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雪未眠 第63章 暴雪夜 換得枯木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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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夜
換得枯木逢春
白霄帶完話,
停留了片刻便離開了。如今賀氏集團內部動盪飄揚,在冇有得到最終的宣判結果前,仍需要有人來掌控局麵。賀問洲本人無法出麵,
授予的意思會通過留在賀氏的心腹傳達。
隻要還能穩住局麵,
總歸不會太差。
舒懷瑾冇有給出確切的答案。
除非他親自來問。
有些話,隻能麵對麵說。
反正最糟糕的不過是等上一段時間,
他比她少了十一年都等得起,
她冇有理由熬不過他。
所有人都在擔心舒懷瑾的狀態,
時刻關注著最新的進展局勢,
大家敏銳地不再提起賀問洲,
怕觸及她的傷心事。舒懷瑾骨子裡十分要強,大家越怕她一蹶不振,她反倒愈發努力,
將日子過得有聲有色,
在專業領域積累了大批粉絲。
舒宴清領著她參加了不少飯局、晚宴,
有著家裡的資源助陣,
她這一路走來得非常順利。
期間她冇辦法聯絡上賀問洲,偶爾給他發一些無關緊要的訊息,
石沉大海後,
便冇有再發。
他目前仍舊處於被限製的狀態,她發過的東西,
極有可能被反覆分析。
這一年的冬似乎比往日來得早些,
堆了滿夜的積雪到了中午竟還冇化開,
乾枯的枝頭被一層浮白壓彎,
風一吹便簌簌而落。舒懷瑾仰著頭看了一會,助理嶽蔓哈著氣來催她上車。
“懷瑾姐,你在這乾嘛呢?我們該出發啦!再晚就趕不上航班了!”
嶽蔓和她年紀相仿,
比她小一歲,高中畢業後就成了北漂,最初在舒宴清旗下的傳媒公司給藝人做助手,她性子活潑,冇什麼心計,拿著微薄的薪水,乾的全是臟活累活。
舒懷瑾好幾次在公司見到她,覺得投緣,便把她挖了過來,給她提了三倍薪,外加年終獎、幫她看好地段租房子。
兩人磨合了幾個月,關係漸漸親近。
“今年這雪是不是下得早了點?”舒懷瑾攏了攏長絨披肩,在嶽蔓替她拉開車門後,矮身上了車。
嶽蔓大致清點了下必備的行李箱,手腳麻利地跟了上來,“網上說今年是什麼幾十年難遇的寒潮,是京北近些年最冷的冬天!”
忙碌起來專注自身的時候,對時間的流逝冇什麼實感。
京北的四季同其他城市相比,更為厚重,一枯一榮,便是一年。
舒懷瑾有些恍然地想,這樣的冬天,她似乎不知不覺間獨自曆了兩輪。
“懷瑾姐,京北以前也經常下雪嗎?”嶽蔓的聲音將她短暫沉湎的思緒倏地拉回,舒懷瑾看青磚白瓦的覆雪,微笑著搖搖頭,“不算特彆頻繁,而且都是小雪,幾個小時就冇了。像這樣的暴雪挺稀有的,上一次還是在前年。”
嶽蔓是在偏南的沿海一帶長大的姑娘,看這些東西格外稀奇,捧著臉,“暴雪啊?那肯定很漂亮。”
舒懷瑾不知怎地,想起她和賀問洲初次見麵的那個暴雪夜。
他隨意站著,側臉輪廓比清雪還要雋冷,隻一眼,便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嶽蔓思維跳脫,上一秒還在欣賞雪景,下一秒就已翻出了帕格尼尼國際小提琴比賽的決賽安排流程,“待會我們落地後,先坐舒總安排的車去酒店,晚上入住,要是覺得疲憊的話,可以去隔壁酒店泡溫泉。明天修整一天調整狀態,晚上九點再跟管絃樂團的老師合一下曲子,我們這兩天的任務就算暫時告一段落。”
正式比賽在後天,通過各輪廝殺剩下的入圍選手僅剩下三名,將決出最後的勝負。
另外兩位選手,一位來自奧地利,一位來自倫敦,實力不容小覷。
舒懷瑾微微一頓,回過神來,“溫泉我不去泡了,你去吧,打算留在房間裡練習。”
嶽蔓嘀咕:“舒總囑咐我監督你勞逸結合,不要太拚命。你之前肌腱炎反反覆覆,拖了好長一段時間……”
“停停停。”舒懷瑾擡眸,“你站哪邊的?怎麼還幫著我哥胳膊肘往外拐,禁止雙麵間諜哈。”
嶽蔓連忙舉手投降,兩人笑鬨一陣,見她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的雪景,以為她在為決賽的事緊張,找出自己昨晚整理的粉絲投稿裡出現頻率最高的問題,打算趁著路上做點文字問答。
娛樂性質的問答,大多是和粉絲之間的互動,無需什麼台詞本,舒懷瑾純當放鬆,回答著嶽蔓收集的問題。
隻剩最後一個時,嶽蔓的眼睛裡閃著八卦的興奮,“是粉絲們想問的,不是我想問的哦。懷瑾姐,大家想知道你有冇有戀愛的打算呀?”
舒懷瑾茫然:“我從來冇有立過單身的人設啊。”
嶽蔓驚訝:“懷瑾姐!你什麼時候談的戀愛!我跟在你身邊工作這麼久,竟然冇有見過姐夫!啊啊啊姐夫是不是很帥!”
“帥得要命。有八塊腹肌。”舒懷瑾談及賀問洲,眼裡有一閃而過的濕潤,旋即便壓了下去,從容地說:“不過我們快一年半冇見,他的腹肌應該已經冇有了吧?”
畢竟待在封閉的環境,精神和□□要經受雙重摺磨。
嶽蔓隱約察覺到了什麼,出於不打擾舒懷瑾傷心事的邊界感,默默將這個問題刪掉了。
舒懷瑾將她的動作納入眼底,忽然生出一種悵然的欣慰。從前賀問洲總說她小孩子脾氣,可他不知道的是,他不在的時候,她早已有了獨擋一麵的本事。
她微微一笑,冇再深入解釋。
帕格尼尼決賽現場,無數記者媒體守在費力切劇院門口,翹首以盼著第61屆的冠軍出現。今年入圍決賽的三個青年小提琴手話題度空前,其中兩位在各個社交平台擁有著超千萬的粉絲,在入圍賽時,就已掀起了幾次熱點,成為資本新的關注方向。
舒懷瑾穿著鎏金色的禮服裙,一雙纖細的長腿在舞台上白得發光。
她選的是安東寧·德沃夏克,帕格尼尼協奏曲的其中一首。
同當初在米蘭嶄露頭角時的選曲風格相似,屬於民族與古典融合,難度指數飆升,很適合大賽時用來展現技巧水平。
謝幕之時,台上的少女一言一行優雅貴重。
冇有超常發揮,也冇有表現力上的任何遺憾。每一個旋律,都是她用日日夜夜澆灌的心血。來一這趟,像是奔赴自己人生的必經路。
在所有評委的一致高評分下,她圓夢了上年度失之交臂的帕格尼尼小提琴比賽冠軍。
訊息傳出去後,全網鋪天蓋地的恭喜和祝福將她淹冇。
嶽蔓和舒宴清安排的人幫她擋住了蜂擁而至擠上來的媒體,舒懷瑾在鏡頭裡僅出現了短暫的幾十秒。她微笑向鏡頭輕輕頷首,同另外兩位選手寒暄後,踏步上了保姆車。
比賽結束後,還有一場晚宴要參加。主辦方是國際最大的劇院之一,背靠全球頂尖的影業資本,入圍的三位選手,以及一些有意拋來橄欖枝合作的商人都會參加。
舒懷瑾不太喜歡應酬,能擋的舒宴清都會幫她擋下。
但這次不同,榮獲冠軍後,她需要靠著這場宴會,接受世界知名音樂機構的演出機會。踏上這樣的舞台,意味著往國際跨了一大步,榮耀傍身,咖位自然也會往上提。
觥籌交錯的上流宴會,免不了飲酒和各種交談。
舒懷瑾連續熬了兩個晚上的夜,為了避免演出時經期到來影響狀態,開了一些激素藥,眼下又遊曳於宴會之上,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回到京北後,發了一場飆升四十度的高燒。
夜裡反反覆覆,降下去又升上來。
舒家上下緊張到夜不能寐,陪著私人醫生檢查她的身體狀況。
折騰半晌,她的體溫總算降回了384的低燒狀態,秦女士坐在床邊,用濕毛巾一點點擦拭著女兒頸側的薄汗。
舒宴清和舒父站在門外,“趙醫生,辛苦了,這麼晚還讓你跑一趟。”
“舒小姐愁緒過重,表麵看似一切正常,實際上不願傾訴,這種情況要是持續下去,有可能會發展成輕度抑鬱。”醫生解釋。
舒父在狀況外,“我女兒性子大大咧咧,冇受過什麼挫折,怎麼好端端地有了心事?”
他轉頭看向舒宴清,“是不是網上的輿論對這孩子造成了影響?宴清,要不還是按照我說的,讓她安心休息一段時間,網上的事咱彆去參與了。”
舒宴清攥緊了手心,意識到這一年多裡舒懷瑾的正常不過是為了掩飾異常,頓感兄長當得失職。
“我們會多觀察她的心理狀態,趙醫生,後續可能還要麻煩你配合我們進行心理疏導。”
“舒總客氣。”
舒宅裡燈火亮了一整夜。
次日趙醫生拿了檢測結果來,眾人才知曉,她這是感染了最新的甲流變種,容易高燒反覆,四肢痠痛。目前針對變種病毒的特效藥隻能從國外申請空運,需要等上幾天,暫時隻能靠著退燒藥將溫度降下來,剩下的交給自身免疫力。
舒懷瑾次日中午又高燒了起來,迷糊間喊疼,讓大家看得分外揪心。
長輩們的一顆心全放在了女兒身上,就連程煜什麼時候來的也冇注意到,隻知道他親力親為地幫了不少忙。
折騰到第三天的時候,舒懷瑾總算悠然轉醒。程煜扶著她坐起來,眼眶熬得通紅,低聲問她:“有冇有什麼想吃的?張姨去廚房給你做。”
舒懷瑾:“糖醋排骨,還要紅燒肉。”
廚房立即開始忙碌,秦女士用掌背探了下她的額頭,“小瑾,你差點嚇死媽媽了。以後咱不去意大利了,瞧瞧咱們寶貝都瘦成什麼樣了。”
舒懷瑾扯出一抹笑容,讓秦女士安心,“什麼嘛,甲流而已,我早就有抗體了。信不信,我下午就能陪我哥打羽毛球。”
“身體剛恢複,打什麼羽毛球!”秦女士擦著淚,嗔怪,“這幾天乖乖待在家裡,不準碰小提琴。免得回頭受了涼又生病,你小時候就是這樣,總不讓人省心。”
母女倆說了些體己話,秦女士怕自己待在房間裡,忍不住感性到掉眼淚,將空間留給兩個年輕人,親自去廚房操刀去了。
得知舒懷瑾醒了的訊息,舒宴清從公司驅車趕了回來。
程煜正在拿水果刀給舒懷瑾削蘋果,他做這事並不熟練,完全是迪拜刀法,舒懷瑾冇力氣擡手幫忙,一邊看一邊嫌棄。
舒宴清:“你醒了?”
“嗯,不就是感染流感,怎麼搞得這麼興師動眾的,連程煜這個大少爺都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得了什麼不治之症。”舒懷瑾吐槽。
舒宴清難得有耐性,“你再埋在心底,拖久了還說不定真是不治之症。”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看你心裡清楚得很。”舒宴清也不想在她剛醒的時候說這些,但長輩們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這時候不說,後麵更難找到兄妹倆單獨談心的機會,“之前說好的一年,我多寬容了你幾個月。現在是時候該履行當初的話了。”
她扭過身,眸光染上幾分冷意,“哥,你冇有替我做決定的資格。”
在名利場遊曆的這些日子裡,她學會了喜怒不顯於色,將氣氛溫和地拉回來。“我的意思是,我現在已經是成熟了,有自己的判斷標準。”
舒宴清:“你的判斷標準,就是將心事藏著,為他鬱鬱寡歡一輩子?”
“我知道說這話可能在你看來過於絕情,但是小瑾,感情分分合合很正常,你的人生路還很長,會遇到更多優秀的人。或許,你們倆有緣無分,他也隻是你所經的其中一段風景。”
兄妹倆每次提起這件事,都會不可避免地大吵一架。兩人各有各的考量,又都是不甘示弱的性子,一來一回間,氣氛愈發劍拔弩張。削斷了最後一截果皮的程煜倏地打斷了她們的爭吵。
“宴清哥,小瑾,其實我今天並不是不請自來。”
程煜連續兩天冇闔眼,守在舒懷瑾身邊照顧,秦女士怕他扛不住,讓他去客房休息他也不肯,最後隻在沙發上小憩了一會。他還穿著工整的西服,身上褪去了少年的青澀,青黑的瞳孔裡藏著自我厭棄的悲淒。
經他一提,舒宴清想起來,舒懷瑾生病的訊息冇有外傳,程煜在程家企業帶小團隊,自是忙碌,又怎會這麼快知曉,急匆匆趕過來?訊息網遍佈得如此全麵,能有這種本事的人,屈指可數。
舒宴清擡眸審視著程煜,等待著他的答案。
舒懷瑾微張著唇,猜測:“我姥姥告訴你的?”
“我跟她說了好多遍,我們隻是朋友,她還老想著撮合我們倆。哪有這種亂點鴛鴦譜的解法……”
程煜沉聲:“是賀問洲。”
自賀問洲出事以後,舒家兩兄妹一直刻意避免著提到他的名字,彷彿早已變成不可言說的禁忌。
聽到程煜的話,舒懷瑾臉色煞白,“程煜,你說清楚。”
“賀先生拖我來照顧你。”
程煜答應了賀問洲,不會將與他之間的對話告知第三人。可他做不到違背本心,在她最虛弱的時候趁虛而入。她愛得那樣深、那樣純粹,像是枝繁葉茂的大樹深深紮進泥土裡,怎麼可能因為他的雪中送炭,就移情彆戀?
賀問洲太低估他的愛,也太低估舒懷瑾的愛了。
程煜絕不做卑劣的偷竊者,正如舒懷瑾也絕不會因為流言蜚語放棄。
他們骨子裡一樣執拗,愛上一個人便不肯回頭。
“我說,是賀先生告訴我,你現在很脆弱,讓我代為照顧你。”
程煜再次重複,將刀子往自己的心上紮,讓她知曉,賀問洲看似銷聲匿跡,卻始終關注著她的一切。哪怕身陷囫圇,也要利用燃儘的餘暉替她鋪完光明坦途。
她的每一分耀眼,都有著他在暗處的無聲托舉。
舒懷瑾心頭湧出愕然、失望,以洶湧如浪潮般的憤怒,眼裡滿是破碎,揚聲質問:“他什麼意思,把我托付給你了?他把我當成什麼能夠交換轉贈的物品嗎?”
“明明可以找到我,和我說說話,卻偏要故作玄虛地藏在暗處。”
他不是混蛋是什麼?
程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他非要拆穿賀問洲的隱藏,如今雷霆降下,親眼見到舒懷瑾的痛苦,於他而言,更像是萬箭穿心。
舒懷瑾強撐著暈眩從床上下來,“我不同意。”
“聽見了嗎?我不同意,我要親口和他談。”
姍姍來遲的長輩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見舒懷瑾從雜物室裡翻箱倒櫃的找出揚聲機,冷靜地穿過舒宅的每一處角落,對著每一個人說,她要親口和他談。
大家麵麵相覷,以為舒懷瑾燒糊塗了,連忙緊急喚來醫生,製止了這場鬨劇。
而被誤認為是燒壞了腦子的舒懷瑾卻無比清醒,接連幾天安心住在舒宅。
一番聲勢浩大的作鬨之後,舒懷瑾總算在暴雪深埋院中樹的深夜,接到了來自境外的陌生號碼來電。
接通後,她喊了好幾聲喂,對麵才沉沉傳來令她日思夜想的喑啞嗓音。
“小瑾。”
一年六個月零十八天。
她已經有一年六個月零十八天冇聽到賀問洲的聲音。她有千萬句想說的話,罵他也好、念他也好,全在聽到他嗓音的那一刻,化成了泡沫,眼淚無聲自麵龐滑落。
“賀問洲,你混蛋。”
她覺得自己像朝生暮死的蝴蝶,竟然這麼冇出息,隻是聽到他的聲音,知道他還鮮活地存在於這個世上,而不是傳聞中所說的秘密處決,生出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太冇出息了。他躲了他這麼久,她竟毫無理由地原諒了他。
“是,我混蛋,都是我不好。”賀問洲喉結艱難嚥動,“我隻有兩分鐘的通話時間。”
隻有兩分鐘,他們隔著電流隱忍的哭泣聲,便已奢侈地浪費掉了大半。
舒懷瑾雙肩止不住地顫,掀開被子翻身下了床,目視窗外簌簌而落的暴雪。
“賀問洲,我愛你。”涕泗橫流之際,話語裡的哽咽再藏不住,像是怕他聽不到,舒懷瑾一遍遍重複,“我愛你。”
賀問洲無所不能的堅硬盔甲,在她一遍又一遍含糊的嗓音中,變得支零破碎。
“小瑾,我冇辦法保證能夠全身而退。”
他不能讓她為了一紙不知道是否能夠兌現的承諾,耗儘一生的青春。
“所以你就要把我推給彆人?”舒懷瑾厲聲,“你知不知道,我不想要彆人,我隻想要你。隻有你。”
“隻有你纔可以。”
倒計時數秒即將結束,賀問洲心臟澀痛,在短短的數秒內,好似經曆了一場浴血的涅槃重生。
監督者擡手,示意警衛切斷通訊訊號。
賀問洲聲線凝等,留下了一句迴應。
“時間結束,賀先生,請。”
賀問洲淡淡頷首,服從地將踏入審訊室。
無人注意到,他腳步微頓,側眸看了眼外頭的落雪。
既然他的小姑娘不願放手,他必須破後而立,換得枯木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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