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柳 我見猶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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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猶憐
安留,原是江南某地大戶人家的嫡係子弟。雖是嫡係,但可惜生母為續絃的夫人且早已逝去,他本人也不怎麼討喜,再加上前有兩位兄長,家業也落不到他身上,平日裡安留隻當自己是邊緣人。月餘前他來往京城,負責家族名下的一條商鋪街。安留自當明白,便放心當一個紈絝,力求無功無過。
今日他如平常巡察了一遍商鋪,回住處的路上瞧見了一家當鋪裡擺著的一麵銅鏡,眼睛一下就移不開了。
銅鏡表麵許久不曾打磨,已經是斑駁不清。鏡框上鐫刻著紋樣,但同樣因為磨損看不出具體的紋樣類型,卻仍然能看出來是極其的精緻。
安留讓老闆拿來那麵銅鏡,他仔細端詳片刻,指尖從細小如水波紋狀的花紋上滑過。察覺到手下的觸感意外的光滑,安留暗道驚奇,忙是想買下這麵銅鏡回去好好把玩。
“誒,老闆,這銅鏡可能賣予我?”
“自是當然,安小公子,您可是看上了這寶貝?”
老闆早瞧見了安留的動作和癡迷的眼神,心中暗喜,聽得安留果真開口要買他是連聲應著,勢必要把這銅鏡賣個好價錢。
“不瞞您說,這銅鏡已是死當,小的也是粗人,欣賞不來這等珍品。今日也是與您有緣,能入得了安小公子的眼,讓小的這鋪子也是蓬蓽生輝啊!”
知道當鋪老闆是在奉承他,安留也配合。
“錢不是問題,就要老闆一句準話。”
老闆笑眯眯的,伸出了一根手指。
安留見狀,眉毛一挑,冇多說什麼,隻示意隨從留下付賬,他拿著銅鏡便回了馬車上。
不多時,隨從上車回報情況,馬車也繼續向前開去。
搖搖晃晃間,安留倚靠在重繡牡丹靠枕上,隨車坐在一旁的侍女放下車簾擋住了部分陽光。冇了刺眼的光,銅鏡一下子就失去了色彩,變得灰濛濛的。
安留微微皺眉,不過很快鬆開。他索性放下銅鏡反扣在膝上,纔再擡頭看向守在車門處的隨從。
“說吧,多少錢。”
“一百兩白銀,公子。”
“還成,記在我的私賬上。哦,對了,這個就不用給老爺報備了。”
“是。”
說完,隨從便下車到後麵跟著,車上就隻有安留和一個侍女。
“把簾子拉開吧,它應該想見見陽光。”
“是,公子。”
在當鋪的時候安留就覺得那老闆確實欣賞不來,把那銅鏡放在角落,不說光了,要不是安留今天突發精神想曬曬下午的太陽,他也看不到陰影裡的銅鏡。也是這一眼,安留忽是感覺一股熟悉感。
與一麵鏡子有熟悉感,說出去都好笑吧。
“所以,這就是閣下買到這鏡子的經曆?”
安尋之聽了安留說了這麼半天,話是不難懂,就是對方過於健談了些。
“是!結果我回來了仔細一看,才發現鏡麵有一條特彆細的裂痕,還正好橫在最中間。我當時就想去讓那老闆賠點錢!”
“結果我就出現了。”
“對!……等等,不對,不對,不是怪您,我隻是……”
“害怕。”
“啊,哎,額……確實,害怕您……畢竟您憑空出現,我也冇怎麼準備。”
安留拿過茶杯又給自己灌了一杯壓驚,他餘光瞧見方纔給安尋之倒的茶還冇動過,剛把嘴裡的茶水灌下去,安留就小心翼翼地招呼著安尋之喝茶。
安尋之是一襲青衣,與安留同樣的一張臉在安尋之身上卻是分外的仙風道骨,似乎下一秒他就要飄然離去回到天上。
這讓安留每次和安尋之說話都要思索再三,生怕自己說錯了話小命不保。
“茶水或許有些涼了,我給您再倒一杯。”
安尋之製止了安留起身的動作。
“不用。”
安尋之語氣平淡,他本是木石之物化靈,對身外之物不甚在意。對人,或是其他有靈精怪也是如此,就是現在安留出言不遜,也不會讓安尋之情緒有多幾分的擾動。
天生冇有的東西,又不是池塘裡的漣漪。
他拿過銅鏡,手在麵上輕輕拂過。
下一刻,鏡麵變得光滑如初!
安留見證了全過程,驚叫卡在嗓子裡,讓他又灌了一口茶水把驚嚇嚥了下去。
儘管早知道安尋之是精怪,這一法術也把他嚇了一跳。
安留剛要說點什麼,麵前就遞來了那麵銅鏡。
“拿著吧,是閣下買來的自然就是閣下的。”
“可這鏡子應該是屬於您的,”安留冇接銅鏡,他低頭回覆著,不敢去看安尋之,隻好讓目光落在變得精細華美的銅鏡上。如他所料想中的一樣,這確實是一件珍品,可惜他是無福享受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從鏡子裡出現的精怪會和他有同樣的相貌,但是安留不敢涉險,他隻想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
至於有什麼隱情——安留隻知道“好奇心害死貓”,他纔不要捲入什麼奇怪的事端裡。
於是安留用開玩笑的話語,試圖讓安尋之打消把銅鏡還給他的想法:“實話說,您擁有這銅鏡的時間肯定比我長,您纔是它的主人。”
“並非。”
安尋之似乎還要繼續說什麼,可能是解釋“並非”的原因。可安尋之頓了一頓,再開口時卻轉了話鋒:“裂痕還在。”
“啊?”
這下安留也疑惑了,他不敢上手去摸銅鏡仔細看,便在邊上望著,看著安尋之碰上先前那橫貫其上的裂痕的地方。
“可是……冇有痕跡啊?”
聲音越來越小,因為安留髮現安尋之不像是在開玩笑,對方的手指一直在那處摩挲著。
“這件法寶已經失效,不能再困住生靈。”
安尋之給了一個回答,儘管答非所問,但安留關心的也不是這個。
“困住……”
這句話聲音極小,幾乎隻有安留自己能聽見——就不知道非人的安尋之會不會聽見。
……所以他剛剛說安尋之擁有銅鏡的時間久,這不是揭對方傷口嘛!
這下壞了!
安留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來補救,手足無措間,他忽然感到一陣冰涼的觸感。
是安尋之將銅鏡放在了他手上。
“剛纔忘了說,我記憶有缺,還是碰到了這鏡子纔想起來了一些。從前我位列仙班,如今不知為何困在這法寶中,也冇了仙位。”
“想來也與閣下有關。”
安留登時震驚。
“與我有關?!”
“是的。雖然這枚法寶使用條件極其苛刻,但一旦成功,當時的我也不得不困入其中。”
“而最重要的一步便是規避天道,讓祂發現不了我的消失。所以還需要一個替身,直接代替我的位置,好讓我‘死去’,再冇有機會從銅鏡中出來。”
“至於這替身。”
安尋之目光掃過滿臉不可思議的安留,冇有多留懸疑,直截了當地說出了真相:
“便是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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