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野蠻生長 第 1 章
四月的安市城郊天氣已經有些許的悶熱,空氣似乎凝結,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夜晚路燈忽明忽暗,引得飛蛾繞著光源打轉,白天操勞的人已經沉睡,路邊低矮的小樓卻是燈光昏暗靡麗,女人的呻吟男人的低吼聲夾雜一起令這濕悶的空氣更加黏膩。
聞一仁在檯扇的嘎吱嘎吱聲中艱難入睡,蚊子在風扇吹不到的身側瘋狂地試探,盤旋,時不時地瞅準機會叮咬一口,女人的靡靡之音,透不過氣的悶熱,蚊子的嗡嗡問候攪得聞一仁心煩氣躁,他猛地坐起,滿臉怒容。
身旁聞心睡夢中彷彿受到驚嚇,猛一翻身,一腳蹬在聞一仁手臂,聞一仁驚覺吵到弟弟,連忙側身拍拍弟弟身子安撫,街燈的餘光下聞心安睡的臉龐暖化了聞一仁的一絲怒容,他輕嗤低語“你倒是好睡”。
隔壁總算安靜下來,隨著樓下摩托車遠去,溫麗珠的拖鞋聲嗒嗒響起朝著這邊房間走來,聞一仁臉似寒霜,怕吵醒弟弟,翻身下床,趕在溫麗珠大力拍門之前開啟房門。
溫麗珠的巴掌沒捱到門板,沒收住力直往聞一仁的臉上招呼,聞一仁臉一偏,擡手飛快隔開溫麗珠的手,溫麗珠踉蹌著倒一邊,慌亂中抓到門邊櫃子才穩住。
聞一仁無視母親的狼狽,輕輕帶上房門,走去陽台小廚房倒水解渴。溫麗珠怒氣衝衝走到兒子跟前,望著抽條長高的兒子,譏誚嘲諷地道:“怎麼?嫌臟?”
聞一仁皺眉看著眼前的母親,或許是剛做了一單生意,眼角還帶了些殘紅,眼裡水波瀲灩生輝,配在熬夜聲色蒼白的臉上,怎麼看怎麼詭異,像是一朵花,打眼看上去還嬌豔,細看一層一層的花瓣各自枯黃脫水,隻留花蕊周邊還有點顏色,一半枯死,一半豔麗。
聞一仁不想與母親多費口舌,厭惡地轉開臉看向外頭街燈,飛蛾繞著光柱不斷地撲,折翅斷肢都沒停下。
溫麗珠對兒子的厭惡視而不見,或許是今晚男人給得多,心情暢快,隨手拿起櫃邊的煙輕啜一口,煙火氤氳,對兒子的怨恨隨著尼古丁的釋放澎湧而出。
毀滅吧!
溫麗珠貝齒輕咬煙頭,眼中透著瘋狂,妖冶嫵媚走在兒子跟前,纖長手指捏著煙,一手輕掰聞一仁的臉,指甲扣著稚嫩的臉頰緩緩而下到肚皮,臨近夏日,衣服輕薄,聞一仁頓時臉如鍋底,黑沉地嚇人,手臂密密麻麻的疙瘩,反胃欲嘔。
溫麗珠看著兒子似欲殺人的臉色,咯咯譏笑,一口煙噴在兒子臉上,神色愈加瘋狂,手再欲往下褲頭,聞一仁忍不住心裡的惡心反胃,猛力一推,隨手杯水潑在溫麗珠臉上,一字一字咬牙切齒道:“你瘋了!婊子!”
水珠順著溫麗珠的發絲滴在臉上,瞬時衝開廉價的粉底,臉上像是調色盤,又像是泡水的嬌花,腐敗地令人作嘔!溫麗珠不改瘋狂,咯咯大笑,重新站直,朝著聞一仁尖刻地道:“怎麼?男人不都喜歡這樣麼!婊子?我是婊子,你是婊子的兒子,看著吧,你也會跟我一樣”。說完笑得不能自已。
聞一仁看著尖酸刻薄而又癲狂的母親,這些年堆積的憤恨,心裡的反感跟反抗破土而出,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醒,堅定不移地衝著溫麗珠喊道:“不!我一定不會跟你一樣!”
溫麗珠看著掙紮而又鎮定的兒子,不知怎地突然無趣,收了癲狂,冷冷撇下:“拭目以待”。說完轉身回房收拾一番,搖曳著輕哼“我把青春賭明天,何不瀟灑走一回”出了門。
聞一仁看著溫麗珠消失的背影毫無波瀾,掬水洗了把臉回房,窗外光柱的飛蛾少了很多,估計也撲累了吧。
一絲光線透過樹葉照在斑駁的牆上相框,框中的男人老實本分,女人貌美如花,微笑地抱著嬰兒,眼裡若有光。男孩彆扭地看著鏡頭,似乎是不習慣,站著不近男人和女人。一張相片記錄著這個家也曾有的溫情時光。
重新躺回床上的聞一仁輾轉迷糊,思緒無端地想到牆上相片,意識下沉,像是回到了以前,夢裡聲音嘈雜,左右鄰居各種眼色指指點點,一會罵他“□□崽子”,一會又哈哈大笑,指著溫麗珠笑罵她不要臉!跟不同男人鬼混。夢裡各種羞辱嘲笑令聞一仁麻木。
意識不知怎的看到溫麗珠安靜地坐在台燈下發呆,聞一仁小心翼翼上前,手剛碰到溫麗珠,倏地一下不見了。
又來到比自己高個頭的灶台,一板一眼地煮飯,煮好小心翼翼地端給溫麗珠讓她一拍全灑地下,夢中的溫麗珠狀若癲狂,巴掌啪啪地往聞一仁臉上頭上拍,夢裡的疼痛勾起了聞一仁記憶裡的碎片,聞一仁眉頭緊蹙,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嘴邊響起破碎不清的囈語,心裡像是有一團火焰不斷地煸烤著他。
夜深人靜不知是誰猛然摁了車喇叭,聞一仁才從夢中逃脫驚醒,枕在黑暗裡大口喘氣。等氣喘勻再無睡意,悶熱的天氣漚得一身黏膩,聞一仁輕手輕腳地起床,走到陽台靜靜。
看著遠處的些微星光,聞一仁沒來由想到繼父。
在八歲之前,溫麗珠都常在各種男人身邊周旋。
每天晚上花枝招展地出門,第二天一身酒氣回來,在男人身上受了罪,就把小小年紀的兒子當出氣桶,聞一仁不知在溫麗珠手裡遭了多少罪。
好在八歲時,溫麗珠找了個老實人嫁了,來到了安市城郊。
繼父老實顧家,儘管不是親生,依舊給了聞一仁罕見的溫情,雖然不多,但聞一仁心裡很感激,在家裡處處都幫著繼父,時不時察言觀色,手腳麻利而又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惹得繼父不快給轟出去,等到入學年齡繼父給上戶口讀書,就跟了繼父姓氏。
溫麗珠也許是不想折騰了,嫁作人婦之後洗儘鉛華,安分守己地過日子。
聞一仁十歲的時候家裡還添了弟弟,繼父沒什麼文墨,簡單取了個時下流行的“鐵柱”“長生”之類的,盼著孩子好養活,溫麗珠不乾,不知搭了哪根筋,找了街頭算命師傅,給安了名-聞心,繼父也樂見。一家人平淡地過起了日子。
或許人的一生福分是有定數的,也許是福薄命淺,平淡的日子不長,繼父出了車禍身亡,死法還比較兇殘,跟人拉煤跑長途,山高路陡,下坡刹車失靈連人帶車翻到山間,人煤車一鍋端,煤礦話事人一看出了人命,使了些手段顛倒了黑白,連車禍賠償金也沒有。聞一仁過的好日子戛然而止。
這種事擱大部分人身上都是遇事節哀,送走往生,挺直腰板往前走。
可溫麗珠不!
也許是深受打擊,也許是苦難壓垮了她,她性格大變,自暴自棄,重操舊業,每天混在聲色場所,可勁地糟蹋,酒色很快掏空了她的身體,臉色變得蒼白,眼睛渾濁,看著像一朵開敗的花,乾枯黃瘦。
黃毒不分家,身邊狐朋狗友一勾搭,當尋歡作樂不能填滿空虛,溫麗珠作死地吸上了白麵,初初隻是亢奮,像有使不完的勁,幾天幾夜不著家。
聞一仁上學隻能放聞心在家,煮好飯,聞心餓狠了自己扒拉著吃。
偶爾溫麗珠良心發現,在家短時間待,照樣離不開白麵,有時在家吸得精神恍惚發瘋的時候,常罵他們兄弟是吸血鬼,專吸她的血,罵她老實木訥的老公短命鬼,自己兩腳一伸走了,留下兩個討債的要她命!狂躁的時候也上手,在聞一仁身上傾瀉著生活的不如意,聞一仁身上新傷疊加舊傷,打得狠的時候聞一仁恨不得操刀殺了溫麗珠。
家裡地上不時有針頭,聞心還小不懂,有一次撿起來放嘴裡,嚇得聞一仁腳軟,每天地上甚至旮旯角都要打掃幾遍,確保沒有針頭。
溫麗珠稀缺的母愛甚至想拉著聞一仁和聞心一起墮落沉淪,這種邪念令聞一仁作嘔惡心。
關係緊張的時候聞一仁時不時地冒出宰不宰了溫麗珠的念頭。偶爾從男人身上賺到錢的時候,溫麗珠也會施捨一點溫情,抱著聞心兒子長兒子短的,一點溫情短暫地如同朝露一般轉瞬即逝,複又惡毒瘋狂。就這樣聞一仁一邊上學還得顧著聞心,生活的苦難一口一口地喂在他嘴裡。還得讓他慢慢咀嚼吞下。
夜裡悶熱的風並不能讓聞一仁心平氣和,勾起的往事碎片反而讓他心浮氣躁,開啟水龍頭掬了把水洗臉再次躺回床上,下半夜都是意識昏沉。
早晨,聞一仁在頭皮疼痛中醒來,一把拿開聞心放在頭發上的手,認命地起床給這小祖宗做飯。昨晚發生過的事雁過無痕。
聞一仁對溫麗珠已經是足夠麻木,喂好了弟弟帶他出門撿些紙皮瓶子帶回來存多些的時候賣去收廢站換點錢。
溫麗珠經常三天兩頭不著家,錢財不定,兄弟倆溫飽也不定,所幸現在是暑期,乾活的時間長,臨近傍晚,兄弟倆帶著滿滿當當的紙皮回家,天氣悶熱,聞一仁放了桶水把聞心直接丟進去泡澡,自己收拾著做飯。
聞心洗好濕漉漉跑出來扯著聞一仁的褲邊讓哥哥穿衣服。聞一仁趕忙放下鍋鏟,看著弟弟好笑地彈了他一指,嘟囔著“不知羞”!連忙把聞心裹在毛巾裡,聞心還以為哥哥跟他玩,蹬著小短腿咯咯笑,兄弟倆倒是看著親近,夕陽餘暉給這個家鍍上了暖黃色,寧靜又美好。
“砰砰砰”,外頭猛烈的敲門聲,似乎把這美好割裂。
聞一仁著緊給弟弟穿好衣服,快步走向門邊開啟門,門外兩女焦急看著開門的少年,少年冷然地看著這倆女子,看穿著打扮神態跟溫麗珠一般,心下瞭然,聞一仁眉頭緊皺,並不作聲。
許是怕聞一仁關門,其中一女子期期艾艾,吞吞吐吐,斷斷續續地嘟囔,聞一仁仔細聽完一愣,很快回神,冷冰冰地道:“好走不送”!說完門一拍回去繼續收拾做飯。
門外兩女子沒想到聞一仁是這反應,跺跺腳也走了。
聞一仁像往常一樣收拾好飯菜先喂飽聞心,像往常一樣收拾好家裡,像往常一樣在小小的衛生間收拾自己,鏡中的少年眼中看似冷然麻木,又像是有團火掩蓋在麻木之下,隻差遇著一個火點就爆發。
飯前那兩個女人的話聞一仁一字不漏地聽明白,溫麗珠死了!就在昨晚出門之後,跟狐朋狗友在外頭一起吸白麵過量死了!!聞一仁沒感覺高興,也沒覺得悲傷,隻有麻木,像是看著不相關的人與己何乾。
再爛的人似乎也有那麼幾個歪瓜裂棗的朋友,溫麗珠的後事是一幫狐朋狗友幫忙辦的,溫麗珠手臂上潰爛的傷口衣袖遮住,平日裡癲狂耀武揚威的人像一團破布躺在棺材裡,死得挺不光彩的。
聞一仁在旁冷冷地打量,臉上看不出悲痛,隻有一片近乎凍結的麻木。姐妹們也不寬裕,喪事簡單,小小的一個骨灰壇子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就放了,辦完後事就作鳥獸散去,留給聞一仁幾百塊算是全了姐妹情分。
生活給了聞一仁一記悶棍連招呼都不打。
溫麗珠兩腳一伸,什麼都沒留下,隻留給聞一仁破敗的房子和幼小的聞心。
少年蜷縮在缺被少褥的床上,屋內沾得一點馬路邊燈光,十四歲少年未長開的稚氣掩蓋在冷然的眼神裡,一股小崽子的凶狠勁,光影把破敗的家分割得光怪陸離,他冷眼看著旁邊聞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心是冷的,頭腦是熱的,不想聽見聞心哭聲,在絕望黑暗念頭支使下,聞一仁猛地擡手捂住聞心的口,聞心頓時滿臉通紅,手腳拚命掙紮,哭聲嗚嗚撕心裂肺,哭聲漸小,口水,鼻水,淚水混著一聲貓叫一樣的“哥哥”直直撞進聞一仁的耳裡。
聞一仁的手像過電一樣甩開,看著弟弟烏紫的臉,凶狠的淚意灌進心裡,眼淚簌簌而下,掙紮著痠麻的身子抱起聞心,兄弟倆哭作一團,這是這個世上自己最親近的人了!怎麼頭腦發熱差點乾出滅絕人性的事!
聞一仁懊惱自己的鬼魅蒙心讓聞心遭罪,黑暗毀滅的邪念讓聞一仁心驚,頭腦逐漸冷靜下來懸崖勒馬,心念端正,發誓不能活成自己都討厭的樣子。
良久聞心哭累睡著了,聞一仁緩過勁把聞心放在床邊,踉蹌地起來在陽台廚房煮飯,望著鍋裡咕咕冒氣的麵條,聞一仁思索著自己和弟弟該怎麼辦?一時也是心中麻亂理不清,麵條煮好,聞一仁弄醒聞心,兄弟倆一人一口填飽肚子,這些天給溫麗珠後事折騰的麻木神經頓時罷工,兄弟倆草草洗漱抱頭大睡。
翌日,聞一仁起來翻找家裡的櫃子,箱子,盒子,甚至牆壁旮旯角,期望能找到一點錢,結果家裡光得如同鏡子,總共搜出不到一千塊,生活的困頓頓時向聞一仁襲來。
“哥哥”,一聲沙啞的聲音打破了聞一仁的沉思,聞心不知何時醒了安靜地坐在床邊,一臉小心翼翼,怯怯地說:“哥哥,彆不要我,我聽話,我少吃點!”
聞一仁一聽心裡酸脹,走到床邊看著弟弟有點害怕又期待的臉,擡手搓揉著聞心的頭發,小崽子敏感地察覺生活的巨變,哥哥的不易。
聞一仁哽咽地說“不會了,以後都不會不要你,哥哥會一直帶著你。”
聞心淚水在眼裡打轉,怕哥哥厭煩,抿著嘴唇,一把摟著哥哥的脖子像小狗似的嗚嗚。聞一仁輕拍弟弟後背發誓今後都要對弟弟好。
聞一仁如同負重前行的蝸牛,稚嫩的肩膀挑著沉重的擔子,十四歲的夏天生活如此艱難,學業跟生存的壓力一左一右,卻無法停下腳步。
苦逼的生活向聞一仁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