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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年代 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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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

春狗說:“我們村有個人,前幾年去新疆幫人摘棉花,
賺了一點錢。他回來說太累,
去年去了廣州,
你知道他乾啥去了?被騙進了傳銷。被人打了個半死,
腿都打斷了,現在成了瘸子。”

大表爸說:“傳銷都是騙人的啦,
進了肯定吃虧。不要信那些。老老實實找個工廠,
或者是工地,
辛苦乾一年,能存到錢的。”

春狗說:“去山西挖煤咋樣?聽說掙的錢多。”

大表爸說:“太危險啦!還是彆去了。每年出好多煤礦事故,死好多煤礦工人。就算沒有出事故,
那玩意對身體也不好,容易得塵肺病。千萬彆去乾那個。掙那一點錢把命搭上,犯不著。”

春狗說:“我也覺得不劃算。”

“北京、江浙、廣州,
這些地方都不錯!”

“北京當保姆,
江浙電子廠、塑膠廠,廣州做服裝!乾啥都比待在農村種地強。隻要有手有腳,
城裡餓不死人的。”

可不就怕餓死人。

大表爸說:“現在城裡到處蓋高樓大廈,
去建築工地乾,
也很賺錢。苦是苦了一點,
但錢比在工廠多多了。”

春狗說:“你現在乾啥呀?”

大表爸說:“我就在工地乾,
去年乾了一年。”

眾人紛紛驚歎,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細皮嫩肉,居然能在工地吃苦。真是人不可貌相。

“也沒見你曬黑呀?”

大表爸說:“夏天曬黑,
冬天這不又白回來了。我騙你們做啥,你們看我這手上,都是老繭。在工地綁鋼筋,給磨的。”

大表爸向眾人展示他手上的繭子。

“聽說城裡亂得很,火車站全是小偷。”

大表爸連連點頭:“對,對,這個千萬要當心了。外麵扒手特彆多,身上還帶著刀,敢殺人的。殺了人警察也抓不到。”

大表爸說:“你知道他們怎麼偷東西?我見過他們,把那個剃須刀的刀片,夾在手指上。用那刀在你的包上麵一劃,東西就給你偷了。千萬不要把錢放在包裡,一定要隨身帶著。我都是在內褲上縫個口袋,錢放內褲裡,小偷偷不著。在火車上千萬不要把身上錢拿出來。那小偷不買票,翻車窗就上車,偷了錢,翻車窗就跑了,車上人又多,鐵定抓不到的。我回來火車上就遇到一女的,把包放在桌子上,小偷手從視窗一伸進來就給她拿走了,人眼睛還沒看清楚。”

大家紛紛感歎:外麵的世界真可怕。

外麵的世界真可怕,城裡的錢又吸引人。

春狗說:“我們也想去打工,就是兩個娃娃沒人帶,不曉得咋辦。”

大表爸說:“讓她爺爺帶啊。我們村裡的人出去打工,孩子全都是丟給老人帶。年輕不出去掙錢,哪有錢供小孩子讀書。”

春狗說:“那還有地沒人種呢。”

大表爸說:“交給彆人種唄,實在沒人種就荒了算了。這年頭種地賺不了錢的,趁早丟了。要去的話,開了年就可以走嘛。最好去有熟人的地方,不然剛去人生地不熟,容易遇到騙子。”

春狗夫妻還是有點猶豫。

沒有出去過,隻是聽人說,不曉得外麵究竟是啥樣的。

大表爸的這次做客,打動了春狗夫妻的心。

晚上,羅紅英和春狗躺在床上商議這事。

“金盼要上學了。”

“幼兒園的學費,一學期也要一百多。上了一二年級更貴。咱們家欠的債還差三百塊沒還完,娃娃的學費都交不起。”

“再過兩年,楊鑫也要讀書。”

兩個孩子的學費,對貧窮的農村家庭來說,是異常沉重的負擔。

“可咱們出去了,她們怎麼辦?娃娃還這麼小。”羅紅英擔憂說。

“那也沒辦法。”

春狗說。

羅紅英說:“咱們出去一個掙錢,留一個人在家吧。”

春狗說:“隻能這樣子。”

可是誰出去,留誰呢?

羅紅英出去,留下春狗,讓春狗帶孩子?那根本不可能。春狗連煮飯洗衣都不會。

可春狗出去了……羅紅英一個女人,地裡的活怎麼乾?難不成要她一個女人去耕地?

怎麼樣都為難。

商議了半夜,也沒商議出個結果來。

然而這個新年過完,春狗夫妻還是決定了。

春狗出去打工,羅紅英留在家種地和帶女兒。

春狗收拾了行囊,跟村裡的幾個年輕人一塊出去闖蕩掙錢了。

今年村子裡,有五六個年輕人都出去了。

去年隻有一個。因為出去打工的人過年回來,都跟大家描述,外麵城市是多麼多麼好,多麼多麼掙錢,把大家都說的心動了。於是相約好一起去廣州投奔熟人。

但出去打工的幾個人,都是孩子已經上了初中的。父母遠行,都要擔心兒女。兒女長大了不操心了,父母才能無牽掛。

春狗是唯一一個娃娃才三四歲就離家的。

楊鑫不懂這些。

她不黏她爸爸,春狗走了,對她沒什麼感覺。隻要媽媽在,她就啥也不操心。

羅紅英非常忐忑,很擔心,怕丈夫在外麵出事情。然而一個月之後,她收到了春狗寫的信!春狗說,他在廣州找到了工作,在工廠裡做焊接。一個月有兩百塊。

他還說,廣州有很多熟人,都是一個鄉出來的。大家在一個廠裡乾活,不孤單,經常跟老鄉們一塊聊天,喝酒吃飯。

他說,做焊接很辛苦,衣服褲子上燒的全是洞。他捨不得買衣服,穿的是家裡帶過去的舊衣服,能穿。他要省著點花錢,多攢點錢帶回來,存著給女兒讀書。

他去了外麵,才知道,原來人家都是通過銀行彙款,把錢寄回老家的。但是他不會操作,不知道要怎麼去銀行開戶,怎麼彙款。銀行櫃員告訴他,必須要在老家銀行有賬戶,才能把錢打到家裡,他不知道要怎麼辦。讓羅紅英有空去一趟信用社,問問能不能開戶,這樣以後就能通過銀行打錢。坐火車帶現金不安全。

廣州的天氣好,天特彆藍,冬天像夏天一樣,都穿短袖。他問羅紅英秧下的怎麼樣了。“地裡的重活乾不了,就去你孃家找你哥哥幫忙。不要找老二,找你孃家哥,老二小氣。反正他們以前造房子,咱們也去幫他乾過活。他八六年還借過我兩百塊錢沒還呢。兩百塊不是小數目,要不是咱們結婚了,我肯定要管他要。”

他還問楊鑫。

女兒怎麼樣,長大了沒有?有沒有天天哭。

……

他用紫色圓珠筆,在作業本上寫的這封信。像個小學生似的,抬頭還是非常肉麻的:親愛的老婆、女兒。字寫的歪歪扭扭,還有很多的錯彆字,但是大意能懂。

羅紅英看到信都要哭了。

她頭一次覺得丈夫這麼懂事,這麼體貼。

她悲喜交集地,給丈夫寫了一封回信。

羅紅英心裡從此藏著牽掛。

春狗掙到錢了。

一個月有兩百塊,一年就是兩千塊。

她終於感覺肩膀上的擔子沒有那麼重了。

羅紅英明顯開心起來了!

下完秧,地裡沒啥活了,她便每天去山上放牛,順便砍點柴。她把楊鑫也帶上。

平常,她是沒心思帶楊鑫的,隻想早點乾完活,早點收工。但是而今春狗掙錢了,她特彆高興。正好,楊鑫長大了,她已經能夠在山野飛奔了!

“媽媽,媽媽,我看到那邊溝裡有好大一隻螃蟹!”

她飛奔而來:“媽媽!咱們快去捉住它!”

羅紅英連忙跟著她去溪溝。一隻黑色的大螃蟹,正在水裡遊,羅紅英走近了去。

楊鑫擔憂道:“媽媽媽媽!你小心它咬你的手!”

羅紅英說:“不怕。”

她將砍柴的鐮刀伸進水裡,緊緊地按住了螃蟹的鉗子,一隻手下去,就將大螃蟹捉起來了。

這螃蟹真的好大啊。

全身發黑,背上、兩個大鉗子上還有毛。

羅紅英將螃蟹放進背簍:“行了!”

楊鑫擔心說:“媽媽,它不會爬出來嗎?”

羅紅英說:“不會,背簍深,它爬不出來。”

楊鑫說:“要是它爬出來,爬到你頭上咋辦啊?”

羅紅英說:“咋辦?爬出來就再給它扔回去。”

楊鑫說:“哦!”

楊鑫很快又發現了魚腥草。

她像個小雷達似的,飛奔至羅紅英麵前:“媽媽媽媽,那裡有魚腥草。咱們去挖魚腥草。”

羅紅英正割豬草,被她一叫,又放下刀,拿起鋤頭,去跟她挖魚腥草。

晚上回到家,羅紅英煮飯,便順便把大螃蟹扔進灶膛。螃蟹幾分鐘就燒熟了,變成紅色。楊鑫和金盼拿去,兩姐妹美滋滋地分吃,可香死了。

吃完螃蟹,她們收拾魚腥草。把魚腥草根上的須去乾淨,掰成小段,反複淘洗,去了泥。羅紅英將收拾好的魚腥草用鹽醃一會,去了澀,清洗,然後用醬油醋,味精,辣椒油拌。拌好,用來就白粥,非常好吃,特彆下飯。

春天的田野,是一片綠。

深深淺淺的綠。

墨綠的是山間鬆柏。

鬆柏冬天不落葉子,一年四季都是那個顏色。大片大片的墨綠之中,又夾雜著一簇簇沁人心脾的嫩綠。那是櫸樹和櫟樹新萌發出的嫩葉,鮮嫩可愛,就像剛孵出殼的小雞一樣,長著鵝黃的小嘴兒。青綠的是玉米和麥苗。野草和野菜是淺綠色的,草木的腥氣在清晨分外濃鬱。

楊鑫踩著露水,跟著媽媽,一跳一跳走在山野間。不一會兒,鞋子就打濕了。

金色的太陽,從灰色雲層中放出光芒。

楊鑫歡快叫道:“太陽公公出來啦!”

她揚起小臉,抬起小手衝太陽揮手。

“嘿!嘿!”

“太陽公公你好哇!”

羅紅英牽著牛。牛兒脖子上掛著鈴鐺,一路叮叮當當。

她拍著牛兒的背:“老牛你好哇!”

她一早上就這麼歡喜,問候完了太陽和老牛,又大叫:“媽媽你好哇!”

她像隻小鳥兒似的,不停快樂地飛動。她跑兩步,撲在田邊,捉起一隻青蛙。

“小青蛙你好哇!”

羅紅英直笑,問她:“你在高興啥?”

楊鑫蹦蹦跳跳說:“我爸爸掙到錢啦!”

羅紅英說:“你咋知道你爸爸掙到錢了?”

楊鑫說:“爸爸給你寫了信,我知道啦。爸爸一個月有兩百塊,一年有兩千塊。可以給我買好多衣服,買好多乾脆麵。”

羅紅英說:“你就知道乾脆麵。”

楊鑫說:“等過年爸爸就回家啦,回家給我帶好多的乾脆麵。”

羅紅英說:“他記得住纔怪。你又沒跟他說你要啥,他咋給你帶。”

楊鑫說:“啊?那咋辦呀?媽媽,你給爸爸寫信,跟他說,讓他給我買乾脆麵。”

羅紅英笑說:“好嘛,下次寫信我就跟他說。”

楊鑫說:“我要有很多乾脆麵吃啦!”

來到一片長滿青草的山坡上,羅紅英把牛兒放開,讓它去吃草。她則背著背簍,提著鐮刀,開始打豬草。

楊鑫幫媽媽扯豬草。她已經認得什麼草是豬愛吃的,什麼草豬不吃。小手捋了一把小苦菜,扔進媽媽背簍裡,她兩隻手染上了草汁,都變成了青綠的顏色。

打了會豬草,太陽高起來了。羅紅英放下鐮刀,來到揹人處,喚楊鑫:“幫我注意下有沒有人來,我不行了,我要上個廁所!”

楊鑫趕緊說:“哦哦!”

站在田蓋上,幫她媽望風。

羅紅英悄悄解了褲子。

羅紅英大腿奇白,楊鑫一晃眼,看她脫了褲子,現出肚臍下密黑的一片三角區。

她跟見了稀罕似的,激動地伸手一指羅紅英,大叫:“毛!”

羅紅英被她這句話笑噴了,又??宓貌恍校??麵紅耳赤笑罵道:“日你媽。你爸聽見了打死你。”

楊鑫說:“我媽就是你!”

羅紅英噴笑,罵道:“日你爹!”

楊鑫絞著手指頭,笑嘻嘻的,感覺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有點害羞。幸而羅紅英很快提了褲子起來了,一邊拉拉鏈一邊訓她:“不要學我說的話。小姑孃家家的,說臟話,丟不丟人。不許跟著學。”

楊鑫害羞地說:“哪句呀?”

羅紅英說:“就是日你媽,還有日你爹。”

楊鑫說:“哦。”

羅紅英說:“毛也不許說。”

楊鑫說:“好嘛。”

打完豬草,放牛無聊,羅紅英便跟女兒做遊戲,下石頭棋,玩抓子。

山坡上風有點大,玩了一會,羅紅英看見楊鑫頭發有點亂,紮頭發的花兒掉了,便說:“來我看看你,瞧你這頭發亂的。”

羅紅英把楊鑫拉到身前來,撿去她頭發上的草屑,掏出隨身的小梳子,給她梳頭發。

心情好的時候,羅紅英便是一位慈母。

會煮女兒愛吃的飯,給她洗澡洗臉洗衣服,把她收拾的乾乾淨淨,會帶她睡覺,帶她玩,給她梳頭。對四歲的楊鑫來說,這是世上除了媽媽以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所以不管媽媽脾氣怎麼壞,經常罵她,她還是很黏羅紅英。

羅紅英給她編了盤發。

她顱骨長的好,盤發正好能將秀麗的臉蛋和完美的顱形現出來。羅紅英看著女兒的大眼睛,小巧挺拔的鼻子,鵝蛋臉,尖下巴,感覺很滿意。

就是有點納悶。

“你咋長的一點都不像我。”

羅紅英說:“沒一點像。”

楊鑫說:“那我是不是你親生的呀?”

羅紅英笑說:“那你當然是我親生的了。我肚子裡蹦出來的,這還能有錯?”

楊鑫說:“那我咋不像你呀?”

羅紅英說:“像你爸。”

羅紅英說:“眼睛像他,桃花眼,雙眼皮兒。鼻子嘴巴也像他。”

楊鑫說:“那我哪像你呀?”

羅紅英捧著她臉端詳半天,突然笑了,說:“耳朵像我。特彆小。臉型也像我。”

楊鑫爬起來:“媽媽,我要看一看你的耳朵!”

她站在羅紅英懷裡,揪著媽媽的耳朵看。

媽媽真的是個小耳朵。

她扯著羅紅英的耳朵,冷不丁湊進耳朵裡大喊一聲:“啊――啊――啊啊啊――”

羅紅英嚇得縮起來,笑打她。

楊鑫說:“媽媽!吵不吵!我聲音大不大!”

羅紅英笑說:“吵死了!你個大喇叭!”

山風驅散了初夏的炎熱,下午,楊鑫躺在媽媽懷裡:“媽媽,你給我講故事。”

羅紅英說:“你要聽啥?”

楊鑫說:“我要聽熊外婆。”

這可是楊鑫最喜歡聽的一個故事了。

羅紅英說:

“從前,有一對姐妹。

有一天,她們的媽媽出遠門,讓她們天黑之前,到磨台邊喊外婆來陪她們睡覺。

‘一定要天黑之前,到磨台邊喊外婆回來。不要去水井邊,水井邊有熊外婆。’

姐妹倆忘了,一直玩到天黑後,才跑到水井邊大喊:‘外婆,外婆。’

很快外婆便來了。

天已經全黑了,啥也看不到。姐妹倆高興地把外婆迎進家門。

姐姐點起了油燈:‘外婆外婆,我給你照亮。’

外婆拿手帕擋著臉,慌忙說:‘娃娃莫點燈,外婆前幾天熬夜納鞋底子,把眼睛熬瞎了,見不得光。’

姐姐趕緊把油燈收起來。

妹妹搬來草凳子:‘外婆,外婆,坐草凳子。’

外婆連忙說:‘乖孫女,外婆前幾天屁股上長了痔瘡,不能坐草凳。你給我搬個水桶來吧。’

妹妹乖巧地搬來水桶給外婆坐。

晚上煮了飯,姐妹倆和外婆摸著黑吃飯。筷子落到地上,姐姐鑽到桌下撿筷子,突然看到了外婆放在水桶裡的尾巴。

晚上,外婆對姐妹說:‘你們兩個去洗腳,誰洗的乾淨,誰夜裡就跟外婆一頭睡。’

妹妹把自己洗的特彆乾淨。姐姐故意不洗腳,還在臉上抹了一把灶灰。外婆看見了特彆生氣,說:‘你臟死了,今晚妹妹跟我睡。’

晚上,妹妹和外婆睡一頭,姐姐單獨睡一頭。

半夜,姐姐忽然感覺腳那頭有濕濕的東西,好像是血。

姐姐害怕道:‘外婆,我腳那怎麼有濕的啊?’

外婆說:‘肯定是你妹妹尿床了。我打她。’

外婆打了兩下枕頭。

過了一會,姐姐又聽到嘎嘣嘎嘣的咀嚼聲。

姐姐又問:‘外婆,你吃的是啥啊?’

外婆說:‘這是你外公去重慶帶回來的乾胡豆。你要吃不?’

姐姐說:‘我要吃。’

外婆扔了一顆胡豆過來。姐姐用手一摸,發現那是妹妹的手指頭。”

楊鑫嚇的瑟瑟發抖,大白天的,汗毛都要立起來了。但還是忍不住地想聽。

“媽媽,媽媽,然後呢?妹妹被熊外婆吃啦?”

羅紅英說:“然後,我也忘啦。這是我小時候你外婆跟我講的。”

楊鑫很失望:“我還想聽後麵的故事嘛。”

羅紅英說:“過年去外婆家,讓你外婆給你講吧。”

楊鑫說:“媽媽,你一定不要離家出遠門。不然我和姐姐會被熊外婆吃掉的。”

羅紅英說:“行了,太陽落山了,咱們回家吧。”

楊鑫高興地爬起來:“好哦,咱們回家咯!”

“媽媽,咱們晚上吃啥?”

羅紅英說:“煮麵條吧。”

楊鑫說:“媽媽不想吃麵條。”

羅紅英說:“給你拌乾拌麵條。”

楊鑫說:“那我不要湯,要多放辣椒。”

趕著牛,背著背簍回家。太陽已經沉在了西山上,楊鑫衝太陽揮手:“太陽公公再見!太陽公公我們回家咯!”

楊鑫聽熊外婆的故事入了迷。吃了晚飯,天黑了,羅紅英叫她洗腳,她不洗,還跑到廚房去,往自己的臉上抹灶灰。

羅紅英哭笑不得:“你趕緊過來把臉洗了!”

楊鑫:“我不洗,洗乾淨就會被熊外婆吃掉!”

羅紅英說:“哪裡有熊外婆。那是童話故事,編來騙人的。”

楊鑫說:“有的!熊外婆就住在水井邊上。”

羅紅英把她揪過來,把她小腳按進水盆裡:“不洗腳,我就把你丟到豬圈裡去,讓豬把你吃掉。你就是隻小臟豬!”

羅紅英在水田邊,撿到了一窩小兔子。

小野兔,灰不溜秋,毛茸茸的,隻有巴掌那麼大,還不會跑。楊鑫抱著小兔子愛不釋手:“媽媽,媽媽,咱們把小兔子養起來吧。”

羅紅英說:“這是野兔子,不是家兔子,不能養。”

楊鑫說:“為啥呀?”

羅紅英說:“野兔子野性大,養不家的。它長大了要偷吃莊稼。”

楊鑫說:“可是我想養啊。”

楊鑫纏著羅紅英:“媽媽,咱們把小兔子捉回家吧。”

羅紅英說:“小兔子捉回家,它媽媽就找不到它了。捉回去,沒有媽媽給它們餵奶,它們會餓死的。不可以捉回家。”

楊鑫說:“哦哦!”

“那我們給它放回窩裡去吧!”

楊鑫把小兔子放回窩裡,在兔子窩邊插了根小棍,當做記號。

羅紅英趁她不注意,悄悄把小兔子提起來,丟進水田裡,用鐮刀按,把小兔子淹死了。

第二天,又來到山坡,楊鑫發現小兔子不見了,纏著媽媽要。

羅紅英笑嘻嘻說:“兔子死了!”

楊鑫說:“啊?小兔子為啥會死了啊?”

羅紅英說:“被我丟進水田裡淹死了。”

楊鑫氣的打她:“媽媽!”

羅紅英說:“乖,兔子是壞動物。它們長大了要吃莊稼的。”

楊鑫說:“媽媽討厭!媽媽壞!”

羅紅英說:“我哪壞了?”

楊鑫說:“小兔子不見了,它們的媽媽一定在找它。你把小兔子丟到水田裡淹死了,它媽媽知道一定會傷心的哭起來的。”

羅紅英說:“我要是見到它媽,我就把它媽也做成紅燒兔肉。”

楊鑫氣的要哭了:“媽媽你太殘忍了!”

羅紅英笑說:“咋?兔子肉不好吃?去年你爸打的野兔子,一盤肉被你吃了一半!”

楊鑫說:“那不一樣!”

羅紅英說:“哪不一樣?”

楊鑫說:“那是小兔子。小兔子死了兔子媽媽要傷心的!要是彆人把我丟進水田裡淹死,你會不會傷心呀?”

羅紅英說:“得了吧!兔子它又不是人。兔子一年生好幾窩,一輩子不知道要生多少兔子,兔子爺爺兔子孫孫,多的它自己都不認識。這野兔子就是繁殖的快。兩個月就能糟蹋莊稼了。你媽一輩子才生你一個,還要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都長了四年了,還跟個蘿卜似的丁點大。你媽這麼辛苦,兔子能跟你媽比?”

楊鑫倔強說:“媽媽太殘忍了!”

羅紅英說:“你懂個屁的殘忍。你媽我要是殘忍,你早就沒媽了。我就不管你們姐妹兩個,拍拍屁股走人。我有手有腳肯吃苦,隨便到北京上海哪裡去打工,去哪不比跟你爸在一塊天天吵架慪氣要來的強。就憑你爸那德性,我一個人過,肯定比跟他一塊過的舒服。”

楊鑫低著頭不說話。

羅紅英歎說:“我要是跟他離婚,把你們姐妹兩個,誰交給他帶我都不忍心。你爸是啥人,我早就看透了。我要離了婚,以後肯定不結婚了,找個男人還要給他洗衣煮飯,還要伺候他,給他生孩子,還不如我自己一個人過呢。但你爸他要離了婚,肯定會再娶。前娘後母的,受罪的是娃娃。你爸那德性,他能找個啥正經女人?你們姐妹誰跟了他誰受苦。”

楊鑫說:“我們可以跟媽媽呀。”

羅紅英說:“兩個娃娃,我一個人養不起。”

楊鑫對她爸,反正是可有可無。她拉著羅紅英的手:“反正我要跟媽媽在一起,我不跟爸爸。”

眼看著已經臨近九月,學校要開學了。

金盼已經六歲,羅紅英決定這學期必須送她去學校,再晚就大了。

她用去年賣豬攢的一百塊錢,給金盼交了學費。

金盼是第一次上學。

羅紅英用舊衣服,給女兒縫了個花布書包。花一塊五毛錢買了個扁扁的鐵殼文具盒,還有鉛筆、小刀、橡皮。這天趕集回來,她將這些東西放在茶幾上。

楊鑫一眼就看見了,高興地開啟文具盒:“媽媽,媽媽,這是給我買的文具。”

金盼爬上沙發:“這是給我買的,我明天要上學了。”

楊鑫爭辯說:“是給我買的。你學習又不好。”

金盼說:“就是給我買的!”

姐妹兩吵了起來。

“我的!”

“我的!”

羅紅英走進屋,對楊鑫說:“那是給你姐姐買的,給你姐姐。她明天要上學了。”

金盼得意地搶過文具盒:“我就說了是媽媽給我買的。”

楊鑫頓時很失望。

“媽媽,為啥不給我買呀?我也想要文具。”

羅紅英說:“媽媽沒那麼多錢。你姐姐要上學,先給她買。等你以後上學了再給你買。”

楊鑫委屈地說:“媽媽偏心。”

羅紅英說:“買了兩支鉛筆,讓你姐給你一支。”

分配了文具,羅紅英就去廚房煮飯了。

楊鑫一晚上,跟金盼爭鉛筆,爭的吱哇亂叫。過了一會,她跑進廚房嗷嗷跟羅紅英哭:“媽媽,姐姐她不給我鉛筆。”

羅紅英不耐煩道:“那是她上學的鉛筆,她給你就給,不給你就算了。你又不念書,非要鉛筆做啥?”

金盼也跑進廚房,伸出小手,使勁在妹妹身上拍打了兩下:“小氣鬼!你整天就知道找媽媽告狀!你還會乾啥呀?”

楊鑫也還手,打她:“你纔是小氣鬼!媽媽買了兩隻鉛筆,你一支都不肯給我!”

羅紅英訓了老二又訓老大:“妹妹想要鉛筆,你就給它一支。你是當姐姐的,咋能這樣對妹妹。”

金盼說:“她是討厭鬼!我就不給她!”

楊鑫氣地又哭了。

“媽媽,媽媽,她不給我。”

她們姐妹倆沒啥是不爭的。新衣服要爭,買糖要爭,一支鉛筆,也要爭的嗷嗷的。

楊鑫咧著嘴哭說:“新衣服也給她買,讓我穿舊衣服。文具也給她買。啥都不給我。”

金盼說:“誰讓你是老二。我穿過的衣服你能穿,你穿過的衣服我又穿不了。等你讀書,就用我的舊文具盒,媽媽再給我買新的。”

楊鑫大哭,拿小拳頭打她,氣得要爆炸了。

羅紅英被她們嘰嘰喳喳吵的煩死了:“彆吵啦,你們兩個先一起用,下次我再給你買!”

才勉強製止這場糾紛。

金盼紮著兩個卷卷的羊角辮子,一邊綁一朵粉色的大紅花,穿著新的花布衣裳,蹦蹦跳跳地上學了。楊鑫穿著無袖的小背心,黃色小短褲,毛茸茸的黃色短頭發飄蕩在空中,她跟著金盼一塊坐在幼兒園教室裡。羅紅英讓她跟金盼一塊去學校,可以聽聽課。主要是最近農忙,羅紅英又沒空閒帶她了。

楊鑫人還沒有課桌高。

她對上學很新奇。見金盼隻顧和同桌說話,她便霸道地占據了金盼的文具盒和鉛筆,在新本子上寫寫畫畫。

剛買的新本子,被她畫了一道一道的蚯蚓,她還在封麵上寫了名字:“楊鑫。”

金盼看見了,生氣地奪過來:“誰讓你亂寫了,這是媽媽買給我的。這是我的作業本。”

金盼拿著橡皮,使勁把她的名字擦了,用力寫上自己的名字:“你不要碰我的東西。”

楊鑫爭辯說:“媽媽說一起用。”

金盼說:“你又不讀書。”

楊鑫說:“我要讀書。”

她呆呆地愣了一會兒,伸手又去拿文具盒,說:“那這個是我的。”

金盼把文具盒也奪過來:“這個也是我的。這都是媽媽買給我的。沒有你的,你放開啦!”

楊鑫年紀小,但性子橫得很,非常霸道,說:“我要上學。這就是我的,這是媽媽買給我的。”

金盼發火了,握住鉛筆,筆尖對著她胳膊:“放開,再不放開,我就紮你了。”

楊鑫說:“我不放!”

金盼拿著削尖了的鉛筆,在她嫩嫩的小胳膊上使勁紮了一下:“放開!這是我的!”

楊鑫忍著疼,說:“我不放!”

金盼氣死了,拿鉛筆,用力在她胳膊上紮。

那鉛筆頭很尖銳,紮了兩下,楊鑫疼了,就哇哇大哭起來,邊哭邊叫:“我不放,這也是媽媽買給我的。我就不放!”

教室的小朋友們都轉過來看她。金盼羞的臉紅,說:“她才四歲,她沒交學費,她不是這個教室的!文具是媽媽買給我的。”

楊鑫委屈的哇哇大哭。

她臉上掛滿了淚珠子,抱著文具盒不放,哇哇叫道:“這就是我的!我媽媽買的!”

金盼麵紅耳赤,氣的手用力打了她一下:“啥都是你的!你拿去吧!討厭鬼!”

金盼分了一支鉛筆給她,撕給她一張作業紙:“拿去,討厭鬼!我不跟你一塊坐了!”

將自己的本子,筆,文具盒全都拿走,金盼跑到教室前頭找了個位置,跟彆的小孩子同桌,不理她了。

楊鑫吸了吸鼻子,不哭了。

金盼不跟她玩讓她有點孤單,但是得到了鉛筆讓她高興。她**得逞,便不在乎彆人討厭她,拿著鉛筆在紙上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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