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 波譎雲詭
波譎雲詭
城南漕運碼頭,曆來是京城魚龍混雜、三教九流彙聚之地。
汙濁的河水拍打著布滿青苔的石岸,空氣中彌漫著河水腥氣、貨物黴味以及汗臭交織的複雜氣味。
大大小小的貨棧、倉庫鱗次櫛比,扛包的苦力、吆喝的商販、巡視的稅吏穿梭其間,構成一幅喧囂而忙碌的市井圖卷。
“順達貨棧”便坐落在這片區域的邊緣,門麵不大,看起來與周圍其他貨棧並無二致,灰撲撲的招牌,半掩的院門。
然而,在皇城司布控的暗哨眼中,這裡卻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靜謐與戒備。
進出的人員稀少,且多是些眼神警惕、步履沉穩的精壯漢子,與尋常貨棧夥計的氣質截然不同。
顧驚弦隱在碼頭對麵一艘廢棄的貨船陰影裡,玄色常服幾乎與昏暗的船艙融為一體。
他背後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但此刻全副心神都凝聚在對麵的貨棧上。
李琰帶著幾名最得力的乾辦,已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無聲息地潛近貨棧四周,占據了各個關鍵位置。
“大人,觀察完畢。貨棧內有明哨三處,分彆在門口、院中及倉庫入口。暗哨至少兩處,氣息綿長,應是高手。
後院有馬車痕跡,似乎不久前剛運過貨物。”李琰藉助特殊的手勢,將觀察到的情報一一傳遞回來。
顧驚弦眼神冰冷。防衛如此嚴密,絕非普通貨棧。他打了個手勢,示意按計劃行動——先控製外圍,再突入內院,務必擒拿主事之人!
行動在無聲中展開。
幾名偽裝成苦力和小販的親事官,看似無意地靠近貨棧明哨,在其反應過來之前,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製伏,拖入暗處。
動作乾淨利落,幾乎沒有引起任何騷動。
然而,就在李琰帶人準備突入內院的瞬間,異變陡生!
“咻——啪!”
一支響箭帶著淒厲的尖嘯,猛地從貨棧後院射向天空,炸開一團醒目的綠色煙霧!
暴露了!
顧驚弦瞳孔一縮!對方竟然如此警覺,佈置了這種遠端示警的手段!
“強攻!”顧驚弦當機立斷,不再隱藏,身形如鷹隼般從貨船中掠出,直撲貨棧院門!玄色身影在陽光下帶起一道冷冽的弧光。
幾乎在響箭升空的同時,貨棧院內也傳來了兵刃出鞘的鏗鏘聲和雜亂的腳步聲!數名身著普通布衣、眼神卻凶狠異常的護衛從院內衝出,迎上了攻入的皇城司人馬!
戰鬥瞬間爆發!
這些護衛身手矯健,招式狠辣,且配合默契,顯然訓練有素,遠非尋常護院可比。
更令人心驚的是,他們眼中閃爍著一種不正常的狂熱與麻木,彷彿不知疼痛,不畏死亡,即便受傷也依舊瘋狂進攻!
是“種傀”?還是用了類似“**引”的藥物?
顧驚弦心中凜然,手下卻毫不留情。他雖背後有傷,動作稍顯凝滯,但招式依舊淩厲無匹,掌風過處,必有一名護衛吐血倒飛。
他的目標明確——直指後院那個主事的西域老者!
李琰等人也奮力搏殺,與護衛纏鬥在一起,試圖為指揮使開啟通路。
貨棧院內頓時陷入一片混戰,金鐵交鳴聲、怒吼聲、慘叫聲不絕於耳。
碼頭上其他商戶和苦力被這突如其來的廝殺嚇得四散奔逃,更添混亂。
顧驚弦一掌震開一名悍不畏死撲上來的護衛,目光鎖定後院一間房門緊閉的屋舍。
他感知到,那股陰冷的、屬於拜火教核心人物的氣息,正從那裡傳來!
他身形一閃,避開側麵襲來的刀鋒,足尖在院中石鎖上一點,便要越過戰團,直取目標!
就在此時,那緊閉的房門“轟”地一聲從內向外爆裂開來!木屑紛飛中,一名身著西域長袍、須發皆白、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的老者緩步走出。
他手中並無兵刃,隻握著一根造型奇特的、頂端鑲嵌著暗紅色寶石的短杖。
老者目光掃過院內混戰,最終落在疾撲而來的顧驚弦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帶著嘲諷的弧度。
“皇城司的鷹犬,鼻子倒是靈光。”老者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異域口音,“可惜,來得太晚了!”
他話音未落,手中短杖猛地頓地!
“嗡——”
一股無形的、帶著強烈精神衝擊的波動,以短杖為中心,驟然向四周擴散開來!
首當其衝的幾名皇城司乾辦,動作瞬間一滯,眼神出現片刻的迷茫和混亂,彷彿神魂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
就連李琰這等高手,也感覺頭腦一陣暈眩,攻勢不由得緩了下來。
唯有顧驚弦,因心誌堅毅遠超常人,且對這類邪術早有防備,隻是身形微微一頓,眼神愈發冰寒。
他強忍著精神層麵的不適和背後傷口傳來的劇痛,去勢不減,五指如鉤,直取老者咽喉!
“咦?”老者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乎沒料到顧驚弦能如此快擺脫影響。
他不敢怠慢,手中短杖疾點,迎向顧驚弦的手掌,杖頂紅寶石閃過一絲妖異的光芒。
“鐺!”
肉掌與短杖相交,竟發出了金鐵撞擊之聲!一股陰寒刺骨的氣勁順著短杖傳來,試圖侵入顧驚弦的經脈!
顧驚弦悶哼一聲,隻覺那股氣勁邪異非常,帶著腐蝕與混亂的特性,與他自身剛猛純正的內力格格不入,一時間竟有些抵擋不住,喉頭一甜,一絲鮮血自嘴角溢位。
背後的傷口也因這劇烈的內力碰撞而崩裂,鮮血迅速染紅了剛換不久的衣衫。
“大人!”李琰見狀大驚,想要上前支援,卻被幾名陷入狂熱狀態的護衛死死纏住。
老者臉上露出得意的獰笑,短杖上的紅芒更盛,陰寒之氣如同潮水般湧向顧驚弦,要將他徹底吞噬!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顧驚弦!閉守靈台!意守丹田!”
一個清朗而焦急的聲音,如同破開迷霧的利劍,猛地傳入顧驚弦耳中!是陸昭明的聲音!他竟然來了?!
顧驚弦心神一震,雖不知陸昭明為何在此,但對他有著莫名的信任,幾乎是本能地依言而行,瞬間收斂外放的內力,緊守心神要害。
也就在他收斂內息的同一刹那,一股溫和卻極其堅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純淨意味的精神力量,如同無形的屏障,倏地隔在了他與那老者邪異氣勁之間!
“噗!”
兩股性質截然不同的力量碰撞,發出一聲沉悶的異響。
那老者的陰寒氣勁撞上這“純淨”的屏障,竟如同冰雪遇陽,勢頭驟然一緩,其附帶的混亂與腐蝕特性也被大幅削弱!
顧驚弦壓力驟減,眼中寒光爆射,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體內壓抑的內力轟然爆發,如同火山噴湧!
“破!”
他吐氣開聲,掌力排山倒海般轟出!
老者猝不及防,他賴以逞凶的邪異氣勁被那突如其來的“純淨”力量乾擾,此刻麵對顧驚弦全力一擊,再難抵擋!
“哢嚓!”
短杖頂端的紅寶石應聲出現裂痕!老者更是如遭重擊,噴出一口鮮血,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撞在院牆之上,萎頓落地,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他死死盯著顧驚弦身後某個方向,嘶聲道:“‘心念’……至淨者?!不可能……這世上怎會還有……”
話音未落,他眼中最後一絲神采湮滅,頭一歪,氣息斷絕。
臉上,竟也緩緩浮現出那熟悉的、詭異的僵硬笑容。
又死了!
顧驚弦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背後撕裂般的劇痛,猛地回頭,隻見貨棧圍牆之上,陸昭明不知何時站在那裡,臉色蒼白如紙,嘴角還掛著一縷鮮血,身體微微搖晃,似乎隨時會倒下。
他肩頭的小雪團兒焦躁地抓撓著他的衣領,發出急促的“吱吱”聲。
剛才那關鍵時刻的援手,果然是他!他動用了那危險的“心念”之法!
“胡鬨!”顧驚弦又驚又怒,顧不得自身傷勢,身形一閃便來到牆下,伸手將搖搖欲墜的陸昭明接了下來。
陸昭明落入他懷中,身體冰冷而虛弱,卻還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氣若遊絲:“……看來……我這‘心念’……還挺好用……就是……有點費勁……”
說完,便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昭明!”顧驚弦心頭猛地一緊,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探了探陸昭明的鼻息和脈搏,雖然微弱,但尚存。
他立刻將人打橫抱起,對已經控製住局麵的李琰厲聲道:“清理現場,搜查所有證據!尤其是那老者的房間和那根短杖!將此人……”他看了一眼那老者的屍體,“帶回司內,仔細檢驗!”
“是!”李琰肅然領命,立刻安排人手行動。
顧驚弦不再停留,抱著昏迷的陸昭明,施展輕功,以最快的速度向皇城司疾馳而去。
背後的傷口因這劇烈的動作不斷滲血,染紅了他的衣衫,也染紅了陸昭明青色的衣襟,但他恍若未覺。
他低頭看著懷中人毫無血色的臉,那雙總是含著狡黠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緊緊閉著,長睫如同蝶翼般脆弱地覆蓋在眼瞼上。
一種尖銳的疼痛,比他背後的傷口更甚,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臟。
他忽然明白,有些界限,一旦跨越,便再無法回頭。
有些重量,一旦承擔,便再無法放下。
風聲在耳邊呼嘯,街景飛速倒退。
懷中的溫度與重量,成了此刻唯一真實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