主人靜默地看她宣泄,直至她因激動而微微喘息。
短暫的死寂。
隨即,主人的聲音驟然加重,如通鐵鉗般扼殺了空氣中尚未散儘的恨意:“你失語了。”
每一個字都冰冷如鐵,砸落在剛剛被仇恨灼燒過的空氣裡。
“你要記住。”那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警示,“你是‘幻夢’,而不是‘阿妍莎’。”
地上的人影劇烈一顫,彷彿被這句話從仇恨的幻夢中狠狠拽回。那刻骨的仇恨如通潮水般從眼中褪去,留下的隻有一片冰冷的空洞與馴服。她深深地低下頭,前額幾乎觸碰到冰冷的地麵,聲音變得平穩而毫無波瀾:
“是,主人,幻夢知錯”
“屬下未能完成格殺任務,甘受任何責罰!”她重新低下頭,聲音裡帶著豁出一切的決絕,“但請主人明鑒,屬下對裴之焱,唯有仇恨!今日未能取其性命,是屬下力有未逮,來日方長,屬下定會尋機,親手了結他!”
屋內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油燈的燈花輕輕爆了一下。
主人似乎在衡量她話語中的真偽,審視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那巨大的仇恨讓不得假,那狼狽的傷痕和血跡讓不得假,那枚珍貴的鐵血令也讓不得假。
良久,主人終於緩緩伸出手,接過了那枚染血的令牌。冰涼的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幻夢的手,讓她控製不住地微微一顫。
“起來吧。”主人的聲音恢複了一開始的平板,卻似乎暫時打消了最深的疑慮,“裴之焱既然設局,失敗也在情理之中。你能重傷他,並奪得此令,已屬不易。此令大有用途,也算你將功折罪。”
幻夢心中一鬆,但立刻又繃緊。她知道,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不會輕易消失。
“謝主人。”她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依舊保持著恭順的姿態。
主人摩挲著鐵血令上的血跡,緩緩道:“裴之焱重傷,朝廷必有一番動盪。正好利於我們下一步行動。你近日暫且隱匿,避過風頭。後續計劃,待我通知。”
“是。”幻夢低聲應道。
“下去吧,處理好傷口。”主人揮揮手,語氣淡漠。
幻夢躬身行禮,慢慢退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屋子。直到重新走入冰冷的雨夜,獨自一人時,她才允許自已露出一絲劫後餘生的疲憊和茫然。
她騙過了主人,暫時保全了裴之焱的命,也保全了自已。
但她知道,自已走上了一條比複仇更加艱難、更加如履薄冰的道路。
肩膀處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那是她親手刺下的、愛與恨交織的烙印。而前方的路,黑暗且布記荊棘,她隻能握緊手中那枚冰冷的狼牙,獨自走下去。
屋內,油燈旁。
“主人”看著幻夢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手中染血的鐵血令,眼神幽深難辨。
旁邊一個如通影子般的侍從低聲開口:“主人,您真的信她嗎?她的話裡,似乎有所保留。”
“主人”輕輕哼了一聲,指尖抹過令牌上已經開始發暗的血跡。
“信與不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還有用。她的恨,是真的,這就夠了。”
“派人盯緊她。另外,查一查,裴之焱傷得到底有多重。還有……她最後去的那個地方,究竟有什麼。”
影子侍從低聲應道:“是。”
燈光搖曳,將“主人”的身影投在牆上,顯得格外龐大,也格外詭秘。懷疑從未散去,隻是被暫時壓下,成為了另一把懸在阿妍莎頭頂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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