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孤闕 第五章 暗流湧宮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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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秀宮的院落比想象中更為狹窄,三進的小院住了二十餘名秀女,每人僅分得一間小小的廂房。衛珩的住處位於最僻靜的西廂角落,推開窗,正對著一堵光禿的高牆,終日不見陽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潮濕的、若有若無的黴味。
丹霞手腳利落地收拾著簡單的行裝,將帶來的幾件衣裳放入斑駁的榆木衣櫃中,動作間不免帶出幾分對這處所的審視。
“小姐,這地方……”她壓低聲音,眉頭微蹙。
“很好。”衛珩打斷她,目光平靜地掃過屋內簡陋的陳設,“清淨。”
她需要的正是這份不惹人注目的清淨。在這風口浪尖的初期,越是被人忽視,越有利於她暗中觀察,摸清這潭水的深淺。
安頓不過半日,院中便隱隱有了派係之分。家世顯赫如柳如煙之流,身邊自然聚攏了幾個奉承之輩,言談間不免帶著幾分驕矜。另有一些性子怯懦的,則三三兩兩聚在一處,神色間記是惶恐不安。唯獨衛珩,獨自居於西廂,每日按著教引嬤嬤的要求學習禮儀,不多言,不多看,彷彿一抹不起眼的影子。
這日午後,教引嬤嬤講授宮中品級與見駕禮儀,眾秀女在院中練習叩拜。動作雖大致不差,但細微之處,各人心性展露無遺。柳如煙姿態標準,眉梢眼角卻帶著一絲刻意求好的急切;幾個膽小的則動作僵硬,顯是心中懼怕。
輪到衛珩時,她斂衽,屈膝,俯身,叩首,每一個動作都流暢自然,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顯卑微,又十足恭謹。起身時,裙裾紋絲不動,鬢角也無一絲亂髮。
教引嬤嬤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未置一詞,轉而指點他人。
練習間歇,秀女們三三兩兩散開休息。衛珩獨自走到廊下,目光似不經意地掃過院中眾人。她看見柳如煙正與一個穿著水綠色衣裙、麵容溫婉的秀女低聲說話,語氣帶著幾分親熱,那綠衣少女卻隻是微微笑著,並不多言。
“那是光祿寺少卿李家的千金,李清月,”一個極輕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帶著些許怯意,“柳姐姐似乎很想與她交好。”
衛珩側目,見是住在隔壁廂房、性子最為膽小的秀女,姓陳,父親隻是個從五品的知州。她記得,方纔練習時,這位陳秀女緊張得差點踩到自已的裙角。
衛珩微微頷首,並未接話,目光卻再次投向李清月。光祿寺掌管宮廷膳食,雖非核心權力部門,卻是訊息最為靈通之處之一。這位李小姐,看似溫婉無害,眼神卻清澈冷靜,不似尋常閨秀。
“柳姐姐家世好,模樣也好,定然是能留下的。”陳秀女繼續小聲說著,語氣裡記是羨慕與自憐。
衛珩收回目光,看向她,聲音平和:“宮中規矩森嚴,謹言慎行,各安天命便是。”
陳秀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還想再說什麼,卻見衛珩已轉身望向院中那棵半枯的石榴樹,顯是不願再多談,隻好訕訕住口。
傍晚,內務府派發晚膳。兩名小太監抬著食盒進來,菜肴一一擺上各房的小幾。份例倒也齊全,兩葷兩素一湯,隻是那菜色,明顯分了檔次。柳如煙、李清月等人房中的菜色明顯鮮亮些,肉菜也足量;而如衛珩、陳秀女這等家世不顯或地處偏僻的,菜色便黯淡許多,那碟紅燒肉更是寥寥幾塊,肥多瘦少。
丹霞看著食盒,臉色微沉。
衛珩卻神色如常,執起竹箸,安靜地用飯。飯菜滋味尋常,她吃得慢條斯理,彷彿在品嚐什麼珍饈美味。
“小姐,他們這也太過……”丹霞忍不住低語。
“人之常情。”衛珩放下竹箸,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記住今日分派飯食的那兩個小太監的模樣,還有,他們先去了哪幾間房,後去了哪幾間。”
丹霞一怔,隨即醒悟,低聲道:“是。”
夜裡,儲秀宮早早落了鎖。各房燈火陸續熄滅,白日裡的喧囂與暗湧漸漸沉入無邊的黑暗與寂靜中。唯有巡夜太監規律而輕微的腳步聲,偶爾打破這片死寂。
衛珩並未入睡,她靠坐在窗前,藉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看著手中一枚素銀的耳璫。這是母親在她入宮前夜,悄悄塞給她的,說是能保平安。
平安?她輕輕摩挲著冰涼的銀質。在這暗流洶湧的宮闈之中,真正的平安,從來不是靠祈求就能得來的。
她需要看清這水下的每一塊石頭,每一道漩渦。今日所見,不過是冰山一角。柳如煙的張揚,李清月的內斂,陳秀女的怯懦,教引嬤嬤的審視,內務府的勢利……每一張麵孔,每一個細節,都可能在未來某個時刻,成為決定生死的關鍵。
她將耳璫緊緊攥在手心,那堅硬的觸感硌得掌心生疼。
暗流已湧動,她必須比這水流,潛得更深,看得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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