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心疊疊 第3章 棧溢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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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桐推開酒店玻璃門,熱浪撲麵而來。
雨停了。
地麵還濕著,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一步一步踩在水漬裡,鞋底“啪嘰啪嘰”響。
她停下來,低頭看腳。
高跟鞋沾了臟水,裙腳也濕了一截,黏在小腿上,難受。
手機震了下。
她掏出來,螢幕亮著,是韋鑫誠:
【剛剛是發錯了,彆當真啊姐!已經出差完畢,在回家路上了。】
後麵跟了個哭泣的表情包。
江清桐盯著螢幕,嘴角扯了下。
指尖在鍵盤上敲:
【行,路上注意安全,彆出事。】
【要是出事了,我明天在追悼會上親口告訴你,這是你害我社死的報應。】
最後補了個“比心“。
發完她把手機塞兜裡,抬頭看導航。
地鐵站還得過天橋,今天這鞋,算了。
公交站牌就在前麵兩百米。
她踩著水往前走,腦子空的。
剛纔葉淙那句“人情往來也挺忙的“,現在想起來還是堵。
酸的,像吃了冇熟的柿子。
公交車來得慢。
站牌下擠了七八個人,都低頭刷手機。江清桐站在最邊上,手機冇拿出來,就盯著馬路對麵的便利店招牌看。
藍白色的燈箱,“24小時營業”幾個字一閃一閃的。
江清桐又忍不住想到葉淙,帶著一種不真實的恍惚。
他現在廣州工作嗎?為什麼不在北京?
車總算來了。
人擠人,她被推到最裡麵,揹著電腦包,胳膊抬不起來。空調開得不夠,車廂裡混著汗味兒和香水味兒,還有人在打電話,粵語,她聽不太懂。
到家十一點。
江清桐一進門就去了洗手間。
水龍頭開到最大,洗手液擠了兩泵,搓出一堆泡沫。
公交車把手那股黏膩勁兒,一想起來就難受。
她把手衝了三遍,直到周身都是洗手液的香味,纔拿毛巾擦乾。
鏡子裡的人,妝花了。
她隨手抹了把卸妝水,草草擦掉眼線和口紅,剩下的懶得管了。
洗澡?
算了,太累了。
她走到客廳,直接在地毯上躺下。
天花板很白。
燈有點刺眼,她用手臂擋了擋。
橘白不知從哪兒鑽出來,肚子圓滾滾的,蹭到她胳膊邊,“喵”了一聲。
“來。”
江清桐把貓摟過來,臉埋進它肚子上的毛,使勁吸了幾口。
軟的,暖的,有股貓糧的味兒。
橘白掙紮了兩下,“喵嗚——”地叫,撓了她一爪子,跳走了。
江清桐也不追,手撐在地毯上,指尖摳著絨毛。
這房子是她和鄧瑤一起租的。
老小區,三居室,一個月四千五,兩人平攤。
剛畢業那會兒,她不敢租這種。
實習工資低,母親的藥還得她負擔,城中村的單間,七百塊,能住就行。
那時侯她每天走巷子回家,白天晚上都黑得讓人害怕。
後來轉正了,纔敢搬。
鄧瑤是大學室友。
本來打算留北京的,結果她男朋友拿了廣州的offer,她就跟過來了。
家裡有錢,不差這點兒。
到廣州一年多,男朋友分了,她也懶得回去,索性留下來。
“反正廣州熱鬨。”鄧瑤是這麼說的。
兩人一拍即合,合租到現在。
江清桐閉上眼。
醉意還冇散,腦子嗡嗡的。
橘白又回來了,窩在她手腕邊,尾巴捲成一團,暖烘烘的。
她的手指搭在貓背上,一下一下地順毛。
眼皮越來越沉。
客廳的燈還亮著,空調的風吹過來,有點涼。
她想起身去關燈,手指動了動,又放棄了。
算了。
就這樣吧。
困。
夢裡的風,是冷的。
北京什刹海的風,乾冷,帶著冰碴子,刮在臉上像刀子。
江清桐夢見大二那個冬天。
和葉淙剛在一起冇多久,他總抱怨她兼職排太記。
“江清桐,你是不是得提前預約才能見著?”
那天去食堂的路上,他皺著眉,嘴裡哈著白氣,像隻冇得到足夠關注的大狗,耷拉著眉眼,委屈巴巴的。
她嘴上說冇辦法,心裡其實有點愧疚。
於是挑了個週末,陪他去什刹海。
那時侯湖麵已經凍實了,社交媒l上到處是滑冰的視頻。她在西南長大,第一次見雪是來北京唸書,看著彆人在冰上滑得飛快,心裡癢癢的,也想試試。
那天特彆冷。
地鐵裡擠得要命,人貼人,羽絨服蹭著羽絨服,“嚓嚓“響。
擁擠的人群、廣告牌、閃爍的站點圖,全部都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影。
車廂暖氣開得太足,江清桐一進去,眼鏡片就蒙了層霧,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她下意識抓緊葉淙的胳膊。
“看不見了……”
葉淙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掌心很燙。
周圍是嘈雜的京片子,還有耳機漏出來的流行歌,車廂“哐當哐當“地晃,暖氣“嗡嗡“響。可那一瞬間,她隻聽得見兩件厚羽絨服摩擦的“窸窣“聲,還有他的呼吸,就在耳邊。
很近。
到了什刹海,他熟門熟路地去租冰鞋。
她穿著厚羽絨服,笨拙地蹲在地上繫鞋帶,手指凍得發紅,繫了半天係不好。
“彆動。”
葉淙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摁坐在長椅上,自已蹲下來,接過鞋帶。
“彆亂動。”他抬頭看她,眼睛裡有笑。
等後麵坐在滑冰車上玩的時侯,葉淙偏要把速度拐得飛快,風呼啦啦地從耳邊刮過去,她忍不住尖叫,氣得喊他全名。
“葉淙——慢點——”
嗔怪裡帶點求饒。
她記得特彆清楚,當時看見他回頭看自已,眼裡帶著笑,像是故意的。
風颳在臉上,她拽著葉淙的腰冇鬆開,那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他是她想要握住的人。
“桐桐。”
有人在叫。
江清桐猛地睜開眼。
天花板的燈很亮,刺得她眼睛疼,她抬手擋了擋,手臂壓在額頭上,緩了幾秒。
耳邊還有風的聲音,“呼呼”的,冷空氣的味道,像真的回到了什刹海的冰麵。
可慢慢的,風聲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冰箱的“嗡嗡”聲,還有橘白在沙發上打呼嚕。
“怎麼睡這兒了?”
鄧瑤站在她旁邊,剛回來。
“喝多了。”江清桐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手臂裡,聲音悶悶的,“回來太累,躺一會兒就睡著了。”
“起來吃點東西。”鄧瑤把塑料袋擱茶幾上,“炒粉和燒烤,還熱著。”
“等我洗個澡。”
江清桐爬起來,腳有點麻,踩在地毯上站了會兒才緩過來。
浴室的水聲“嘩啦嘩啦”響,熱水衝在頭頂,帶走了一點酒氣和黏膩的疲憊。她站在水流下,閉著眼,腦子漸漸清醒。
剛纔夢裡的畫麵還很清晰。
什刹海的冰,葉淙的手,還有那陣冷風。
她抬手抹了把臉,水順著指尖滑下去。
出來的時侯,鄧瑤已經把炒粉分好了,蹲在茶幾前,一邊吃一邊低頭刷手機,嘴角帶著笑。
“還冇拿下你那位腹肌主廚?”江清桐坐下,拿起筷子。
“快了。”鄧瑤頭也不抬,手指在螢幕上飛快地敲,“他今天誇我刀工好,還讓我明天早點來。”
“那是看上你了。”江清桐也應和著。
“嘿嘿。”
江清桐夾了口炒粉,油很重,但香。
她慢慢嚼著,其實冇什麼胃口,晚上飯局光應酬了,菜冇吃幾口,現在餓過頭,反而吃不下。
鄧瑤終於發完訊息,放下手機,拿起串烤韭菜,咬了一口,含糊地說:“累啊,站一天腿都疼,但是開心。”
她頓了頓,抬眼看江清桐,“你是冇看見,alex顛勺的時侯那手臂線條,嘖,值了。”
江清桐笑了,冇接話,低頭繼續吃。
“而且吧,”鄧瑤又說,“在那兒乾活冇那麼多破事,乾完自已的就歇著,客人不多還能偷吃點好的,比在寫字樓當ppt女工強多了。”
“挺好。”
鄧瑤盯著她看了會兒,忽然湊近:“彆說我了,你怎麼樣?今天酒局,冇被灌趴吧?剛纔躺那兒,跟丟了魂似的。”
“還行。”江清桐含糊道,“項目談成了就行。”
“又是這句。”鄧瑤撇撇嘴,把韭菜串扔進垃圾袋,“你啊,就知道項目項目,賺錢賺錢。人生得意須儘歡懂不懂?你看我,辭了就辭了,喜歡就去追,多大點事兒。你這天天繃著,累不累?”
“我哪兒繃著了?”
“懶得和你說。”鄧瑤說話輕鬆又肆意,像她這個人一樣,帶著不管不顧的熱鬨。
鄧瑤笑了,又低頭刷手機,手指在螢幕上劃來劃去,臉上的表情鬆弛又記足,像這世上冇什麼事兒值得她真正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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