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痕曖是以大帥府與戰火 第十章:塵埃落定前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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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前路微光
離開北平城的那天,天是難得的晴。蘇晚意和春桃坐在南下的火車上,窗外的田野飛速倒退,像極了那些被拋在身後的恩怨——沈家的火、梨園鎮的血、佛堂裡的殘燭,都漸漸縮成了模糊的小點。
春桃把那半塊染血的玉佩用紅繩串了,掛在脖子上,貼著心口。“小姐,你說三姨太要是知道,她藏的密信能扳倒沈硯之和楚明山,會不會很高興?”
蘇晚意正低頭看著手裡的密信抄本——那是她趁大帥府著火時,從靜園地磚下挖出來的,上麵老帥與楚明山的簽名刺眼得很。她輕輕“嗯”了一聲,指尖撫過“通敵”二字,突然覺得很輕,輕得像片羽毛。
火車在中途停靠時,站上的小販在叫賣報紙,頭條印著“北平前副官沈硯之通敵罪證確鑿,楚明山部遭圍剿”,旁邊配著周科長被槍決的照片——據說他拿著假賬冊邀功時,被南京派來的人識破,當場就被拿下了。
“報應。”春桃咬了口手裡的窩頭,聲音含糊,“就是可惜了沈老夫人,到死都在護著沈家。”
蘇晚意冇說話。佛堂燒起來時,她分明看到沈老夫人把那串沾了血的佛珠緊緊攥在手裡,火苗舔舐著她的衣袍,她卻冇動,像尊早就坐化的佛像。或許對她來說,死在那場火裡,纔是最好的解脫。
車過長江時,江麵寬得望不到邊,夕陽把江水染成金紅,幾隻水鳥貼著水麵飛,翅膀掠起細碎的光。蘇晚意把密信抄本遞給春桃:“你識字,念念上麵的日期。”
春桃一個字一個字地念:“民國十三年,秋,楚明山贈老帥步槍三千支,條件……助其奪取江南三省。”她的聲音頓了頓,“那年,正好是蘇家被抄的前三個月。”
“嗯。”蘇晚意望著窗外,“我爹當年就是發現了這批軍火,才被他們扣上‘通敵’的罪名。他不是不肯交佈防圖,是怕這圖落到楚明山手裡,江南的百姓要遭殃。”
春桃的眼淚掉了下來,砸在密信上,暈開一小片墨跡:“我娘總說蘇老爺是好人,果然冇說錯。”
火車到站時,已是深夜。江南的雨下得綿密,打在青石板路上,濺起細碎的水花。接應她們的是位穿中山裝的先生,胸前彆著枚銀質徽章,看到蘇晚意手裡的密信原件,立刻敬了個禮:“蘇小姐,我們等您很久了。”
他是南京派來的特派員,專門負責徹查當年的蘇家舊案。密信交到他手裡時,蘇晚意的指尖有些抖——這封信,浸過三姨太的淚,沾過李衛兵的血,裹著春桃孃的冤,終於要去它該去的地方了。
“沈硯之的殘部已經投降,楚明山在江西被圍住,估計撐不了多久。”特派員遞給她們兩把油紙傘,“上麵說了,等案子結了,會為蘇家平反,立碑修祠。”
蘇晚意接過傘,傘骨是新的,握著很沉。“不用立碑,”她輕聲道,“我爹孃,還有蘇家的人,怕是隻想安安靜靜地待著。”
特派員愣了愣,隨即點頭:“都聽蘇小姐的。”
住的地方是處帶院子的小樓,院裡種著棵桂花樹,和大帥府的那棵很像,隻是枝椏更細,開的花也更淡。蘇晚意收拾東西時,從包袱裡翻出那片帶血的碎瓷片,邊緣的鋒利已經被磨平,像塊普通的石頭。
“小姐,留著它讓什麼?”春桃湊過來,“晦氣。”
蘇晚意把它放在窗台上,月光照在上麵,能看到淡淡的血痕,像道淺疤。“留著吧,”她笑了笑,“算是個念想。”
念想裡有大帥府的步步驚心,有梨園鎮的戲台驚魂,有佛堂的燭火殘煙,也有那些在亂世裡掙紮過、犧牲過的人——三姨太臨死前塞給春桃的玉佩,李衛兵懷錶裡的碎鏡片,張媽舉著燭台的決絕,還有沈硯清最後那句冇說完的話……
雨停的那天,蘇晚意去了趟城郊的蘇家舊宅。院牆早就塌了,荒草長得比人高,隻有門前的石獅子還立著,耳朵被人敲掉了一隻,卻依舊瞪著眼睛,像在守著什麼。
她在荒草裡找到了塊半截的門匾,上麵刻著個“蘇”字,和令牌上的字跡一模一樣。春桃蹲下來,用手扒開周圍的草:“小姐你看,這裡有花!”
是幾株野菊,黃燦燦的,從石縫裡鑽出來,在風裡輕輕晃。
“走吧。”蘇晚意拉著春桃往回走,陽光穿過樹隙落在她們身上,暖得像娘當年讓的菜糰子。
特派員後來送來了平反昭告,紅紙上的字寫得工整,說“蘇家一門忠烈,沉冤得雪”。蘇晚意把它燒了,灰燼撒在蘇家舊宅的土地上——她想,爹孃要是泉下有知,大概更想聞聞這野菊的香。
春桃跟著特派員學了認字,後來進了女子學堂,說要學本事,將來保護自已,也保護像蘇家這樣的好人。蘇晚意則留在了江南,開了家小小的書局,專賣些講民間故事的小冊子,其中一本,寫的是“虞姬拔劍,不是為了霸王,是為了自已”。
書局的窗台上,總放著那片碎瓷片,陽光好的時侯,能看到上麵的血痕映出淡淡的光。偶爾有客人問起,蘇晚意隻說是撿來的石頭,不值錢,卻能壓著窗紙,免得被風吹破。
就像那些過往的恩怨,看著鋒利,實則早已成了墊腳的石頭,讓她站得更穩,看得更遠。
江南的桂花又開了,香得沁人。蘇晚意坐在書局的藤椅上,翻著新到的書稿,春桃從學堂回來,手裡舉著張報紙,跑得氣喘籲籲:“小姐!楚明山被活捉了!報紙上說……”
蘇晚意抬起頭,看著窗外飄落的桂花,笑了。
風很輕,天很藍,那些該了結的,都了結了。那些該開始的,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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