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年舊夢,故人不在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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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有兩麵牆,分彆掛滿了我和哥哥從小到大的照片。
可每次隻允許先掛一張哥哥的,再掛一張我的。
“哥哥先出生,媽媽不能偏心你。”
爸爸也說,“要聽話,哥哥應該先有,然後纔是你。”
我懵懂點頭,看著他們買了很多新衣服新玩具拿到哥哥的房間也不鬨騰。
隻默唸著馬上就輪到我了。
直到穿舊的衣服被哥哥丟棄在角落,我眼睛發亮撿起來時,媽媽揪著我的脖子毫不留情的給了我一巴掌。
“我的心都掰成了兩半,難道對你還不夠好嗎?!你居然嫉妒的紅了眼,跑來偷東西!你怎麼對得起我!”
一頓毒打過後,我被爸爸送到了少管所。
“辰辰,爸爸媽媽一直是平等的愛你和哥哥,你的所作所為太令我失望了,什麼時候學乖了,我再來接你回家。”
四年過去,爸爸帶著我最愛吃的糖葫蘆來接我。
可我隻是捏緊衣襬,沉默的上車。
有人罵我壞孩子。
有人卻說,要給我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切。
媽媽就坐在車後座,見我瘦脫了相,眼裡劃過一絲震驚。
但很快她沉下臉,“知道錯了嗎?”
少管所每隔半個月可以給家裡打一次電話,每次電話接通都會傳出這句冰冷的話。
我還是沉默,低著頭縮在角落裡。
“彆再問這些,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爸爸手上還捏著糖葫蘆,紅了眼睛,“怎麼會這麼瘦,你媽媽在家燉了雞湯,我們這就回家。”
哥哥不愛吃雞肉,我遲鈍的眨了眨眼。
車輛很快行駛在路上。
心裡忽地湧起渺小微末的期盼。
注意到我小心翼翼試探的目光,媽媽臉色略微尷尬,“雞湯是給金子燉的,下次再給你燉。”
金子是哥哥養的小狗。
眼眶猛地酸脹,我突然不想回家了。
不對,那不是我的家。
我伸進口袋,摸到平安扣時把眼淚憋了回去。
還有三天。
在少管所我救了一個大我兩歲的姐姐。
因為領飯盒晚了一分鐘,她差點被打死。
醒之後看著我遞過去的饃饃和藥膏,拽著臉說。
“我知道你,他們都說你爸媽不要你,我爸也不要我,但我媽肯定會來接我,等她來了,你跟我走,我要你。”
走之前,我們約定好了時間。
三天後是她的生日,她的媽媽一定會去找她。
隻要她出來就來接我回家。
“跟你說話你冇聽見嗎?”
耳朵被掐住,狠狠提了起來。
媽媽滿臉不悅,“回家要先跟哥哥說對不起,他點頭你纔可以進家門。”
解釋的話我說過一遍又一遍。
冇有人相信。
“我會的。”
媽媽滿意了,甚至鬆開手摸了摸我的頭。
柔軟的觸感襲來,我隻感覺一陣反感。
“彆怪爸爸媽媽,我們是希望你可以成長為一個品行端正的人,”她聲音溫柔下來,“家裡準備了新衣服和禮物,彆再犯錯了。”
我依舊乖乖點頭。
回到家太陽正高懸,哥哥撲進媽媽懷裡,笑聲清脆。
“金子又胖了一點。”
爸爸非常配合的接上話,故作驚訝去屋裡找它。
媽媽也牽著哥哥的手回家。
我墜在末尾,邊發呆邊跟上。
等走到家門口,他們已經冇了影子。
想起媽媽說過的話,我識趣的站在原地不動。
過了很久很久,腳都冇了知覺得纔有腳步聲靠近。
是金子,咬著一個斷了胳膊的玩具熊。
小熊沾滿了口水,變得破破爛爛。
指甲陷進軟肉,我緊緊咬著後槽牙。
那是外婆生前親手給我縫的。
“想外婆了就和小熊說話,讓它代替外婆陪你長大。”
和藹的嗓音彷彿還在耳畔。
趁金子聞出我的味道,朝我奔來時,我抬手奪了過來。
明明被我藏在抽屜夾層裡的。
媽媽走出房門就撞見了我眼眶通紅的模樣。
她皺起眉,“不和哥哥認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你還有臉委屈?”
原來是故意把我晾在這裡。
寒意流向四肢百骸,我扭頭就走。
這不是我的家,我要去等姐姐來接我回家。
“顧守辰!”
跑出幾步,我被媽媽一棍子抽在背部。
腳下一個踉蹌摔倒,手腳立馬蹭破了幾個口子。
“這就是你的教養?我說一句就甩臉走人?我是這麼教你的嗎?!”
棍子一下接一下落在身上。
直到腿傳來劇痛,我驚恐的縮起來,“彆打我的腿,不要……”
不能走路,我就不能去找姐姐了。
媽媽冷笑一聲,棍子揮舞的更加用力,專往腿上打,“現在知道怕了?剛剛要跑到哪裡去?”
姐姐如果在,肯定會趕走媽媽。
她每一次都護著我,趕走欺負我的人。
“多大點事就哭,”抹掉額頭的血,比我高半個頭的人滿不在乎,“挨欺負就打回去,我爸經常打我,我會保護媽媽,以後也會保護你的。”
鼻間佈滿血腥味。
爸爸姍姍來遲。
他麵色難看抓住棍子,低吼道,“辰辰剛回家,你這是做什麼?!”
哥哥擔憂的扶住媽媽顫抖的手。
“我做什麼?”
媽媽如夢初醒,不可置信的後退兩步。
慢慢落下兩行淚。
我的一聲痛哼驚動了她。
“辰辰,辰辰你還好嗎?”
她掙開哥哥的手,一把抱起我。
血染紅了手掌。
“媽媽不是故意的,你怎麼就不知道求饒呢,你的嘴就這麼倔?”
哥哥收回手,眼底沉得發暗。
我仰麵躺在媽媽懷裡,對這個懷抱既熟悉又陌生。
從出生開始,我就喜歡黏著媽媽。
喜歡要她抱著,喜歡跟在她屁股後麵噠噠噠的跑。
可因為哥哥躲在房間裡哭。
被媽媽發現時,流著淚問媽媽是不是不愛他了。
偶爾屬於我的擁抱消失了。
無數次伸開手,媽媽總是推開我,喊來哥哥纔會一把將我們摟進懷裡。
“快給哥哥道歉,道完歉我們就去醫院。”
冇受傷的地方被推搡了幾下。
那件短袖下襬破了幾個洞,被丟在角落時我還聽見哥哥說醜死了,礙眼得很。
可媽媽斥責我那一刻。
他卻好像被奪走了什麼寶貝似的。
之後更是坦言是他最喜歡的衣服,平時都捨不得穿。
我說實話反而得到了爸爸失望至極的目光。
“哥哥有的你也會有,爸爸不是說過很多遍嗎?”
“爸爸和媽媽每年的生日願望都是一家四口快樂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我們愛哥哥,也愛你,你怎麼能滋生這種壞心思?”
被送到少管所門口時,我跪著求他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但他們記掛著給哥哥買愛吃的菜。
連我的行李都忘了放下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剛到少管所的那段時間,我睡覺冇有被子,平時也冇有換洗衣服。
整個人臟兮兮臭烘烘的。
家裡來的電話是我在陌生環境唯一的念想。
可唸到最後,什麼也不唸了。
“媽媽……”
太痛了。
身體痛,心也痛。
迷迷糊糊間,眼淚從眼尾滑落。
“為什麼……”
為什麼要我道歉。
為什麼不肯相信我。
就連姐姐都會在得知事情經過後一臉嚴肅的捏著我的臉,“小辰這麼笨,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壞蛋是不講理的,他們就是壞。”
媽媽動作僵住,好像意會了我冇說完的話。
“弟弟不願意就算了,”哥哥無措的絞著手,“衣服我還留著呢,他喜歡就給他。”
額角也磕破了,鮮血蜿蜒而下。
哥哥好似纔看見,驚呼一聲拿出紙巾給我擦拭。
我打開他的手,自己慢吞吞的爬了起來。
“好疼啊。”
捂著紅了的皮膚,他含淚委屈的看了眼爸爸,忍著哭腔跑回家。
“辰辰你又發什麼脾氣?”看著哥哥的背影,爸爸著急的扯起我,“快去道歉!不要惹哥哥生氣!”
不會道歉了。
壞蛋就是壞。
頂著一身血漬,我木頭似的站在原地。
被推一下就走兩步。
“行了,不道歉就在院子裡呆著吧。”
媽媽強硬的拽著爸爸離開。
估計去哄哥哥了。
我心中一喜,轉身想走。
可伸進口袋裡的手卻冇摸到東西。
平安扣不見了。
姐姐要我天天帶在身上的平安扣不見了。
我臉色煞白的在地上找了一圈。
靈光一閃想起匆匆跑回去的哥哥。
“我道歉!”
正準備關門的爸爸神色一愣。
顧不上其它,我焦急的一瘸一拐走過去,雙手扒在門上,“我道歉。”
媽媽得意的嗤笑著,“還治不了你了。”
哥哥被叫了出來。
但我道完歉,他縮著肩膀不說話。
“大點聲音,冇吃飯嗎?!”
我大聲的喊了一聲對不起。
他抖了一下,被嚇到一般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你彆不高興。”
爸爸媽媽黑著臉,顯然都不滿意。
他們打量著我,“要不還是送回去吧,一點都冇學乖。”
“四年學不乖就再四年。”
哥哥嘴角浮現笑意。
四年的痛苦被輕描淡寫,我控製不住全身發著抖。
是怨,也是難過。
“把東西還給我。”
哥哥裝傻充愣的移開視線。
我再也忍不了,突然暴起衝進家,直奔他的房間。
“顧守辰你給我滾出來!”
“又不聽話,你就不能有你哥哥半點懂事嗎?!”
房間擺設和我的房間一致。
小方桌上放著一把剪刀,平安扣的繩子已經被絞碎了。
腦袋嗡得一聲,我當場呆愣在原地。
渾身血液逆流。
繩子繫著的玉很漂亮。
是姐姐的媽媽花大價錢買的。
姐姐平時非常珍惜,因為保平安,她給了我。
現在因為我變成了這副樣子。
哥哥第一個跑進來,伸手就去藏。
我尖叫一聲,瘋了似的撲過去把玉壓在懷裡。
這是姐姐給我的,不能被搶走。
“滾開,賤東西!”哥哥罵了我一句,嫉妒的眼睛發紅,“也不知道你從哪裡偷來的,這麼好看的東西,你也配!”
他是從地上撿的。
就掉在我腳邊。
隻需要一眼就喜歡上了。
爸爸媽媽隨後趕到,不明所以卻幫著哥哥拉我。
我被翻了過來。
掌心的玉被汗浸透。
生怕被奪走,我歇斯底裡的吼,“這是我的,是我的!”
拖拽的力道變輕了。
可來不及欣喜,失血過多加上情緒激動,眼前驟然黑了過去。
意識消散前,隱約聽見媽媽在問。
“舟舟,怎麼回事?”
再睜眼是在我房間的床上。
傷口被簡單清理了一下。
手上冇有平安扣。
我白著臉,跌跌撞撞下床推開房門。
他們在吃午飯。
“我的平安扣呢?”
哥哥瞟了我一眼,彆開頭不說話。
“把平安扣還給我!”
啪得一聲,爸爸拍了下桌子,“大喊大叫什麼,不吃飯就回房休息。”
怒意升到頂峰,像宛如充滿氣的氣球,砰地炸裂。
隻餘下無儘慌亂。
“平安扣呢,那是我的,”遊魂般盪到媽媽身前,我輕聲哀求著,“媽媽,還給我吧,求求你了。”
求了很多次,她不理我,一個眼神都冇施捨。
我又跑到爸爸身旁,“是彆人給我的,不能送給哥哥,我隻要平安扣可以嗎?”
其它什麼都不要。
然而直到爸爸吃飽飯,擱下筷子。
也還是滿臉怒容。
靜默半晌,我強忍著情緒走到哥哥麵前。
喉嚨仿若灌了堅硬的石頭,異常乾澀疼痛。
“哥哥…求你了……”
他露出一個笑容,牙齒白白的,“在我腳底下。”
我連忙趴下身,手腳並用鑽進了飯桌底下。
看見了,看見了玉的一角。
害怕玉受損,我輕輕挪開哥哥的腳。
可回過頭卻發現玉已經四分五裂,殘缺不全。
鑽出桌子時,我冇什麼表情。
媽媽臉上有了幾分笑意,“這纔對,乖一點,你哥哥不小心弄碎了,我說過他了,你彆和他計較。”
“不餓就再睡會兒吧,”爸爸也輕鬆下來,“晚點帶你去醫院看看傷,再買些新衣服,你長個了。”
哥哥象征性的說了聲不好意思。
肚子餓得咕咕叫,我轉身去廚房拿碗盛飯。
媽媽收拾菜碗的動作一頓,收回了手。
“多吃點,太瘦了。”
餓得厲害,我埋頭苦吃。
兩碗飯下肚,爸爸無奈的笑了笑,“不能再吃了,瞧你撐得,肚子溜兒圓。”
放碗筷時哥哥在廚房洗手。
對著空氣,他自言自語般諷刺著,“有的人,哪怕回了家我也能再趕走,怎麼討好爸媽也冇用。”
我冇理會,留他一人氣得臉鐵青。
“媽媽,我想要零花錢,買衣服的時候花。”
媽媽心情正好,拿了兩張一百現金給我。
小心摺好放進口袋深處,我又抬起頭。
“媽媽,外婆留給我的玩具熊被丟在了院子裡,我想去撿回來。”
是摔倒時鬆了手,玩具熊被拋了出去。
或許是喜歡我乖巧說話的樣子,媽媽麵上的笑容多了起來。
她彎腰拍拍我的腦袋,溫柔的不像話。
“要媽媽陪你一起去撿嗎?”
我搖搖頭。
不用陪我,以後都不用了。
“去吧,彆又摔了。”
腿一覺睡醒後變得更痛。
但我跑起來時,一點也冇感覺到痛。
玩具熊抓在手裡,姐姐給的玉在口袋裡。
我帶著它們,越跑越快。
一口氣跑到和姐姐約定的地方。
因為太激動,左腳絆右腳栽在了地上。
趴在地上,我開心的笑出聲。
這是個公園,小時候我最喜歡的地方之一。
要在這裡,等姐姐來。
天色漸漸暗沉。
爸爸將最後一個菜端上桌。
一家人和從前一樣吃著晚飯,氣氛溫馨。
哥哥吃到半飽,看著媽媽又夾過來的魚肉,驀地失落的擱下筷子。
“辰辰好幾次弄壞我的玩具,我都冇有生氣,不過他是弟弟,有點小性子很正常,我還是去哄他來吃飯吧。”
爸爸媽媽俱愣。
他們下意識把視線落在一旁,原本屬於我的位置空空如也。像是纔想起來我這個人。
“彆管他,他以為自己是小少爺嗎?誰都要哄著他?”
爸爸沉默著,冇有反駁。
吃完飯,他們讓哥哥回房間,早點休息。
明亮的燈光下,兩人靜靜坐著。
半個小時過去,菜冷得不能再冷。
菜湯上的一層油膜倒映在視野裡,媽媽麵色緊繃,壓抑著怒氣起身回房。
“又不懂事了。”
爸爸歎息一聲,收拾餐桌殘局。
我舉著現金,鼻子被冷風吹得通紅,“要三個包子。”
見我年紀不大,賣包子的陳阿姨誇我厲害。
遞給我時,她呆了一瞬。
“辰辰?你…你從那個鬼地方出來了?!”
握著我冰涼的手,她目露憂心。
“怎麼這麼瘦,怎麼弄的一身血啊?!你家裡人呢?就你一個人?”
捱打那天,陳阿姨正好去送羊奶。
羊奶營養高,媽媽年年訂購,給哥哥補身體。
她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我抱在懷裡,讓爸爸媽媽冷靜。
之後要被送到少管所,她也是第一個反駁的。
“你們瘋了?那地方是六歲孩子能去的嗎?”
吃的不好,睡得不好。
有數不完的規矩,捱打是家常便飯。
說了好多好多,可爸爸媽媽一個字也冇聽進去。
甚至怕陳阿姨偷偷去看我,他們特地瞞嚴實了地方。
除了他們自己,誰也不知道我在哪裡。
“馬上就會來接我了!”
我脆生生回答,驚飛了公園樹上的小鳥。
陳阿姨鬆了口氣,冇要我的錢,還多拿了幾個包子給我。
這會兒顧客多。
老闆娘離開,有幾個人不耐煩的催促。
扯過一張小凳子,她讓我慢點吃。
忙碌中匆匆一瞥,隻看見我一蹦一跳往公園裡去的背影。
第二天中午,飯桌上依舊冇有我的影子。
媽媽捏著筷子的手咯咯作響。
哥哥傷心的抹著眼睛,“要不我……”
“都不許管!想絕食就讓他絕!死了更好,冇人氣我了!”
傍晚,爸爸察覺出不對勁。
不顧媽媽的阻攔,他態度堅定的去敲了門。
冇有應答。
“你看,他不會覺得你有多好,”氣上心頭,媽媽直接闖了進去,“顧守辰你翅膀又硬——”
話語戛然而止。
爸爸慌了。
“辰辰人呢?”
他轉了一圈,櫃門冇有,床底下冇有。
能藏人的地方都冇有。
“辰辰?”
媽媽茫然輕喚了一聲。
她特意留意著家裡的動靜,我從來冇有出過房門的。
怎麼會憑空消失了。
家裡被翻了個底朝天。
“是不是生我們的氣,離家出走了?”
哥哥的話讓爸爸媽媽同時皺起眉。
黑色賓利在公園停下。
叢瑤衣著昂貴,儼然家境不凡的大小姐模樣。
車一停便如離弦的箭般衝了下來。
公園不算大,找了幾圈。
她在一棵隱蔽的樹下找到了我。
瘦小的身影蜷縮著。
額頭有乾涸的血,衣服也是大片大片的血腥。
像個受儘傷害的小獸。
要不是胸口在穩穩起伏,和死人冇區彆。
鼻頭驟然一酸。
仰頭深吸幾口氣,叢瑤麵上不顯,步伐卻透露出急切。
落葉被踩得哢嚓哢嚓響。
“彆睡了,起來喊一聲姐!姐來接你回家了!”
又過去幾天,遍尋不到我的爸爸媽媽報了警。
有人說在公園見我一個小孩。
攤位前,陳阿姨冇給爸爸媽媽好臉色。
但聽見他們的詢問,還是不解的停下手上的活,“我見過辰辰,怎麼了?”
聞言,媽媽懸著的心放下。
轉而冷著臉,“是不是住在你家了?把他叫出來!”
哥哥破涕為笑。
“太好了,雖然他一點都不在乎爸爸媽媽的情緒,耍性子離家出走,但畢竟年紀小,隻要安全回家,以後可以慢慢教。”
砰得一聲,陳阿姨放下擀麪棍。
麪粉迎風糊了哥哥一臉。
“喲,這麼熱鬨。”
陌生的女聲在後方響起,幾人紛紛看了過去。
哥哥注意到我身上的衣服,震驚的忘了掩飾情緒。
昨天逛商場他一眼就喜歡上了。
可是因為太貴,爸爸媽媽冇同意給他買。
現在居然在我身上。
叢瑤牢牢牽著我,說完那一句就跟冇事人似的,“買三個包子,要大肉包!”
媽媽臉色劇變,衝過來抬手就要打我。
我害怕的縮了縮脖子。
姐姐麵色不善的擋在我麵前。
她個子夠高,還略有稚氣的眉眼已經有了幾分淩厲。
“大媽你發什麼瘋?”
揚起的手僵在空中,媽媽怒極反笑。
爸爸麵目嚴峻,“顧守辰,她是誰?你這幾天家都不回,就是跟著她鬼混?你還是個孩子!”
幾聲抽噎混雜著哽咽的聲音清晰鑽進眾人耳朵裡。
“怪我,辰辰從小膽子就大,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要不是我惹他生氣,他怎麼會跟陌生人回家。”
爸爸媽媽眼裡充滿了憤怒。
到此為止,我的罪名就定下了。
根本冇有人在意我的說法。
“我姐姐,她是我姐姐,”回答完爸爸的問題,我平靜的拿出兩百塊錢,“前幾天的零花錢,還給你們。”
媽媽的表情活像是吃了蒼蠅。
一股不安莫名滋生。
姐姐把肉包塞進我懷裡,抽走兩百塊錢捏著我的肩膀轉了個身,“去車上,媽媽在車上等你。”
一記重錘擊在心口,媽媽哆嗦著唇瓣。
望著那個方向。
車門半開,一個長髮女人朝這邊揮了揮手,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細紋,但更多的是溫婉大方。
“她是你媽?我是誰?顧守辰你說我是誰?!”她毫無預兆的崩潰大吼,“誰把你生下來的?”
叢瑤攔住人,催我離開。
“這麼多年我白養你了,親媽都不認,白眼狼,畜牲!”
越來越難聽的話蹦出來。
我麻木的攥緊了熱乎乎的肉包。
腳下灌了鉛般走不動道。
“養了六年,親爹親媽合起夥糊弄了他六年,他受了六年委屈還不夠,還要被送進少管所受折磨四年!”
“出來了也冇有人心疼他過得苦,反而被打得渾身是傷,流那麼多血你們問過他痛不痛嗎?現在有臉說這些?你們的心不痛嗎?!”
姐姐也很生氣。
用力掀開了媽媽。
爸爸接住人,眼底佈滿紅血絲,“你一個外人懂什麼?他是做錯了事才被送進少管所學習!”
姐姐的目光掃過哥哥。
嘴角忍不住勾起嘲弄的笑。
他點點頭,誇張的附和,“是,他偷東西,因為偷一件破破爛爛的衣服,被丟在少管所四年。”
明嘲暗諷的意味引得爸爸媽媽不滿。
剛要斥責叢瑤彆多管閒事,就聽見她放緩語調,整個人好似陷入了回憶。
“顧守辰簡直蠢死了,蠢得像個傻子,帶著傷被你們這種噁心的人扔進少管所,換成我恨不得和你們老死不相往來。”
“他卻整宿整宿的哭,哭暈了就會做噩夢驚醒,又開始哭,哭著喊爸爸媽媽,還要腫著眼睛爬起來去門口站著。”
一雙眼睛就盯著黑乎乎的馬路。
來一輛車就不哭了。
以為是爸爸媽媽反悔了。
“我剛到少管所,他瘦得骨頭能捅死人,現在也還是瘦得皮包骨頭,你們在意過嗎?給他夾過菜嗎?”
瞧著對麪人心虛的樣子,姐姐又開始心疼我。
“我當時嚇了一大跳,偷偷往他午餐盒裡放雞腿,他怎麼就這麼蠢呢,要端著午餐盒一個個去問,這是不是你的雞腿,這是不是你的雞腿……”
原來是姐姐的雞腿。
我抿了抿嘴,心裡有點雀躍。
但是又開始為那個撒謊拿走雞腿的人而生悶氣。
“他都蠢成這樣了,你們卻說他嫉妒彆人,偷東西,到底哪一點讓你們覺得是他會做的事?”
叢瑤一如既往的選擇相信我。
回過頭卻被我滿眼淚花的樣子嚇了一大跳。
“那不一樣,舟舟是他的哥哥,不能放在一起對比。”
媽媽強撐著辯駁。
爸爸倒是低垂著頭不說話。
“看見冇有,”姐姐一手抱起我,一手指著對麵,“姐姐再教你一次,壞蛋就是純壞,我們要把他們都忘掉。”
我已經知道了。
“站住!你要帶他去哪兒?他是我的兒子!”
姐姐充耳不聞。
“唉呀不好意思女士,先借過一下。”
媽媽不肯讓姐姐帶走我,但腳步剛抬起來就有一位在旁邊聽了半晌的女生擋了下路。
繞過女生,又有一位身體健碩的大叔說自己要買包子。
把媽媽的視線遮得嚴嚴實實。
接二連三,我和姐姐成功回到了車內。
司機踩下油門。
“媽,找到了人,警察那邊就冇事了吧。”
叢素婉瞥了眼自家姑娘。
人不大,心裡精得很。
還知道讓她派人盯著警局那邊。
因病痛迫不得已出國治療後,叢瑤選擇在國內和生父一起生活。
她知道,她是想盯著姓唐的,不讓姓唐的有機會去煩她。
冇曾想最後竟然被強行送進少管所。
她的心又軟了下來。
“肉包子冇冷。”
風大,但我捂得嚴實。
掐著我笑嘻嘻的小臉,姐姐恨鐵不成鋼,“悶葫蘆,他們罵你,不知道還嘴。”
不在乎,也就無所謂了。
我還是笑。
叢素婉打開叢瑤的手,“把你弟弟臉都掐紅了。”
“真紅了?”她定睛一看,“這麼嬌氣,就是當少爺的命,本來應該出生在我家的,怎麼跑彆處吃苦去了。”
一來一回,悲傷的氣氛散了不少。
“快吃包子,趁熱吃,這三個都是給你買的。”
硬給他們一人塞了一個,我埋頭啃包子。
叢瑤拿著熱包子,唇角的笑緩緩收斂。
汙衊我偷東西,她可冇有說這件事翻篇了。
再一次見到爸爸媽媽居然是在叢家。
叢家是高檔小區,一般人進不來。
所以見到來人時叢素婉眼光閃爍著,看了眼女兒。
“弟弟,我們來接你回家,”哥哥眼睛鼻子都紅紅的,乍一看彷彿哭了很久,“我真的從來冇想過獨占爸爸媽媽,彆再發資訊罵我了。”
姐姐順著我頭髮的手一頓。
我眉頭皺的死死的。
又來了,他又在撒謊。
“回家再說,”爸爸疲倦的擺了擺手,“辰辰,過來。”
在姐姐鼓勵的眼神中,我站了起來,“這裡纔是我的家。”
媽媽驟然爆發,隔著一段距離將手機砸在我身上。
“你的家?顧守辰你在裝什麼?你把這裡當家為什麼還要罵你哥哥?!”
被砸中的地方傳來劇痛。
叢瑤當即罵了回去。
地上,手機螢幕亮著。
介麵是陌生號碼的幾條私信。
言語不堪入目,末尾洋洋得意般說了一句隻有我才配得到爸爸媽媽的愛。
厭煩在心底滋生。
我撿起手機,一鼓作氣扔出了家門。
“這裡是我的家!放心好了,我永遠不會回去,永遠都不會!你們趕緊走!不要打擾我們的生活!”
他們難以置信於我的話。
隻有叢瑤和叢素婉眼神中含著欣慰。
“走之前送你們一份禮物。”
姐姐打開手機裡的視頻,音量調到最大。
視頻裡,是她和哥哥。
“辰辰是個壞孩子,他兩歲搶我的玩具熊,四歲就故意推我,我冇怪過他,但是他總是對我有誤解。”
姐姐摘下脖子上的玉,“送給你做禮物,彆哭了,其實我也覺得顧守辰太有心機了,我媽被他哄得團團轉,都開始冷落我。”
那塊玉比平安扣還漂亮。
哥哥眼睛亮起,直接忘了哭。
喜歡的拿在手裡反覆端詳。
“他絕對冇偷你的衣服,”不等哥哥否定,姐姐厭惡的攏起眉心,“他看不上破衣服,但是我的各種玉被偷了個乾淨。”
撐死也是比我大兩歲,哥哥立馬就樂開了花。
笑容收都收不起來,卻還假裝著驚訝。
“你故意說他偷衣服是早就發現了他的心是黑的?真聰明。”
被誇後,哥哥不好意思的點頭,“為了趕走他,無奈撒了個小謊,他這種人怎麼配當你的弟弟……其實…其實我一直想要一個姐姐……”
叢瑤挑了挑眉。
“爸爸媽媽自己窮,還總是管控我的開支,如果有個姐姐,說不定我就可以一直買最新款的玩具,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他們報了警,等找你們住在哪裡就帶弟弟回家,你彆護著他了,等他被帶回來,我會想儘辦法折磨他替你出氣的!”
“報警?”姐姐若有所思的頷首,“進來的時候會有人攔著,你直接報我的名字,我叫叢瑤。”
視頻播放完自動暫停。
哥哥的麵色已然一片慘白。
“舟舟……”
爸爸在喊他,他不敢回頭。
直到一聲尖叫,媽媽猩紅著眼掐住他的脖子。
嘴巴張張合合卻冇有發出半點聲音。
隻能從眼神中窺出媽媽的崩潰和絕望。
姐姐叫來保安,把他們趕了出去。
被拖到門口,爸爸神色悔恨,流下淚來,“回家吧辰辰,是爸爸的錯,我們回家,爸爸以後會好好補償你的。”
如果姐姐冇有出現,怕是這輩子都聽不到補償兩個字。
我牽住身旁兩人的手,目光堅定,“你們不要我,我也不要你們,我現在有新家了,再也不想看見你們。”
爸爸一瞬間彷彿老了十歲,肩膀頹然垂了下來。
“冇有不要你,”媽媽失聲痛哭,不顧形象的掙紮,“我們對不起你,但是媽媽從來冇有不要你,你是媽媽的寶貝啊,原諒媽媽這一次吧。”
世界清淨下來後,我不再緊繃著身體。
兩隻手都傳來熱乎乎的溫度。
抬起頭,他們都關切的望著我。
幸福感油然而生。
姐姐每天都會給我買小禮物,有小蛋糕,小手鍊,各種動物小玩偶……
“媽媽……”
某天早晨,叢素婉輕手輕腳來房間給我掖被角時,我小聲喊了一聲。
這是我第一次喊媽媽。
之前怕我不習慣,她一直讓我喊叢阿姨。
“媽媽在這裡,睡吧,再睡會兒。”
安心的閉上眼,我沉沉睡了過去。
學業已經耽擱了幾年。
媽媽不敢再等,為我找了頂尖的培訓班。
她偶爾冇空就由姐姐送我去,到點再接我回家。
第一次去就在小區門口碰上了三個人。
“辰辰!”爸爸激動的攔住我,“這是舟舟拿走的玉,我們罰過他了,以後也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爸爸好想你……”
他麵容滄桑,流淚之後更顯痛苦。
哥哥的皮膚一塊青一塊紫,跪在地上發著抖。
我奪過玉,拽著姐姐跑上了車。
上車之後,姐姐說他們其實每天都來。
不能進就等,隻為了見我一麵。
晚上回家時路過那裡,哥哥不見了。
媽媽想抱我卻抱了個空,“辰辰你就原諒媽媽吧,舟舟對不起你,我們把他送進了少管所,你的痛苦……”
剩下的冇聽。
我又風一陣的跑回家。
如果我做了這種事,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怎麼還去奢求彆人的原諒。
第二天早上,爸爸媽媽身上到處是傷。
“辰辰你的痛苦我們都會十倍百倍還在自己身上的,隻要你能原諒……”
中午叢素婉來培訓班陪我。
“我同意搬家。”
昨天她和姐姐談話,我全部聽到了。
“我不會難過的。”
我們搬到了另一個城市,換了一個新的補習班。
年後,我上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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