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年漂浮紅塵中 027
邵北琛眼中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最終歸於一片死寂的灰敗。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比哭還難看。
最終,他隻是頹然地低下頭,輕聲說。“你沒事……就好。”
沈寧歡沒有再說什麼。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依舊複雜,但最終,歸於平靜。
然後,她轉過身,慢慢地走出了病房。
這一次,邵北琛沒有哀求,沒有痛哭。
他隻是呆呆地坐在床上,像一尊瞬間被風乾的化石。
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徹徹底底地結束了。
幾天後,沈寧歡出院了。
她沒有再回那個海濱小城的舞蹈班。
她就像一陣風,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那座城市,沒有留下任何聯係方式,徹底消失在了邵北琛的世界裡。
此後的幾十年,歲月匆匆。
邵北琛沒有再娶。
他輾轉於各個城市,做著最普通的工作,活得像個影子。
他沒有任何朋友,也沒有任何愛好。所有的收入,除了最基本的生活開銷,都被他用來尋找沈寧歡的蹤跡。
但沈寧歡似乎真的下定決心與他永不相見,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老了。
頭發花白,腰背也不再挺拔。
晚年,他住進了一家條件普通的療養院。
他的房間很簡潔,唯一的裝飾,是牆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照片。
照片都有些泛黃了,但都被擦拭得很乾淨。
照片上,都是同一個女子——
年輕時的沈寧歡。
有她穿著舞裙在舞台上旋轉的驚豔瞬間,有她穿著軍裝颯爽的模樣,有她陽光下回眸一笑的明媚……這些都是他當年偷偷儲存下來的底片,後來想辦法放大衝洗出來的。
他常常一個人坐在房間裡,對著那些照片發呆,一看就是一下午。
渾濁的老眼裡,時而泛起淚光,時而露出一點點虛幻的笑意。
療養院的其他老人覺得他孤僻又古怪,但他不在乎。
在一個晨曦微露的清晨,八十歲的邵北琛,獨自一人,拄著柺杖,顫巍巍地回到了那個早已物是人非的軍區大院舊址。
這裡已經變成了繁華的商業區,高樓林立。隻有少數幾棟有曆史意義的老樓還被保留著,其中就包括他們曾經住過的那棟家屬樓。
他仰起頭,望著那扇熟悉的窗戶。陽光透過高樓縫隙,灑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
恍惚間,他彷彿又看到了幾十年前的那個清晨。
那個明媚如朝陽的沈寧歡,穿著漂亮的裙子,站在樓下,對著他揮手,臉上是燦爛而帶著點羞澀的笑容。
“北琛,快點啦,要遲到啦!”
那一刻,他的心被巨大的幸福和懷念填滿,乾澀的眼角滑下兩行渾濁的淚水。
他喃喃自語,聲音蒼老而沙啞,帶著無儘的悔恨和祈求,消散在清晨的風裡。
“寧歡……”
“如果真有下輩子……”
“換我來愛你,護你,把心掏出來給你……”
“隻求你……給我一個機會……就一次機會……”
風吹過空曠的廣場,帶走他卑微的低語,無人回應。
隻有他佝僂著背,像一片深秋的落葉,慢慢地、孤獨地,走入那一片清冷的晨曦之中。
他用儘了一生的時間,為自己年輕時犯下的、無法挽回的錯誤贖罪。
最終,將自己永遠地困在了那個名為“沈寧歡”的、愛與悔恨交織的牢籠裡。
而在遙遠的另一座城市,一個麵向大海的陽台上。
年過七旬卻依舊氣質優雅的沈寧歡,正迎著初升的朝陽,緩緩打著太極拳。
海風吹拂著她的銀發,她的臉上帶著曆經滄桑後的平和與寧靜。
打完拳,她回到溫馨的屋內。
餐桌上,放著兒女孫輩們寄來的照片和明信片。
她泡上一杯清茶,拿起一本未看完的書,開始了她嶄新而平靜的一天。
陽光灑滿房間,溫暖而明亮。
那些曾經的愛恨情仇,早已被漫長的歲月稀釋,沉澱為生命長河中一段遙遠的、不願輕易觸碰的過往。
她放下了,也走出來了。
而那個用一生懺悔的男人,終究,隻成為了她記憶角落裡,一個模糊而黯淡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