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夢難尋燭影深 001
“清黛啊,你撿回來的童養夫現在可是京海隻手遮天的團長!你苦了這麼多年才熬成團長夫人,真捨得放下榮華富貴,跟我去首都做俄語翻譯?”
說完,電話那頭的傅老突然拔高音量:“還是說他忘恩負義,欺負你了?!”
“老師,跟他沒關係。”周清黛垂下眉眼,看不清情緒:“是我想為自己活一次。”
“可異地分居感情會淡的。”傅老又試探問:“他申請調任去首都了?”
“沒。”周清黛哽嚥了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們會離婚。”
走出電話亭,一個滿臉橫肉的老媽子抱胸擋在她麵前,趾高氣昂:
“你兒子已經進手術室了,我家小姐希望你儘早履行承諾,離開宋團長,懂了嗎?”
周清黛掐進掌心的指甲鬆了又緊,緊了又鬆,最終無力垂下:“好。”
宋團長。
初秋的天陰冷,周清黛拖著瘸了的左腿,哆嗦地往醫院趕,腦海中卻不自覺浮現二十年的事。
初見宋祁年,他是高傲矜貴的宋家少爺,和宋夫人來孤兒院發糕點。
而她周清黛,隻是個人儘可欺的殘疾孤女。
她跛著腿,搶不過大孩子,隻得去撿地上的,宋祁年飛快將她提起,蹙眉教訓道:“掉在地上的點心不能吃,你不知道嗎?!”
周清黛還真不知道,但她第一次見這麼漂亮的小哥哥。
她看呆了,傻傻點頭。
那時,她想見他一麵都難。
意外發生在半年後。
權利更替,宋家倒台,宋祁年從眾星捧月的少爺,一夜間淪為失去雙親,人皆可辱的家仆。
他被賣到礦場,做到雙手潰爛,最後被扔到村口。
周清黛將他拖回了家,對養母說:“媽媽,我想要這個哥哥。”
宋祁年長得好,村裡人都調侃她給自己撿了個童養夫。
少年抿著唇不語,看不清喜怒,但會在她養母離世時,替她擦掉眼淚,說:“你還有我。”
兩人在破舊的小平房裡,相依為命。
直到18歲,回城名額下來了,一戶一個,她在申請表上填了宋祁年的名字。
他不解:“你不是想跟傅老回城學俄語嗎?”
她故作輕鬆的笑:“學俄語又沒前途,肯定是讓你回城讀軍校呀,棉紡廠還缺個女工,你隻管讀,我供你。”
他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很久,才說:“周清黛,我會讓你成為團長夫人的。”
周清黛羞笑,說哪有這麼容易,心裡卻樂開了花。
可後來,他拚命立功,步步高昇,一躍成了軍區最年輕的團長。
所有人都勸他用錢甩掉她這個瘸子,可他偏偏,娶她進了門。
她住進了軍區大院,生下了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
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直到昨晚,1歲的兒子突發心臟病,要找名醫做手術,她抱著孩子找了他一夜。
天明時,一向禁慾自持的宋祁年才醉醺醺推門,抱著她喊:“阿玲......”
何美玲,軍區老首長的女兒,美麗知性的病秧子寡婦。
周清黛曾見過她給宋祁年送手工糕點,被拒絕後抹淚離開的場景。
但她怎麼都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再次聽見這個名字。
她愣神,男人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唇角,呢喃聲中透著放縱:“阿玲......”
周清黛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抱,目光死寂,好似一具行屍走肉。
不知過了多久,她眼中闖進一抹藍。
何美玲就站在門口,似笑非笑的看她。
“周小姐,我和阿年青梅竹馬,原本是有婚約的。”
周清黛被她請進專屬病房,聆聽她和自己丈夫的愛恨糾葛。
“宋家沒了,阿年如今樹大招風,你留在他身邊是累贅。”
周清黛啞著嗓音,好半天才吐出幾個字:“我們有一個孩子......”
“孩子?”何美玲笑了:“你不知道嗎?我這個病要捐骨髓,卻找不到配型者。阿年發現你生母是我早死的表姨,你與我又有幾分相像,所以才執意娶你進門,生個孩子,給我配型救命。”
周清黛僵在原地,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這些年我們從未放下過彼此,他娶你隻是因為愧疚而已。”
“周小姐,隻要你肯離開,我就請名醫來替你兒子做心臟手術,並且另找骨髓捐獻者,怎麼樣?”
看著骨髓捐贈書上,宋祁年的簽名,周清黛四肢發軟,差點沒坐穩。
眼淚不停地從眼眶湧出,滴在她的手背。
原來,宋祁年娶她,和她生孩子,不過是為了救他真正愛的人!
她以為的日久生情,不過是男人愧疚的施捨罷了......
“好。”周清黛聽見了自己顫抖的聲音:“我月底就走。”
說完,她抖著手,在何美玲遞來的離婚申請書上簽了字。
......
“死瘸子!滾一邊去!”男人的怒罵聲打斷了她的回憶。
冷不丁被撞,周清黛直接踉蹌倒地。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苦,剛收起的眼淚立馬又湧了出來。
可下一秒,那個中年男人就被兩個警衛員拉了下去。
“這人不要命了?居然敢衝撞宋團長的夫人......”
聽到這話,周清黛愣住了。
匆匆趕來的宋祁年卻直接將她攔腰抱了起來,“在發什麼呆呢?腿都擦傷了。”
他將她抱回病房,又親自問護士要來酒精,跪在地上給她消毒。
周清黛的麵板原本很細嫩,但棉紡廠的工作讓她日日都添新傷。
宋祁年每次看到,都會心疼的跪在她麵前,輕柔安撫。
從前周清黛會幸福的冒泡,而現在,她隻覺得可笑。
她要抽回腿,卻被他摁回懷裡,“又怎麼了?”
“疼哭了?”
他湊上來要細看,警衛員卻突然打了句“報告!”。
雖然已經刻意壓低聲音了,周清黛卻還是聽見了那句“何小姐想喝雞湯。”
“買食材,我馬上回去。”
宋祁年低聲吩咐,走到門口,纔回神看她一眼:“隊裡有事,我先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周清黛僵了好久,卻還是不受控製的來到何美玲的病房。
透過窗戶,她看見了挽著襯衫袖口,熬雞湯的男人。
何美玲披著毯子站在他身側,張嘴去喝他吹過的湯,比她和他更像夫妻。
在一起生活近二十年,她還是第一次知道,他會熬湯。
周清黛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宋祁年穿上外套,說要去看看兒子,她才慌亂躲到門後。
男人的背影消失後,她走出來。
老媽子的聲音卻從病房傳了出來:“小姐,如果宋團長知道您需要捐骨髓的病是假的,當年宋家倒台是咱們老爺一手促成,他會不會......”
“閉嘴!”何美玲麵色陰沉的警告:“吳媽!管好你的嘴!他愛的隻能是我!”
周清黛站在門口,良久後,才緩緩轉身。
她知道,宋祁年一直在暗中調查當年宋家的事。
但她月底就要帶著兒子離開了。
這一切,和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