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 夜探王府
夜探王府
子時,萬籟俱寂。
秋夜的寒意滲入骨髓,濃墨般的烏雲遮蔽了星月,隻有皇城司內衙幾盞孤零零的風燈,在風中搖曳,投下晃動不安的光影。
兩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掠過皇城司的高牆,向著京城權貴聚居的城北區域疾馳而去。
前方玄衣墨發,身形挺拔如鬆,正是顧驚弦。
後方青衫落拓,步履輕靈如貓,自然是陸昭明。
他肩頭的小雪團兒似乎也知曉此行凶險,異常安靜地蜷縮著,隻有一雙黑豆眼在黑暗中警惕地張望。
顧驚弦對京城的佈防和權貴府邸的方位瞭如指掌,他選擇的路線極為刁鑽,避開了所有夜間巡邏的衛隊和更夫的視線。
兩人一前一後,在屋脊牆簷間起落,隻有衣袂破風的細微聲響,很快便抵達了靖王府外圍。
靖王府邸占地極廣,朱門高牆,戒備森嚴。
即便是在深夜,也能隱約看到府內巡邏護衛舉著的燈籠火光,以及暗處潛伏的、如同石雕般一動不動的暗哨氣息。
顧驚弦在一處距離王府後牆不遠的陰暗巷弄裡停下,打了個手勢。
陸昭明立刻悄無聲息地落在他身旁。
“前門與側門守衛太多,耳目繁雜。從此處翻入,是王府內庫與外院相接的偏僻角落,守衛相對鬆懈。”顧驚弦壓低聲音,語速極快,“記住,我們的目標是尋找與拜火教、鬼麵蘿相關的線索,尤其是書房、密室,或者……設有祭祀痕跡的場所。除非萬不得已,絕不與人交手,一擊即走,明白嗎?”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銳利如鷹,緊緊鎖住陸昭明。
陸昭明收斂了平日所有的嬉笑,鄭重點頭:“明白。”
顧驚弦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氣,足尖在牆麵輕輕一點,身形如大鵬展翅,悄無聲息地翻過了那足有一丈多高的府牆。
動作乾淨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陸昭明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也不甘示弱,身形如同沒有重量般飄然而起,輕鬆越過高牆,落地時比一片羽毛還要輕盈。
牆內是一片堆放雜物的後院,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塵土和草木腐朽的氣息。遠處巡邏的腳步聲和隱約的談話聲隨風傳來。
顧驚弦打了個手勢,兩人借著陰影和廊柱的掩護,如同兩道鬼魅,向內院潛去。
顧驚弦顯然對王府的佈局做過深入研究,帶領著陸昭明避開一隊隊巡邏的護衛,穿過曲折的迴廊和寂靜的花園。
越往裡走,氣氛越發肅穆壓抑。
亭台樓閣,雕梁畫棟,無不彰顯著王府的奢華與威儀,但也透著一股令人不適的、冰冷刻板的氣息。
陸昭明全力放開感知,警惕著周圍的一切。
他不僅能感覺到那些明處暗處的守衛身上散發出的警惕與煞氣,還能隱隱感覺到,在這座龐大的府邸深處,似乎縈繞著一股極其微弱、卻與冰蠶絲同源的、冰冷的邪異氣息。
“這邊。”陸昭明忽然拉住顧驚弦的衣袖,指向東南方向一座看起來並不起眼的獨立小樓,“那邊……有點不對勁。有種很淡的,和沈府密道裡那個盒子類似的感覺,但更……雜亂,也更陰冷。”
顧驚弦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座小樓隱藏在幾株高大的古樹之後,燈火黯淡,看起來像是存放書籍或雜物的地方。
他略一沉吟,點了點頭。陸昭明的感知從未出錯。
兩人更加小心,繞開可能存在的機關和暗哨,悄無聲息地接近那座小樓。
小樓的門上掛著一把沉重的銅鎖。
顧驚弦從懷中取出一根細如發絲的特製鋼針,插入鎖孔,屏息凝神,不過片刻,隻聽“哢噠”一聲微響,銅鎖應聲而開。
推門而入,一股陳舊的紙張和灰塵氣味撲麵而來。樓內果然是一間書房,或者說,更像是一間檔案室。
四壁皆是頂天立地的書架,上麵堆滿了各式卷宗和書籍,顯得有些雜亂。
“分開找,小心機關。”顧驚弦低聲道,率先走向一側書架。
陸昭明則走向另一邊,他的手指輕輕拂過那些落滿灰塵的書脊,感知著其上殘留的、極其微弱的情緒印記。
大多是枯燥、嚴謹、甚至帶著點墨守成規的意味,符合一個權王府邸文書之地的氣質。
然而,當他走到最裡麵一個角落的書架時,指尖觸碰到幾本皮質封麵的厚重典籍時,一股陰寒、混亂、夾雜著貪婪與狂熱的情緒殘留,如同冰冷的毒蛇,驟然竄入他的感知!
“在這裡!”陸昭明壓低聲音喊道。
顧驚弦立刻閃身過來。陸昭明指著那幾本皮質典籍,臉色有些發白:“這些書……接觸過它們的人,情緒很不對勁。而且,上麵有那股冰冷的藥材味,雖然很淡。”
顧驚弦眼神一凝,小心地抽出那幾本書。
書籍的封麵沒有任何標識,翻開內頁,裡麵記錄的並非是經史子集,而是各種詭譎的西域符文、人體經絡圖解,以及……一些關於神魂操控、香料配比的晦澀記載!其中一本的插圖,赫然畫著“鬼麵蘿”的形態!
“是拜火教的邪術典籍!”顧驚弦心中劇震。果然在這裡!
他快速翻閱著,試圖找到更多關於“**引”或者與顧家案相關的直接證據。陸昭明則在一旁警惕地感知著周圍的動靜。
突然,陸昭明臉色一變,猛地拉住顧驚弦的手臂,將他往書架後的陰影裡一帶!
“有人來了!腳步聲很輕,是高手!”陸昭明的聲音壓得極低,氣息噴在顧驚弦的耳畔。
顧驚弦立刻屏住呼吸,將身體完全隱入黑暗。
幾乎就在同時,書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了一道縫隙。
一道瘦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滑了進來。
他穿著一身王府仆役的服飾,但行動間卻透著一股與身份不符的敏捷與陰沉。
他進入書房後,並未點燃燈火,而是徑直走向那個存放邪術典籍的角落!
顧驚弦和陸昭明在陰影中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此人目標明確,顯然也是為此而來!
那黑影在書架前停下,伸出手,似乎想要取走那幾本典籍。
就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書籍的瞬間,顧驚弦動了!
他如同蟄伏的獵豹驟然暴起,玄色身影帶起一道冷風,五指成爪,直取那黑影的後頸!
這一下悄無聲息,卻快如閃電,力求一擊製敵!
然而,那黑影的反應亦是極快!
在顧驚弦勁風襲體的刹那,他身體詭異地向側方一扭,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致命一擊,同時反手一掌,帶著一股陰寒的掌風,拍向顧驚弦的胸口!
顧驚弦變招極快,化爪為掌,與之硬撼一記!
“嘭!”一聲沉悶的氣勁交擊聲在寂靜的書房中響起!
兩人各退半步,眼中都閃過一絲驚異。
顧驚弦是驚訝於對方掌力的陰毒刁鑽,而那黑影則是震驚於顧驚弦功力的精純深厚。
借著窗外透進的微弱天光,顧驚弦看清了那黑影的麵容——一張平平無奇、丟入人海便再難辨認的臉,唯有一雙眼睛,透著死水般的冰冷與漠然。
是拜火教的死士!而且實力遠超西市那一個!
那死士一擊不中,毫不戀戰,身形一矮,便要向門口竄去!
“想走?”陸昭明早已堵在門口,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從筆架上取下的鐵木鎮尺,手腕一抖,鎮尺如同利劍般點向死士的肋下要xue!
那死士被迫止步,眼中寒光一閃,袖中滑出一柄淬毒的短刃,迎向鎮尺!
叮叮當當!刹那間,兩人在狹窄的門□□換了數招。
陸昭明的“劍法”靈動詭譎,專走偏鋒,將那死士逼得連連後退,竟一時無法脫身。
顧驚弦見狀,立刻上前夾擊。
他招式大開大合,掌風淩厲,與陸昭明的靈巧形成了完美的互補。
那死士在兩人聯手之下,頓時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似乎又要故技重施,引動體內禁製自絕!
“阻止他!”顧驚弦厲喝一聲,一掌拍向死士的天靈蓋,逼他回防!
陸昭明會意,鎮尺如同毒蛇出洞,精準地點向死士握住短刃的手腕!
然而,那死士竟不閃不避,硬生生受了陸昭明一擊,手腕骨裂聲中,短刃“當啷”落地,而他則借著這股力道,猛地張口,一道細微的烏光如同閃電般射向近在咫尺的陸昭明麵門!
是口中暗藏的毒針!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陸昭明招式用老,已然不及回防!
眼看毒針就要射中陸昭明,顧驚弦想也未想,幾乎是本能地,猛地將陸昭明往自己身後一拉,同時另一隻手閃電般探出,竟用兩根手指,險之又險地夾住了那根淬毒的烏針!
針尖距離他的指尖不過毫厘!冰冷的觸感和腥甜的氣味瞬間傳來!
“顧驚弦!”陸昭明被他拉得一個趔趄,撞在他堅實的後背上,驚魂未定地擡頭,正好看到顧驚弦徒手接住毒針的一幕,心臟幾乎驟停!
那死士見最後一擊失敗,眼中死寂之色更濃,身體猛地一顫,嘴角溢位黑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臉上迅速浮現出與西市死士相同的詭異笑容。
又死了!
顧驚弦看著指尖那根烏黑的毒針,眼神冰冷到了極點。
他小心翼翼地將毒針用油紙包好,放入懷中。這是重要的證物。
然後,他才感覺到後背傳來的、屬於另一個人的體溫和心跳。
陸昭明還被他牢牢地護在身後,兩人的身體緊密相貼,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彼此的輪廓和熱度。
剛才情急之下的拉扯,讓陸昭明的臉頰幾乎埋在了他的肩胛處,溫熱的呼吸拂過他頸側的麵板,帶來一陣清晰的、令人心悸的麻癢。
顧驚弦身體一僵,下意識地想將人推開,但手臂卻像是有自己的想法,遲遲沒有動作。
陸昭明也察覺到了這過於親密的姿勢,耳根微微發燙,連忙從顧驚弦背後退開一步,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多謝。”
剛才那一刻,顧驚弦毫不猶豫將他護在身後的動作,以及徒手接下毒針的驚險,都像烙印般刻在了他心裡。
一種陌生的、滾燙的情緒,在他胸腔裡悄然滋生。
顧驚弦沒有回頭,隻是“嗯”了一聲,聲音有些低沉沙啞。
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現場。
“此地不宜久留。”他走到那死士屍體旁,快速搜查了一遍,除了幾樣不起眼的隨身物品和那柄毒刃,並無其他發現。“帶上那幾本典籍,立刻離開。”
陸昭明壓下心頭異樣,連忙將書架上的那幾本邪術典籍塞入懷中。
兩人不敢耽擱,迅速清理了留下的痕跡,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座隱藏著邪惡秘密的小樓,沿著原路返回。
翻出王府高牆,重新融入京城的夜色,兩人都微微鬆了口氣,但心情卻愈發沉重。
雖然沒有找到直接指向靖王的鐵證,但那幾本拜火教典籍和這名實力更強的死士出現在靖王府內,幾乎已經坐實了靖王與拜火教有著極深的勾結!
十五年前的慘案,如今的傀儡案,幕後黑手的影子,已經清晰得令人膽寒。
回皇城司的路上,兩人沉默不語。
方纔書房內那生死一線的驚險,以及短暫卻深刻的肢體接觸,如同無聲的暗流,在兩人之間湧動。
顧驚弦能清晰地回憶起將陸昭明拉入懷中時,那纖細卻並不孱弱的腰身觸感,以及他撞在自己背上時,那一聲帶著驚惶的“顧驚弦”。
陸昭明則反複回味著顧驚弦擋在他身前那寬闊堅實的背影,以及指尖徒手接住毒針時,那冷靜到令人心驚的側影。
有些東西,似乎在悄然改變。
潛入骨髓,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