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代 030
大個子
吃完午飯，楊鑫一如既往捧著飯盒去後校門外的水槽洗。剛走到門口,
就聽見一群孩子在嘻嘻哈哈笑,
七嘴八舌起鬨道：“喝呀！”“喝呀！”“快喝呀,
把他嘴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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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奇走近去,
人群中，又看見那大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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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穿著上回那身衣服。他好像從來都不換衣服似的,
仍然是低頭佝僂著腰,
頭發長長的看不見臉。楊鑫見他被一群半大小孩子圍堵在水槽邊。有人往他身上灑水,
嘻嘻哈哈作樂。有人從洗碗池裡舀了一大盒混著被冷水泡發的，好像蛆蟲一般的剩飯米粒的渾濁的洗碗水，舉到他麵前,
叫他：“你快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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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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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孩子們都在起鬨，拍著手笑著叫著：“喝！”
“喝、喝、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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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個子低著頭，緊緊抿著嘴,
一言不發,
也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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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愣了一會，問道：“他們在乾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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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有孩子說：“那個大個子,
他會喝洗碗水。你看嘛,
可有意思了,
他喜歡喝洗碗水,
你快看,
馬上就要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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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酸臭味，是洗碗池裡的臭水和旁邊的餿水桶散發出來的。楊鑫吃驚地看著眼前一幕，感覺很肮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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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大叫：“喝啊,
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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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但喝洗碗水，他還會吃碎玻璃，咱們去找碎玻璃來讓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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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孩子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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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有點害怕，大叫一聲：“老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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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還嘻嘻哈哈的孩子們，一聽到老師二字，嗖的一聲，兔子似的，全溜走了，隻留下那孤獨的大個子。楊鑫感覺他好像個怪物，不敢接近。她悄悄挪到水池邊，遠遠避開那大個子，迅速開啟水籠頭，三兩下把飯盒洗淨了，飛快地逃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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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我今天遇到個大個子，那些小朋友們逼他喝洗碗水，吃玻璃渣子。爺爺，他真的喜歡喝洗碗水，吃玻璃渣子嗎？不會把嘴割破，把肚子吃壞嗎？”回到家後，楊鑫把這件事告訴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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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文修說：“你離他們遠點，彆跟他們一起玩。這些小孩，也太無法無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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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說：“我沒跟他們玩。我們不是一個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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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文修說：“那就不關你的事。以後再遇見，你假裝沒看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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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說：“爺爺，那個大個子，他是個賊，他偷雯雯的飯盒。我害怕他，怕他會動手打人。他好高啊，他是全校同學中最高的。他是個智障，聽不懂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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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文修說：“都不是啥好學生。你也離他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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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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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見到那大個子就繞著走，生怕他當著自己的麵喝洗碗水，吃玻璃渣子。這天下午，她正和小朋友在打乒乓球，乒乓球飛過操場，落到了不遠處的花壇裡。她拿著球拍，大汗淋漓奔跑著去撿乒乓球，跑了幾步，她的步子漸漸停了下來。她發現，那個大個子就在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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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怯怯的，不敢上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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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她終於看到大個子臉了。是一張正常人的臉，有鼻子有眼睛，並不醜陋，相反五官很清爽。大個子最近理了發，剪了個平頭，也換了身衣服，模樣有點不同，看著正常了很多，所以她老遠沒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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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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乒乓球正在大個子身後，楊鑫不敢上去。她隔了幾米遠，小聲叫：“能幫我撿一下乒乓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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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個子好像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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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說話了。男孩子變聲期的聲音，非常低沉，幾乎有點聽不見。他指著草叢裡的乒乓球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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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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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說話，旁邊球桌上打球的一個高個男孩，跳進草叢，撿起了那顆乒乓球。楊鑫著急了，連忙衝上去：“這是我的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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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個男孩凶巴巴說：“這是我們的球，不是你的球，趕緊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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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說：“這就是我的球。是從那邊飛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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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個男孩指著草叢裡另一隻乒乓球，說：“那個纔是你的，去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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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有點委屈，又沒辦法，隻好去撿另一隻球，心想反正乒乓球都一樣。她彎腰撿起另一隻球，立刻發現這隻球是壞的，已經裂開了，根本不能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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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壞球放到球檯上，跟高個男孩說：“這個壞球是你的，你拿的那個球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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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個男孩搡了她一把：“矮子，趕緊滾開。”
周圍一群大男孩子，同時鬨笑起來。
“嘿，嘿！”
“有話好好說，彆欺負人家小女孩嘛。”
高個男孩說：“我沒欺負她，她認錯啦。”
所有人都在歡笑，好像什麼都沒看見似的，愉快地繼續打球。楊鑫從他們的笑聲中感覺到了惡意。他們都是看見了的，他們都知道，是那個高個男孩搶了她的乒乓球。他們嘻嘻哈哈，故意裝傻。
球沒有了。
楊鑫感覺很茫然。她做了錯事會不安、會臉紅，她無法理解這世上有人會撒謊，占便宜，搶彆人的東西還嘻嘻哈哈，沒有任何羞愧。這些高年級的男孩子都很高大，一個個的非常橫，從來不講道理，她年紀太小，又不敢和他們硬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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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一塊玩的小朋友們，都在背後看著，臉露著畏懼膽怯的表情。知道乒乓球被大孩子搶走了，卻都不敢上前來要，跟一群發呆的小企鵝似的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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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又害怕，又委屈，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不敢硬搶，又不肯走。那些大孩子們嘻嘻哈哈打著球，假裝看不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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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大個子抓住了那個高個男孩，從他手裡拿回了乒乓球。那高個男孩很不服氣，要打大個子。大個子揮舞了拳頭，揍了那高個男孩一拳。其他男孩想打大個子，都被他的身高和拳頭給嚇退了。楊鑫十分驚訝，她以為大個子整天被人欺負呢，沒想到他也會打人。她呆呆地眼看著，很快，大個子走了過來，將乒乓球遞給她：“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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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連忙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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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著乒乓球，嚇得轉身就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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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個子好像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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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打乒乓球，大個子總是坐在不遠處的花壇邊看著她。乒乓球不小心飛出去，大個子便幫她撿起，慢騰騰地走過來遞還她：“喏。”他的手總是黑乎乎的，指甲縫裡藏著可怕的黑垢，楊鑫總覺得他拿手摳過腳底，要不就是摳過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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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看見大個子，拍手叫：“大個子喜歡你，想跟你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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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很不高興，覺得丟臉。大個子像個鬼，又像個啞巴似的，楊鑫一點也不想跟他做朋友。他太高了，高個的男孩子，充滿了侵略性和攻擊性。他臟兮兮的，偷飯盒吃，而且不洗碗。他經常不換衣服，一個月穿同一件衣服。楊鑫很嫌棄地接過乒乓球，生怕碰到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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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乾嘛要老跟著我呀？”
楊鑫不怕他了，就是有點煩他。蠢笨的大個子，臟兮兮的家夥，老是愛看她。
大個子粗聲說：“我認得你，我知道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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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說：“啥？”
“我們又不是一個班的，你咋會認得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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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個子說：“全校的老師同學都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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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吃驚說：“真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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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點臉紅了，以為是自己每天中午搶飯盒跑的最快，所以被全校師生認得了。哪知道大個子說：“我們老師經常上課提起你。說你特彆聰明，讀幼兒班，就會做三四年級的題了。他說讓我跟你換一換，你來讀二年級，我去讀幼兒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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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疑問說：“你們班的老師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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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個子說：“你的老師疼你，我每次經過你們教室就看到你們老師抱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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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鑫以為大個子是啞巴，沒想到他還這麼多話。她不滿地撅著嘴：“關你啥事呀。”
大個子說：“我想跟你做朋友。”
楊鑫說：“我纔不要跟笨蛋，還有臭男生交朋友。你不要想啦。我隻跟雯雯做朋友。雯雯長得又漂亮，又聰明又可愛，還有好吃的。她喜歡跟我玩，我也喜歡跟她玩。”
大個子說：“我知道你朋友。”
楊鑫感覺他煩的很，老是盯著自己看。
她轉身跑掉了：“你不要老是跟著我啦！”
大個子仍然跟著她。
楊鑫感覺他不是壞人，隻是很討厭他，不搭理她。這天吃完飯洗碗，大個子又出現在不遠處，雯雯看見了，悄悄跟楊鑫說：“你不要讓那個大個子跟著你。他很惡心的，彆人都說他是戀.童.癖。”
楊鑫聽不懂這個詞：“戀.童.癖是啥意思？”
雯雯說：“戀.童.癖就是專欺負小孩子的，就像強.奸犯一樣。”
楊鑫懂啥叫強.奸犯。她渾身汗毛開始倒豎了，再看那大個子，就像看到鬼一樣。
雯雯拉著她的手：“咱們趕緊回教室去。彆怕，我們不理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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