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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兩金 第4章 殺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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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幾名名監工陰森著臉,把兩百多個瘦骨嶙峋衣衫不整的勞工聚在一起。

這裡主要是華工,還有小部分黑人。

這是陳九第一次看到整個甘蔗園的大部分人,從他眯縫著帶著血色的眼睛裡。

他被吊在一旁,像年豬一樣等著被扒皮開膛。

一群肚子撐得肥大的蚊子圍著他嗡嗡地飛,在他身上趴著大快朵頤。

陳九隻覺得癢。

胖子迭戈罵罵咧咧地揮舞剝皮刀割開老林的衣服前襟,露出紋著的半幅媽zu像,老林說過,這是當年下南洋時閩南船婆給他刺的護身符。

這個肥膩的胖子胳膊已經纏上了繃帶,滲出幾絲血跡,傷的不重卻讓他燒紅了眼。

該死的黃皮猴子!

同僚捂住脖子噴血的畫麵深深烙印在他腦子裡,這種恐懼被他強行按在心底,化為憤怒,恨不得將眼前的屍體剁成粉末。

迭戈抬頭看了一眼胡安,這個莊園主眼裡的紅人他不敢得罪,見他沒有彆的指示隻好退到一旁,啐了一口唾沫。

都是監工,憑什麼你在這指手畫腳的,要不是你跟豬仔較勁,老子還在屋裡躺著呢!



手臂上的傷又讓他忍不住牙酸呻吟。

該死的黃皮豬!該死的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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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們的海神娘娘?”

胡安一般不說漢語,說也是用來罵人,但此刻不同。

他不想用他高貴的西班牙語侮辱這群豬仔,說了這幫賤民也聽不懂。

他得意的昂起腦袋,叼著一根粗大的雪茄,抽了一口之後他用雪茄燙瞎媽zu的左眼,青煙混著皮肉焦臭騰起。

“給這些豬仔開開眼!”

胖子迭戈得到指示,拿著剝皮刀上前。刀刃切入老林胸口的刹那,老林乾癟的胸腔突然發出”咯”的一聲,積存的肺癆膿血從傷口噴出,正澆在胖子迭戈的臉上。腥臭的血腥味瞬間散開,胖子迭戈雙眼暴凸,惡心地連連後退,然後愈加憤怒地走上前開始折磨。

“看好了!”胡安扯開嗓子,生硬的漢語混著血腥氣,“這就是反抗的下場!”

被折磨完的老林最後被掛了在木杆上輕晃。

“嘔”

糖廠黑工沒忍住,被這慘烈的景象一激直接吐在安東尼奧的皮靴上,換來當頭一棍。幾滴黏液被海風吹到馬來仔阿吉麵上,糊住睫毛。少年抖似暴風雨中的舢板,身後的阿萍死死按住他肩頭,另一隻手在他背脊輕撫肺癆鬼老林生前最疼這個馬來仔。

他哭得泣不成聲。

屬於西班牙監工的震懾儀式還沒有結束。

隻能說陳九足夠幸運,老林死前的奮力一搏給他分擔了大部分火力。

以至於“屠宰”完老林後,胡安有些興致缺缺,情緒從最高點上開始下滑。

“把他關到籠子裡去。”

這看似平靜的話卻讓人群中本來縮的像鵪鶉一樣的梁伯挺直了背,他嘴皮子發顫,手剛抬起來就被旁邊的同鄉死死拉住,不能動彈分毫。

“搞麼個?唔要命啊你!”(搞什麼,不要命了你!)

同鄉縮著頭,小聲地罵道。

梁伯有些失神,看著場地中央搬上來的鐵籠,眼神都有些恍惚,他喃喃道:“畜生!是蒸刑…是蒸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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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九被倒拖向鐵籠,視線所及是無數雙甘蔗林一樣的赤腳。他突然發現有些腳的主人們正用特定節奏踩地,他們不敢發出聲音,隻敢抬起腳後跟踩地。像是無聲的抗議。

阿萍的破衣下,馬來少年阿吉的眼睛像小雞仔一樣惶恐、布滿淚水。

眼前這曾弄死過十二個逃跑者的刑具,看著並不那麼恐怖。羅德裡格斯的繩子套住陳九的雙手,把他扔進籠子裡,糖廠汽笛恰在此時拉響,蓋過了阿福撕心裂肺的喊叫,

“九哥!九哥!”

“九哥!”

他被身邊人緊緊環抱著,很快就捱了一鞭子,抽在臉上,血水和淚水一起滾下。

鐵籠合攏之後很小,連轉身都難,陳九聽見自己骨骼的哀鳴。繩子綁的太緊。渾身的疼痛反而清醒,他透過鐵柵,眼神落在外麵,胡安正用燧發槍挑起阿福的下巴。

安東尼奧的眼睛在女工間遊走,混血雜種哼著下流小調。

黑番和華工們低頭沉默不語,似一片被暴風壓彎的蔗林。

糖漿池邊的排水溝裡,蹲著個約莫十歲的男孩。左眼蒙著塊臟兮兮的布。孩子正用鏽鐵片刮取池底的糖渣,食指在泥地上勾畫著什麼。

那是小啞巴,甘蔗園裡唯一一個不被限製的華人。

他瞎了一隻眼還是個啞巴,西班牙人對他很放心,常常讓他來跑腿。

黑番們很高大,明明大家都是吃的一樣的東西,他們卻看起來狀態好些,也可能是麵板擋住了身上的潰爛和疤痕。

陳九自由地發散著,儘力思考以壓下心中熱血冷下之後的恐懼和多餘的情緒。

他耳朵自動略過胡安那些蹩腳的漢語和西班牙摻雜的咆哮,心理慢慢平靜了些。

不知道從哪裡刮來幾滴水滴在陳九臉上。他舔舐著唇齒間的血腥,忽然嘗到一絲鹹。原來這不是汗不是血,是隨蒸汽升騰的海風,是千百裡外珠江口的味道。

“阿媽”

鐵籠裡響起聲幾不可聞的呢喃。陳九沾滿血痂的眼皮微微顫動,恍惚間看見:鹹水寨村口的夕陽下,阿媽還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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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九在眾人的注視下被關到了蒸餾房裡,隨即在喝罵聲中離去,他們還有活計要乾,用以供養甘蔗園這個巨大的西洋煉丹爐。

隻是陳九明白了,這裡煉的不是糖,而是人。

毒辣的太陽點燃了蒸餾房,讓本來就布滿高溫蒸汽的房間更加難受。

要不是胡安還沒想要了他的命,隻要把籠子往核心處的幾口超大密封鐵桶平移幾米,他熬不過半天。

蒸汽裡混雜的糖和水在鐵籠頂部凝結掉落,每滴都滾燙無比。陳九的脊背不得已靠在鐵籠的杆子上,偶爾被燙醒。清醒的時候要儘量躲開,躲開的時候要儘量小幅度挪動,以免揭離時帶下片麵板。

他的舌尖反複舔著嘴唇,儘管卡西米爾送來的糊糊比平常稠,卻也相應減少了水分。

昏昏醒醒中,一個晝夜已然挨過了。

胡安推開門,看見這個黃皮猴子正用舌頭舔舐鐵杆上的水。西班牙人晃著塊乳酪,故意在他眼前晃出殘影。

“汪一聲,這就是你的。”胡安身上還帶著一股像是妓院裡的脂粉味。陳九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沒理他,隻是喉結動了動,唾沫嚥下時扯得食道生疼。

他不想說話,停下了自己動作並且閉上了眼。

“?hijodeputa!(婊子養的!)”

熟悉的西班牙語叫罵響起,鐵籠突然劇烈搖晃。是胡安將乳酪一腳踢到了蒸餾管上,融化的乳脂在高溫下散發著甜膩膩的味道。

陳九聽見自己胃袋的哀鳴,卻把牙關咬得更緊。

他知道胡安在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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