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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夢散於終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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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手術燈熄滅,沈周洲摘下了無菌手套,可剛開啟手機就看到一串未接來電和隔壁鄰居發來的語音留言。

鄰居的聲音中難掩恐慌。

“沈醫生,您家裡好像有女人的慘叫聲,快回去看看彆是出什麼事了吧。”

沈周洲動作一滯,心臟驟然一沉,大概意識到了是怎麼一回事,她強裝鎮定地謝過鄰居,回了家。

客廳內,男女衣物散落一地,主臥房裡傳來女人痛苦又愉悅的嬌吟。

“曇哥哥,輕點嘛,人家好痛......”

縱使相同的情形已經上演了無數次,可此時的沈周洲依舊惡心得想吐。

她深吸口氣,艱難地抬手敲了敲房門,示意他們聲音小一點。

回應她的是一聲夾雜著粗喘的低吼。

“滾!”

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所有的情緒在心頭激蕩又被她強製壓住。

她盯著房門上掛著已經退色的喜字,彷彿看到曾經他們在這裡喜結連理時,男人如獲至寶的模樣。

可三年前還跪在自己麵前卑微地祈求著,求她不要離開的男人,如今卻恨她入骨。

半晌,門終於開了。

陸卿曇身上睡袍微敞,露出凸起的喉結和健碩的胸膛,好看的桃花眼中泛著春色,

“前段時間憋的狠了,傷到小羽了,你去給她上藥。”

強烈的羞辱感洶湧而來,沈周洲聲音顫抖,“我又不是婦科醫生。”

男人捋了一把微濕的黑發,嗤笑了一聲,“怎麼,南大的金牌醫生連這點小傷都看不了?既然這樣我給你們院長說一聲把你調到後勤部好了。”

陸卿曇說罷就拿起手機準備打電話。

沈周洲瞪大了雙眼,他怎麼能!沒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為了當上主刀付出多少努力!

“喂,齊院長......”

“不要!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臥室內,謝書羽麵色緋紅地癱在淩亂的床上,雙腿不自然地撐開,腳上還掛著一條精緻的銀色鏈子,鏈墜上是一朵刻著“L&S”的曇花。

陽光照在曇花上,狠狠地刺在沈周洲眼裡。

那是陸卿曇用賺來的第一桶金為她定製的,少年紅著耳朵鄭重承諾。

“都說曇花一現,可我偏要做你生命裡永不凋零的愛人。”

隻是如今這朵花卻纏在了另一個女人的腳腕上,成了諷刺過往深情的物證。

謝書羽看到她進來,得意又挑釁,“是沈醫生回來了呀,真是不好意思,曇哥哥他太不知道憐香惜玉了,害得我都擦傷了。”

看著女人身下斑駁的床單,她閉了閉眼,強忍著惡心,上前給謝書羽上藥,可剛一碰到傷處,床上的女人便發出了刺耳的尖叫,一腳將她狠狠踹倒。

“啊!好痛!你故意的吧?!”

陸卿曇聞聲趕來,將床上的女人摟進懷裡輕哄,眼中心疼不已,再抬眼是眼中滿是陰鷙和怒意。

“沒想到你連最起碼的醫德都沒有,怎麼,你嫉妒了?既然這樣,我便讓你也嘗嘗這滋味。”

男人揮了揮手,沈周洲便被一群保鏢拖了下去。

“不要!彆碰我!你們要乾什麼?!啊!!!”

淒厲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彆墅,可卻無人對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她多看一眼。

半晌後,陸卿曇走了出來,看著身下汩汩地流著鮮血的沈周洲,冷聲道,“這是你自找的,自己把藥上了吧,就當是你給小羽賠不是了。”

男人說罷,將藥瓶隨手扔在地上,微微垂下眼瞼,掩蓋住眼中的複雜情緒,嘲弄的語氣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晦澀。

“痛嗎?不過是在你身體裡劃了一刀而已,當年…我可比你現在痛千倍萬倍。”

聽到“當年”兩個字,沈周洲因為劇烈疼痛早已僵硬的身體卻不禁微微顫抖。

那年......

是啊,那一年發生了好多事情。

那一年,她發現自己新婚的丈夫,是曾經害死她父母家的小兒子!

她痛不欲生,無顏麵對父母,即使…陸卿曇是無辜的。

那一年,沈周洲不顧男人的苦苦哀求,狠心提了離婚。

本就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陸卿曇承受不住被愛人拋棄的打擊,心臟病複發。

可供體心臟卻在移植手術前夕被陸卿曇那勢同水火的雙胞胎哥哥搶走。

彼時在醫學界被評為最優秀的天才醫生沈周洲,跪在陸卿栩麵前,許諾為陸卿栩做一年的家庭醫生,這才換來陸卿曇的順利手術。

而陸卿曇醒後第一句話,就是問她。

“你和我提離婚,就是因為陸卿栩?”

沈周洲不知如何回答,隻能順水推舟地預設下來。

那一年,陸卿曇恨上了她,可他卻出乎意料地死活不同意離婚。

他發誓,要生生世世和她綁在一起,折磨她,不死不休。

沈周洲躺在地上,費力地將那瓶藥抓住,放在心口處握緊。

陸卿曇不知道,她在給陸卿栩當家庭醫生的那一年裡,替那個瘋子試遍了各種慢性毒藥,如今也隻剩下半年可活。

沈周洲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可她,絕不能以陸家兒媳的身份去見父母!

她要拿到離婚協議書!不論......用什麼方式。

2

沈周洲請了一週的假,將傷口養好,本想安安靜靜地吃份大餐,卻在餐廳遇到了相攜而來的陸卿曇和謝書羽。

陸卿曇攬著女人的腰,語氣輕佻,“過來,小羽想吃螃蟹,你過來給她剝。”

謝書羽依偎在男人懷裡,佯裝嬌嗔道,“曇哥哥,這不好吧?畢竟人家沈醫生的手可是用來拿手術刀的,怎麼會願意給我剝螃蟹呢?”

“手術刀?”男人嗤笑,“她這雙手,當年為了討好我大哥,跪在人家麵前給人家擦鞋,怎麼,擦鞋擦得,剝螃蟹剝不得?”

沈周洲愣在原地,一股寒意從心底升上,將心臟拔得冰涼!

陸卿曇明知道她海鮮過敏!從前他甚至緊張兮兮地連海鮮味都不讓她聞,就連管家養的金魚都被他悉數扔了出去!

那時,她還笑話他小題大做,可陸卿曇卻把臉貼在她的掌心輕聲說,“洲洲的事情都是大事。”

沈周洲聲音乾澀,“我拒絕。”

說完便準備離開。

可陸卿曇卻“哐當”一聲將手中刀叉扔在了桌麵上,麵色不虞地向身後保鏢使了個眼色。

兩個彪形大漢立刻上前,“哐當”一聲將她按在了椅子上。

“陸卿曇!我還是你的妻子!你不能這樣對我!”

她刻意提到“妻子”這個身份,一副用他們名存實亡的夫妻關係威脅陸卿曇的模樣。

可陸卿曇卻並未如她所想的那般惱火於他們的婚姻關係。

“我不能?”他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力氣大的她幾乎以為自己的骨頭快要碎掉。

“沈周洲,你哪來的臉說這話?當初你都能撇下我抱上他陸卿栩的大腿,如今,我又有什麼不能做的?給我剝!”

她的手被強行按在螃蟹盤子裡,堅硬的刺紮破了她細嫩的手指,紅彤彤的醬汁也隨之裹了上去。

幾乎是瞬間,她的手上便開始發紅腫脹,泛起一片細密的紅色疹子,甚至順著手臂而上。

陸卿曇原本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著,可看到這一幕時他的眉毛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他知道她過敏,可似乎…從前沒有這麼嚴重過。

他哪裡知道,在沈周洲以身試藥的一年裡,她的體質早已變得極差無比。

一股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頭,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緊張,陸卿曇剛要開口。

窗外忽地響起刺耳的轟鳴!

一輛失控的轎車猛地衝向人行橫道,撞碎了餐廳的大門,直奔他們三人而來。

電光火石間,陸卿曇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去保護沈周洲,卻突然記起那年哥哥被人暗殺時,沈周洲緊張兮兮地給男人包紮的模樣。

就在這時,女人的尖叫聲響起,“啊——!曇哥哥!救我!”

謝書羽淒厲的呼救像一盆冷水,瞬間澆醒了陸卿曇。

他咬了咬牙,硬逼著自己不去看沈周洲,飛身撲向謝書羽,一把將她牢牢護住。

“砰—!”汽車狠狠地撞在了餐廳的玻璃幕牆上。

沈周洲穿過如同冰雹般砸下的碎玻璃,看到男人不顧後背被玻璃割得鮮血淋漓,依舊堅實地護住懷中的謝書羽。

眼眶一熱,淚水終是滾下臉頰。

她想起了曾經陸卿曇陪她去瑞士度假滑雪時,偶遇雪崩,那時的陸卿曇身體已經很差了,她便用瘦弱的肩膀護著男人。

她還記得脫險後男人憋悶了好久不理她,她以為是他麵子上掛不住,並沒多在意。

可幾天後陸卿曇卻拿著心臟供體申請書,紅著眼眶說,“即使手術風險再大,我也想要有一天在麵對危險時,能夠將愛的人護在身下。”

如今,陸卿曇做到了,可護著的人卻不是她。

3

醫院走廊,消毒水味濃的刺鼻。

“好啦,我沒事的曇哥哥,你彆這麼緊張嘛…你後背上的傷都沒處理就一直陪著我,人家會心疼的。”

“不礙事,你沒事就好…”

謝書羽抬頭,看到站在門口麵色蒼白的沈周洲麵露得意。

陸卿曇順著女人的目光回頭,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便變了臉色。

“你來乾什麼?小羽需要靜養,趕緊滾!”

沈周洲沉默片刻,咽回了本打算提醒男人去縫合的話,轉身欲走。

“等等。”謝書羽抬頭,聲音裡帶著一起詭異的甜膩。“沈醫生,我有些話想單獨和你談談。”

陸卿曇皺了皺眉表示反對,卻還是在謝書羽哀求的目光下敗下陣來。

男人剛一出門,謝書羽臉上的柔弱瞬間褪去,她走到窗邊,看向沈周洲。

“你知道嗎?曾經我很羨慕你,羨慕曇哥哥明明恨你恨得要死,可他卻又那麼愛你,甚至在夢裡都在叫你的名字…”

沈周洲看著女人眼中的瘋狂,心中頓時警鈴大作,“你要乾什麼?!”

“乾什麼?”謝書羽緩緩拉開窗戶,嫣然一笑,“你說…如果一個女人得不到男人全部的愛,那…得到男人的憐惜是不是…也不錯?”

沈周洲瞳孔一震,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你彆!你彆衝動!”

話音未落,謝書羽的身子猛然向外倒去!

千鈞一發之際,沈周洲猛地撲了過去,她用儘全身力氣才拉住謝書羽的手腕,大聲吼道。

“你瘋了?這裡可是三樓!摔到頭會沒命的!”

沈周洲大半個身子都被拉出了窗外,可懸在空中的女人眼中卻毫無懼意,卻發出淒厲的尖叫。

“救命—!曇哥哥!沈醫生要推我下去!”

與此同時,她拿出一直藏在袖子裡的桌布刀,狠狠地向沈周洲的手腕劃去!

鑽心的巨痛瞬間襲來,鮮血大股大股地湧出,沈周洲手腕一軟,謝書羽終是墜了下去。

“小羽—!”

恰好趕來的陸卿曇看著這一幕目眥欲裂,他朝著窗邊的女人咆哮道。

“沈周洲!你居然想殺了小羽?”

沈周洲剛要脫口的解釋哽在了喉嚨裡,她摸了摸自己被手腕的傷疤,自嘲地笑了笑。

或許,這樣也不錯,與其做無用的解釋,倒不如順勢承認,逼陸卿曇離婚。

“對,沒錯,我就是這麼惡毒的人,隻要我們的婚姻存續一天,你的心上人便多一分危險。怎麼,現在後悔沒有早點和我離婚了?”

陸卿曇本欲下樓的腳步陡然頓住,緩緩地轉過頭來,眼中是壓抑到極致的怒火。

“你就這麼想和我離婚?”

女人的麵容隱在了黑暗處,神色晦澀不清。

“是啊”,她喃喃道,“為了和你離婚,我什麼都能做出來。”

女人後麵的那句話說的很輕,就像一聲歎息。

陸卿曇恍惚間彷彿回到了他們決裂的那年。

他放了狠話,卻又不爭氣地後了悔,主動去他哥哥家裡找她。

男人幾乎是把尊嚴放在地上哀求著愛人,“哥哥給你什麼我也可以…你想要的我也能做到的…你離開他好不好…算我…求你…”

彼時的沈周洲也是像今天這般輕輕歎息著,對他說。

“你怎麼還纏著我不肯離婚啊?”

回憶像鋼針紮般狠狠刺痛了男人,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狠狠地將窗邊的女人推了下去。

“那你也下去陪小羽吧!”

身體失重下墜的瞬間,沈周洲清晰地看到了陸卿曇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恨意,她苦笑著閉上了眼睛。

很好,就這樣恨她吧…

可迎接她的卻不是預料中的疼痛,而是柔軟的灌木從。

沈周洲受了些擦傷,反倒是手腕處的傷勢更為嚴重。

而一旁的謝書羽卻早已重重地昏迷了過去。

沈周洲看到陸卿曇將昏迷的女人抱起,甚至連自己後背處傷口崩開都渾然未覺,一邊跑一邊呢喃著謝書羽的名字。

看著這一幕,沈周洲的喉嚨湧上一股腥甜,“噗”地一聲,嘔出大股的黑血。

毒入了肺腑,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得,再加一把火了。

4

醫生對謝書羽進行了全麵的檢查,檢查後卻麵露難色。

“陸先生,謝小姐這個情況很棘手,骨骼碎裂的位置靠近主要神經,我們這裡…隻有沈周洲醫生有把握能做好這種精細手術,但是…”

“但是什麼?”陸卿曇煩躁地問。

“但是沈醫生她、她的手腕肌腱和神經被嚴重割傷,如果強行進行這種高強度精細手術,她的手…就廢了,再也拿不了手術刀。”

謝卿曇身體一震,他當然知道拿不了手術刀對於醫生來說意味著什麼。

沈周洲坐在一旁的輪椅上,手腕已經初步包紮好,她看著神色複雜地盯著自己欲言又止的男人,平靜地開口。

“我可以給她做手術。”

陸卿曇眼中瞬間燃起希望的光,但隨即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皺了皺眉剛要開口,卻被女人接下來的話瞬間打入冰窖。

“前提是,你簽了這份離婚協議書。”

看著她早已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陸卿曇彷彿又回到了三年前。

女人也是這麼冷冰冰的對他說,簽了這份離婚協議書。他不解,他哀求,甚至就連發現她和哥哥的齷齪放了狠話後還是忍不住去挽回她。

可女人給他的回複永遠隻有那冷冰冰的兩個字——離婚。

男人的目光從震驚到憤怒、再到一種徹底被背叛的絕望。

“好、很好,為了離開我你連最重要的手都可以不要!”他一把奪過檔案,看也沒看,唰唰地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狠狠地摔在她的身上。

“簽了!現在、立刻、馬上,去給小羽做手術!她要是有什麼事,我讓你陪葬!”

沈周洲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份協議書,終於…終於拿到了。

可她的心情卻並不如想象的那般輕鬆,她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沙啞著聲音對旁邊的護士說。

“準備手術吧。”

幾個小時後,手術成功,謝書羽被推出手術室,神色憔悴的陸卿曇瞬間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女人的臉龐。

而緊隨著走出手術室的沈周洲,手已經抖得連手套都摘不下來,鮮血淋漓的皮肉和手套黏連在了一起。

沈周洲咬緊牙關摘下手套,鑽心的巨痛讓她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沈周洲再次睜開眼時,看著醫院那熟悉的天花板有些恍惚。

“她怎麼還沒醒!你們都是乾什麼吃的!”

陸卿曇站在門外,背對著她、正在訓斥醫生。

“醒了?”謝書羽擺弄著無名指上碩大的鑽石戒指。

“彆誤會,曇哥哥不是擔心你,而是我說,要讓你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曇哥哥不想我掃興,這才急了些。”

沈周洲閉上眼睛,胸口處彌漫的鐵鏽味時刻提醒著自己,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替父母討回公道。

十七年前,她的父母在陸氏旗下的化工廠,由於工廠管理不當而吸入過量毒氣死亡。

可陸家買通了醫生,將她父母的死說成是急性過敏。

隻要拿到當年工廠的生產資料!就可以替父母申冤!

她的時間不能浪費在這裡,她剛要起身。

忽然,地麵一陣劇烈的晃動,桌上的東西嘩啦啦地掉落一片。

“地震了!快跑!”

5

四周劇烈的晃動著,牆體也開始脫落。

轟隆一聲,病房地麵瞬間塌了下去,沈周洲和謝書羽也隨著一起墜到了下麵!

混亂中,沈周洲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狠狠刺穿!痛得她半邊身子都失去知覺。

幾分鐘後,震動平息了下去。

沈周洲艱難地抬頭,發現自己和謝書羽被幾根扭曲的鋼筋架在半空中,最致命的是,一根從斷裂樓板中穿出的尖銳鋼管,同時貫穿了她們兩個!

鮮血不斷地滴落,甚至染紅了身下的瓦礫。

上方的空隙中,一雙手不斷地摳挖著遮擋洞口的碎石。

當陸卿曇看到下麵的情形時,甚至顧不上早已血肉模糊的雙手,臉色發白渾身顫抖!

救援人員正好趕到,可貫穿兩個人的鋼管下方的支撐結構極其不穩定。救援隊長語氣沉重。

“陸先生,他們兩個人的情況非常棘手。我們隻能選擇先救一個,另一個隻能聽天由命了。”

隻能救一個?

陸卿曇的身形晃了晃。他看了看哭得梨花帶雨不斷呼喊他名字的謝書羽,又看了看臉色因失血過多幾近暈厥的沈周洲。

陸卿曇艱難地從喉嚨中擠出字來。“誰的情況更嚴重…”

“是沈醫生,她本就重傷未愈......”

男人倏地抬頭打斷,語氣中是前所未有的鑒定,“那就救沈醫生。”

救援人員愣了愣,剛要說些什麼。

可下一秒,男人卻縱身跳了下去,踉蹌著爬到謝書羽身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小羽,彆怕,我會陪著你......”

謝書羽感動得淚流滿麵,卻沒注意到男人的眼神卻始終死死地盯著沈周洲,彷彿像要證明什麼一般,咬牙說道。

“你是我的妻子,如果我們出不去,我就在這裡和你同生共死。”

而沈周洲,在聽到他那句“同生共死”時,身體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

原來,陸卿曇救她,不過因為她是傷勢很重的那一個而已。

而他願意陪伴赴死的人,是謝書羽。

沈周洲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無比諷刺。

救援隊員在上麵沒來得及告訴陸卿曇,這種時刻更保險的辦法是放棄傷勢重的自己。

可她知道,她愛過的這個男人,就算是知道、就算是再恨自己,也決不會選擇放棄任何一個生命。

畢竟他曾那麼努力地活著。

陸卿曇從出生起便因為先天性心臟病淪為了棄子,被他父母扔在國內,寄養在他表哥家裡。

他既不被允許出門,也不能去上學,沒有同學,沒有朋友。而醫生還說,他身體機能不好,既不能大哭,也不能大笑。

於是,陸卿曇日複一日地吃著沒有調料的食物,用高高的枕頭坐著睡覺。

在一個下雪天,第一次逃出家門的少年迷了路,站在路邊滿臉茫然。

路過的沈周洲一眼便喜歡上了路邊這個精緻又脆弱的少年。

甚至,她一開始選擇學醫,都是為了能夠更專業地照顧陸卿曇。

而現在,她快要死了,也許是今天,也許是幾個月後。

可她還沒有把父母去世的真相揭露,如果…她今天,用時日不多的生命去換他…和他的愛人,陸卿曇會不會…如她所願,

替她親人申冤?

她艱難地轉動視線,看到不遠處廢墟裡,露出的小型手持電鋸。

一個決絕的念頭,在她心中升起。

她極其艱難地將手向了那截電鋸。

陸卿曇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動作,疑惑地看過來。

沈周洲抬頭,強忍著巨痛扯了扯唇角。

“阿曇,我有個事情,想要拜托你。”

6

沈周洲在這一刻,終於打算將曾經的過往全盤托出。

或許他會惱怒,會憤恨,可她想賭一把,賭他最後還是會去籌謀著弄清真相。

“阿曇,彆白費力氣了,咳咳咳我快不行......”

“彆廢話!”陸卿曇猛地打斷她,語氣莫名地急躁。“我都選了你,你就彆再得了便宜賣乖了!”

“我、我不是”沈周洲一愣,喉嚨澀得發痛。

“閉嘴!彆,彆說話了......”

陸卿曇緊緊地盯著她不斷喘息的胸膛,和嘴角溢位血絲,聲音緊得發澀。生怕眼前的人下一秒就昏厥過去。

可在沈周洲聽來,是男人的不耐,是連他臨終遺言都不願意聽的厭惡。

她甚至做好了陸卿曇會誤以為自己是蓄意接近他的心理準備,可她萬萬沒想到,陸卿曇連開口的機會都不給她。

千言萬語卻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她看了看身下那幾根搖搖欲墜的鋼筋已經逐漸鬆動,土塊撲簌簌地脫落。

她閉了閉眼,掩住眼底熱意,嘴角勾起自嘲的笑意。

夠了,她真的受夠了。

她將電鋸握在手裡,按下了開關。

“沈周洲!你要乾什麼?!”

刺耳的電鋸聲響起,蓋過了陸卿曇驚恐的嘶吼,蓋過了謝書羽的尖叫。

她用儘了力氣,將鋸刃對準了支撐她、也貫穿她的鋼管。

“不要——!”

在陸卿曇絕望到極致的目光中,沈周洲帶著她身體中的那節鋼管,連同她未來得及說出口的愛恨,一同掉進身下的廢墟中。

空氣中回蕩著一聲撕裂般的哀嚎。

“洲洲——!!!”

或許上天可憐沈周洲這輩子的命太苦,心有愧疚想要補償她。

她的手術很成功,熬過了最危險的那幾天後,終於醒了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陸卿曇頹廢地坐在床邊的身影,男人的手垂在膝蓋上,無名指上嶄新的婚戒在燈下泛著冷光。

心臟一陣刺痛,她下意識地彆過頭去。

“命真大。”陸卿曇的聲音乾澀沙啞,嘲諷道。“既然沒死,我和小羽的婚禮,你得到場,彆掃了小羽的興。”

沈周洲閉上眼睛,心底苦澀。

他的婚禮,是她父母的忌日,也是她生命中最後期限的日子。

“如你所願。”

男人冷哼一聲大步離開,卻沒注意到身後女人的淚水早已濡濕了枕頭。

這時,枕邊的手機螢幕亮起,一條訊息悄然彈出。

“洲洲!找到了!當年有一個化工廠的老員工是知情人士,他願意作證!”

7

沈周洲拖著未愈的病體,按照好友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那個破舊的筒子樓。

樓道裡光線昏暗,四處都是嗆人的黴味。

她摸索著找到正確的門牌,剛要敲門,忽然,陰影處伸出一隻大手,猛地將她拽了過去。

“唔”她被人狠狠地摜在牆上,一個踉蹌便摔倒在地,單薄的身體幾乎要散了架。

一雙鋥亮的皮鞋抬起她的下巴,她被迫抬起頭,對上陸卿栩那雙陰鷙的眼。

“好久不見啊沈醫生。”他陰惻惻地笑了。

曾經,陸家兩兄弟爭一女的事情傳的沸沸揚揚,人人都以為前途無量的陸卿栩是真的愛上了自己的弟媳。

可隻有沈周洲知道,陸卿栩就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如果說陸卿曇沒有得到過父母的照顧,那陸卿栩可以說從未得到父母的愛。

他們厭惡他這張臉,這張時刻提醒他們拋棄骨肉的臉。

後來,陸卿栩得知弟弟身邊有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的女人,恨得更加發狂,發誓要讓陸卿曇痛不欲生。

而沈周洲,便是最鋒利的那把刀,那把能紮進陸卿曇心裡的刀。

陸卿栩彎腰,用手指掐住沈周洲的下巴,嗤笑。“看看你這副可憐模樣,看來我那個好弟弟也沒多珍惜你。”

沈周洲偏頭想掙脫,卻牽動了傷口,疼得直吸涼氣。

“是啊,讓你失望了。如今陸卿曇恨極了我,你也沒法用我來傷害他了。”

“恨你?”陸卿曇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下一秒,猛地撕開了她的衣服,“那就讓我們來試試,他到底是真的恨你還是求而不得的愛!”

“不要—!你這個瘋子,彆碰我!”

男人卻恍若未聞一般,將她的衣服撕個稀爛,拿出手機,一隻手強硬地探進她的嘴裡,另一隻手按動著快門,麵色瘋狂地自言自語道。

“很好,陸卿曇,你敢將我趕出董事會,今天,我就讓你也嘗嘗在意的東西被毀掉的滋味!”

照片被發了出去。

雜亂不堪的環境裡,女人被喂下迷藥,被人擺弄成一副糜爛的模樣。

沈周洲看著窗外被風吹動的銀杏樹,意識逐漸模糊。

陸卿曇和她表白時,不是用的玫瑰花,而是用的…銀杏葉。

本應靜養的男孩偷偷跑了出來,在她醫院樓下的那片銀杏林裡,蹲著找了一下午。

他紅著耳朵,將一本夾滿了銀杏葉的標本冊塞到了她手裡,羞澀地看著她,說銀杏葉很好,不像花朵那樣脆弱,可以一直被保留。

他還說,

“洲洲,我不知道我可以留在這世間多久,但我想,被你握在手裡,直到生命的儘頭”

“洲洲,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洲洲,不論將來如何,我永遠愛你。”

此刻,那些被她刻意封存的記憶洶湧而來,一絲微弱的期盼,在心底點燃。

陸卿曇會不會相信自己,會不會過來?

就在這時,陸卿栩的手機響了。

男人看了一眼,氣極反笑,狠狠地將手機摔在了地上便揚長而去。

地上碎裂的螢幕還亮著,沈周洲費力地抬起眼皮看了過去。

“玩夠了嗎?這種爛貨,也配用來威脅我?陸卿栩,你也就這點出息。”

8

沈周洲拖著身子來到墓園時,天色陰沉得厲害。

自從上次被陸卿栩抓到後,陸卿曇已經很久沒再找她,而如今的她瘦的幾乎脫了形,沒走兩步就累的氣喘籲籲。

沈周洲知道,她熬不過這幾日了,她想在走之前,來給父母上柱香。

“爸,媽”才開口,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她趕緊用手帕捂住,再攤開時,上麵又是一攤觸目驚心的黑紅。

她艱難地擦拭著父母的墓碑,聲音輕得像歎息。

“就快了,女兒就快去找你們了,我發誓過要給你們個交代,我一定會做到,等我走後會有人替我做這一切的。”

身後響起交錯的腳步聲。

沈周洲下意識地回頭,心臟驟然一縮。

謝書羽捧著一捧白菊,依偎在陸卿曇懷裡,正朝這邊走來,她一看到沈周洲,臉上立刻浮現出敵意。

陸卿曇落在沈周洲麵色蒼白如紙的臉上,眉頭下意識地蹙起,“你怎麼在這裡?”他看向她麵前的墓碑,眼中露出探究。

謝書羽見狀撅起嘴,趕緊擋住男人的目光,“卿曇哥哥!人家說不定是來看那個老相好的呢!哦對了,沈醫生,陸大少爺怎麼沒和你一起來啊,你們不是在一起了嗎?”

說罷又一副裝作說錯話的模樣,捂住嘴巴。

一股怒火夾雜著腥甜湧上喉嚨,她居然敢這樣侮辱自己父母!沈周洲扶著墓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滾。”

“什、什麼?”謝書羽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我說,你、和他,都給我滾!彆侮辱了......”

“啪!”

沈周洲整個人被這一巴掌帶得身子一歪,險些栽倒在地。

謝書羽甩了一巴掌後纔想起來陸卿曇還在一旁,她覷了一眼,看到男人麵無不悅,這才鬆了口氣。

她哪裡知道,陸卿曇站在那裡卻早已出了神。

陸卿曇眼前閃過曾經沈周洲和他決絕地提出離婚的模樣,閃過那天他簽離婚協議時沈周洲那如視珍寶的樣子,閃過那天哥哥給他發的照片。

“曇哥哥?曇哥哥?!”

他猛然回過神來,剛剛小羽說什麼來著?這是沈周洲老相好的墓地?!

一股怒火“蹭”地竄起!他死死地盯著沈周洲,咬牙切牙說道,“陸卿栩的床不夠你爬,居然還有時間來這裡祭奠死人?”

他看著滿眼錯愕的沈周洲,心裡生出一絲快意。

“這麼好的地方留來埋你的情夫實在是可惜,我看,連這墓園的風水都被你毀了!”

謝書羽眼中露出一抹精光,“那曇哥哥,不如我們替墓園做件好事,把這塊墓地用水泥填平好了!”

“你敢!謝書羽!你怎麼敢!”

“你看我敢不敢!”謝書羽得意地仰起下巴,高聲指揮著手下。

“把墳給我填了,就現在!”

“不!不要”沈周洲撲過去,用自己單薄的身體擋在墓碑前,卻被幾個保鏢輕而易舉地拉開,摁在地上堵住了嘴。

她絕望地看著陸卿曇,眼中滿是哀求。

可男人隻是彆過了臉,摟著謝書羽,彷彿眼前的事情與他無關。

“嘩啦——”

墓碑被推倒,水泥傾注而下,將她最後的歸屬澆築再地下。

沈周洲躺在地上,發出撕心裂肺的嗚咽聲,整個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倒塌!

鮮血從口中不斷湧出,從膠帶的縫隙中滲過。

天上下起了瓢潑大雨,像上天對她最後的憐惜。

幾個保鏢為了躲雨,鬆開了沈周洲,陸卿曇和謝書羽也相攜而去。

大雨將衣物澆透粘在身上,沈周洲躺在那裡,單薄得像一片羽毛。

陸卿曇回頭時,心中隱隱地有些不安。

沈周洲什麼時候瘦成了這樣?

“曇哥哥,快走啊,我要淋濕了。”

“嗯。”

算了,她怎樣都和他沒關係了。

沈周洲眼皮很沉,整個人彷彿在一片混沌中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等她再次睜開眼時,四周依然是熟悉的消毒水味。

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守在床邊的是好友林薇。

“洲洲,你終於醒了。”

女孩抽泣著,眼睛腫得像核桃。

窗外響起震耳欲聾的炮仗聲,沈周洲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響,隻能用眼神詢問。

“今天是陸卿曇和......的婚禮,在全城各處共同慶祝。”

原來是今天啊。

沈周洲強撐著勾了勾唇,眼中卻是一片死寂。她艱難地動了動手指,示意林薇在她貼身衣物裡取出那個u盤。

“拜托你”她的聲音氣若遊絲。

林薇接過東西,哭得不能自已。

沈周洲望著窗外,“彆、彆哭小薇,爸爸媽媽來接我了,我很開心。”

窗外,隱隱有喧天的喜樂聲傳來,慶祝著一場盛大矚目的婚禮。

病房裡,刺耳的長鳴聲透過冰冷的儀器,響徹整個房間。

9

陸卿曇站在鏡前,幾個造型師圍著他打理著昂貴的禮服,門外的典禮奢華又熱鬨,鏡中的男人俊美又矜貴。

可他的眼底卻是一片沉寂的荒蕪。

窗外喧鬨的人聲隱約傳來,可陸卿曇的思緒卻不受控製地飄回了多年前那個簡陋溫馨的婚禮儀式。

沒有奢華佈置,沒有滿坐賓朋,他隻請了表哥做證婚人,甚至因為情緒激動加上身體原因,他連戒指拿不穩。

那時的沈周洲穿著簡單的白色連衣裙,眼裡像有星星,她說,“阿曇,我不在乎彆的,我隻在乎有你。”

心口猛地一悸,湧上難以言喻的煩躁。

他揮退了所有人,獨自一人站在休息室裡,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機傳送一條資訊。

“沈周洲,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隻要你求我,說你後悔離開我了,我就不和她結婚了。”

簡訊發出,他鬆了口氣,身體放鬆下來,自己搞的這麼大的陣仗就是為了讓這個心狠的女人羨慕、嫉妒、後悔!

自己都給她台階下了,她這次…會來的吧…

可直到婚禮進行曲響起,他被簇擁著走上紅毯,那塊冷冰冰的螢幕,都始終沒有亮起。

證婚人莊重地宣讀誓詞。

“陸卿曇先生,你是否願意娶謝書羽小姐為妻,愛她、珍惜她,直到生命的儘頭?”

可男人卻恍若未聞般,低聲問向身後的助理。“她回複了嗎?”

助理愣了一下,遲疑著搖了搖頭。

被無視的怒火和被拋棄的失落瞬間衝垮男人的心理防線,他看向證婚人幾乎是賭氣般沉聲道。

“我願意。”眼底卻冷厲得沒有一絲溫度。

婚禮在喧囂和祝福中落幕。

陸卿曇一個人坐在客廳裡,開啟了一瓶酒,看著被佈置得麵目全非的新房,喜慶得讓他感到陌生。

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心頭的煩躁卻更甚。

酒太難喝。

他還記得第一次“喝酒”,是在自己的表哥的生日宴,那時的他還不被允許喝酒,在一群觥籌交錯的公子哥裡麵,舉著純淨水顯得格格不入。

沈周洲看到他的沮喪,手腕一翻,仰頭喝下手中果酒,拽著他的衣襟輕輕將唇貼了上去。

一片起鬨聲中,他聽見女孩問。

“這樣我的阿曇就也喝到啦,甜不甜?”

她還說等他好了,就帶他喝各種各樣的酒。

可後來他真的好了,沈周洲卻投入他哥哥的懷抱!甚至一呆就是一年!

想到這裡,憤怒和背叛感衝沒了短暫的溫情,他猛地灌下一大口苦酒,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過於活躍的思緒。

“老公,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謝書羽沐浴完,穿著性感的真絲睡裙,依偎過來,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遊走。“今天,可是我們的新婚之夜…”

酒意和空虛讓陸卿曇失了控,像是要證明什麼一般,他粗暴地將懷裡的女人壓在沙發上,動作間帶著一種宣泄的恨意,彷彿隻有這樣才能證明他早已經不在乎那個背叛自己的女人。

黑暗中,他看不清身下人的臉,聽著一聲聲“老公”,隻覺得那模糊的輪廓在這一刻,與他記憶中的那個身影重疊,意亂情迷間,他喘息著,脫口而出那個在心頭縈繞多年的名字。

“洲洲......”

10

男人的聲音帶著痛苦、怨恨、還有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眷戀。

身下的女人渾身一僵,這個名字像一記響亮的耳光一樣,將她打醒。

陸卿曇脫口的瞬間也瞬間清醒過來,黑暗中,他看到了這張和沈周洲沒有一絲相似的臉龐。

他猛地抽身而去,坐在書房裡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煙。

直到天亮時,他才意識到一件事,用結婚來報複沈周洲這件事情並沒有讓他像想象中那般快意並徹底放下,那個名為“沈周洲”的執念衝破了他的恨意,清晰地告訴他——他還在意。

終於,他不再忍耐,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冰冷的提示音像一把重錘,敲在心上,敲得他莫名慌張,他片刻不停地往醫院打電話。

“沈周洲醫生?她一週前就辭職了啊…”

辭職?!

陸卿曇握著電話的手猛然收緊。她那麼熱愛她的工作,為了拿手術刀甚至甘願忍受她的折辱,怎麼會說辭職就辭職了?!

一個想法忽地在腦中炸開——她該不是徹底拋下一切,投入陸卿栩的懷抱了吧?所以纔不回訊息,注銷號碼,如此決絕地斬斷過去的一切!

滔天的怒火和妒意衝破理智,他帶著人闖進陸卿栩常在的會所。

包房門被猛地踹開,陸卿栩眼神混濁,滿臉都是頹敗的醉意,他癱在沙發上,麵前堆滿了空酒瓶。

看到來人,他嗤笑一聲,“呦,新郎官不在家陪嬌妻,來我這乾什麼?”

“沈周洲在哪?!”陸卿曇一把拎起男人的衣領,眼神狠厲得像要殺人。

陸卿栩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瘋狂的大笑起來,“你問我?哈哈......陸卿曇,你他媽竟然來問我她在哪兒?你那天不是說她是個爛貨麼?不是恨她入骨嗎?怎麼,現在後悔了?”

他猛地推開陸卿曇,眼神毒辣而玩味,“想知道?可以啊,拿你城西新並購的公司股份來換,給我,我就告訴你她在哪…”

“好。”陸卿曇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乾脆的答應下來。“她、在、哪?”

這下,落到陸卿栩愣住了,他臉上的醉意和瘋狂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震驚和荒謬。

他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弟弟一樣,不可思議道,“那可是你廢了一年時間才並購的專案…你、你居然甘願放棄,就為了一個女人?還是背叛過你的女人?”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我以為…以為你早就不愛她了,折磨夠了,所以我才…我才放她走的,要早知你是裝的,我纔不會輕饒了她的…”

“放她走?”陸卿曇心裡猛地一跳,心中莫名地慌張和無措,他緊皺著眉頭,語氣急促又迷茫,“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放她走?難道…難道你們不是自願在一起的嗎…”

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他的疑惑。

“陸、陸總…我們…我們找到太…沈醫生了…”

11

“她回去上班了?嗬,我就知道她離不開工作。”

陸卿曇冷哼一聲,神色卻放鬆下來。

可那邊的助理卻支支吾吾了半天,顫抖著聲音說道。

“不…不是…”助理囁嚅著嘴唇,“陸總…夫、夫人她死了!”

“轟——!”一道驚雷在天空中炸開,陸卿曇的頭皮都被震得一麻。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麼?”

“陸總!夫人死了!就在昨天早上,您快過來吧!”

周遭的所有聲音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手機從無力的手中脫落,摔得七零八落。

死了…?

沈周洲…她死了?

怎麼會呢?不會的!一定是搞錯了!

他像是被瞬間抽走所有的靈魂,慘白著臉,身體晃了晃,然後猛地推開沈邊的人,像瘋了一樣衝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的醫院,怎麼跌跌撞撞地衝進那個冰冷得冒著寒氣的…地下一層。

他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親自去揭穿這個騙局!

當他終於衝到停屍間外的走廊時,工作人員推著一個蓋著白布的病床與他擦肩而過,可他卻在那瞬間捕捉到了床上掛著的名字——

沈周洲!

“不——!等等!停下!”陸卿曇嘶吼著撲了過去,一把掀開了白布。

沈周洲就那麼安靜地閉著雙眼,彷彿隻是睡著了。可那緊閉的雙眼,毫無血色的嘴唇,以及那靜止的脈搏,都在殘忍地告訴他——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洲洲…洲洲!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阿曇啊!”他試圖將她那早已凍的僵硬的身體抱起,卻被安保人員拉開。

工作人員將焚化爐開啟,將床上的女人抬到傳送帶。

陸卿曇看著傳送帶一點一點將沈周洲送進焚化爐裡麵的熊熊火焰,渾身的青筋暴起,他像是瘋了一樣,竟然想要爬上去,想要把她拉出來。

“不要!不要燒她!把她還給我!還給我—!”

他雙目赤紅,涕淚橫流,狀若癲狂,哪裡還有半點平日的矜貴。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臉上。

林薇站在他麵前,雙眼紅腫,看向他的眼裡滿是恨意和悲痛。

“陸卿曇!你不是恨她嗎?現在洲洲死了,你滿意了?還裝作這副樣子做給誰看?!而且你們已經離婚了!她跟你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懂嗎?!滾!”

女人的話像是一盆冰水般狠狠地潑在他的頭上,將他徹底凍在了原地。

陸卿曇就那樣直挺挺地、順著牆壁滑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那扇沉重的爐門緩緩關上。

眼睛裡,所有的光,所有的情緒,在瞬間熄滅,隻剩下一片死寂。

他失去了她。

永遠地,失去了。

他坐在冰冷的地麵上,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一串滾燙的淚水滑落,砸在地上,無聲無息。

12

陸卿曇病了,病得很重。

床上的男人此時滿麵潮紅,汗水早已浸透了昂貴的絲綢床單,整個人彷彿迷失在夢境中一般,口中還斷斷續續地呢喃著什麼。

陸卿曇彷彿又回到了第一次正式認識沈周洲的那個雪天。

那天,他趁著下人不注意,第一次溜出了家門。

幼鳥出籠,外麵新奇又陌生的世界很快就讓幼鳥迷失了方向,陸卿曇茫然無措地站在街邊,不知怎麼辦纔好。

雪花飄落,寒冷刺骨,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心臟傳來一陣陣鈍痛,彷彿下一秒就要停止跳動。

他甚至已經接受自己為了自由付出生命的代價,會倒在這片陌生又廣闊的天地中時。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喂,你沒事吧?”

他抬起頭,撞進了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裡。

沈周洲臉蛋已經凍得通紅,卻依舊笑著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笨拙地將他裹住,然後拉起他的手,把他帶到了附近一家熱氣騰騰的麵館。

此時的他並不知道,那碗十塊錢的陽春麵,會溫暖自己整整十年。

“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麵?多冷啊!”女孩絮絮叨叨地說著,眼睛像月牙兒一樣彎起,“我叫沈周洲,你叫什麼呀?”

原來,她叫沈周洲啊。

陸卿曇從未告訴過沈周洲,那次雪中初遇,卻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她。

一年前,他因為下雨天天氣不好,胸悶,便被表哥勒令住院。

他知道表哥是為了他好,畢竟…他是唯一一個會關心自己的人。

他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大雨,心裡莫名地壓抑,甚至覺得喘不上氣來,就連雨水此時都無比可恨。

這時,窗外卻響起一陣啪嗒啪嗒地聲音,他抬頭看去。

隻見一個身穿紅裙的姑娘正在雨中蹦蹦跳跳地踩起水來,她仰起頭閉上眼睛,任由雨水拍在臉上,再睜眼時,笑得比太陽都耀眼。

忽地,整個世界在這一刻變成了彩色。

而一年後的麵館裡,那雙充滿笑意的眼睛再次照向渾身冰冷的陸卿曇。

他想,也許她就是他的太陽。

13

從那天起,他終於在數年如一日的枯燥生活中,找到了樂趣。

他開始偷偷與她見麵,聽她講醫院的趣事,講她努力學習的夢想,講她對未來的憧憬。

沈周洲就像他的小太陽,驅散了他周身所有的陰霾。甚至會因為她而開始渴望活下去,積極配合治療,隻為了能久久地陪在她身邊。

在那年深秋的銀杏林裡,他終於鼓起勇氣,紅著耳朵表白。

“洲洲,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洲洲,我不知道可以留在這世間多久,但我想,被你握在手裡,直到生命的儘頭。”

“洲洲,不論將來如何,我永遠愛你。”

那些誓言,在滾燙的夢境裡如此清晰,卻又在醒來的瞬間化為冰冷的針,狠狠紮進他的心臟。

“洲洲——!”他再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嘶啞地喊出她的名字,猛地從床上坐起。

“曇哥哥!你終於醒了!”守在床邊的謝書羽立刻湊上來,麵上是掩蓋不住地憂色,“你嚇死我了,燒了三天三夜,一直在…在說夢話。”

她的語氣中帶著不加掩飾的委屈和嫉妒。

陸卿曇茫然地環顧四周,沒有沈周洲,隻有奢華冰冷的擺設,和眼前這張與記憶中完全不同的麵孔。

巨大的失落和痛苦再次將他淹沒,他粗暴地揮開謝書羽想要替他擦拭冷汗的手。

“滾開!”

謝書羽被他眼中的戾氣和毫不掩飾的厭惡驚得後退一步,委屈的淚水瞬間湧了上來,“陸卿曇!你什麼意思?我是你的妻子!你心裡就隻有那個死人嗎?!”

“死人”兩個字徹底激怒了他,醫院中見到的那一幕浮現在麵前,胸口猛地一痛,他赤紅著雙眼,死死盯住她,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是!我心裡隻有她!要不是為了氣她,報複她,你以為我會多看你一眼?你不過是我用來刺激她的工具!現在她死了,你也沒用了,懂嗎?”

謝書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臉上血色儘失。

她想起了陸卿曇刻意當著沈周洲的麵,誇她溫柔體貼,想起了之前每一次選擇她、維護她,似乎都恰好發生在沈周洲在場的時候。

原來那些所謂的“偏愛”,全都建立在另一個女人的基礎上!她一直以來,都隻是個可笑的工具人!

巨大的羞辱感和憤怒讓她渾身發抖,她看著眼前這個冷若冰霜的男人,恨意瞬間淹沒了理智。

心中瞬間有了一個惡毒的報複計劃。

此時的陸卿曇卻根本無暇顧及謝書羽的恨意和不滿。

他不顧醫生的阻攔,驅車直奔林薇的住處。他一遍又一遍地按著門鈴,拍打著房門,聲音嘶啞地哀求。

“林薇!告訴我,洲洲她…她怎麼會死…她最後有沒有說什麼?她…埋在了哪裡…求求你,告訴我!”

陸卿曇敲了很久,隻是緊閉的房門內,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他知道林薇在家,隻是…什麼都不願意告訴他。

陸卿曇頹然地滑坐在地上,緩緩地將臉埋在掌心,嗚咽起來。

14

陸卿曇一連幾天被林薇拒之門外後,將自己鎖在了沈周洲的房間裡,一週都沒有出門。

當林薇推開門時,看到陸卿曇時甚至差點沒認出來。

曾經的天之驕子,如今卻鬍子拉碴地靠坐在地上,渾身酒氣。

陸卿曇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盒子,裡麵裝著他和沈周洲戀愛時所有的紀念物——那本銀杏葉標本冊,他們看過的電影票根,一起做的陶瓷杯…

他蜷縮在角落,眼神空洞,彷彿靈魂都已經隨著愛人的離開而抽身而去。

林薇的心猛地一抽,既心疼自己的好友,又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模樣感到一絲不忍。

她咬咬牙走上前,揚起手。

“啪—!”又是一記清脆的耳光。

“陸卿曇!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林薇怒其不爭地吼道,“洲洲走了,她會想看到你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男人茫然地抬起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光,隨即猛地抓住林薇的衣角。

“林薇…我求求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到底怎麼會死呢?明明之前醫生都說她沒事了…求求你…”

看著高高在上的陸少爺如此卻卑微的模樣,林薇終究是心軟了。

她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卿曇,具體的我不能說,洲洲有她的安排。但我隻能告訴你一點,她和陸卿栩在一起,從來都不是自願的,她是被逼的。”

“被逼的…”陸卿曇喃喃重複著這三個字,似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具體的情況…你可以去問問你的好大哥…”

陸卿曇恍然間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站起身,所有的頹廢和絕望在頃刻間化為滔天的怒火和殺意。

“去!動用所有手段,一日內,我要見到陸卿栩跪在我麵前!”

一日後,一處隱秘的地下室裡,曾經不可一世的陸卿栩被鐵鏈鎖著,渾身是血,狼狽不堪。

陸卿曇手拿著電棍,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問著。

“還是不說?”

陸卿栩卻扯了扯嘴角嗤笑,“成王敗寇,我認,不過想知道當年的事?做、夢!”

陸卿曇眼底閃過陰鷙,冷聲道,“不說可以,不過,你不說…自然也有人會說。”說罷便揚長而去。

另一個房間裡,關著陸卿曇的貼身助理,起初他還嘴硬,但在非人的折磨下,最終還是斷斷續續地交代了陸卿栩所做的一切。

搶走心臟供體,逼迫沈周洲給他做一年的“家庭醫生”,以換取陸卿曇的手術順利…以及,在那一年裡,他將沈周洲當作試藥的工具,用她來測試各種新型的、藥性不明的慢性毒藥,美其名曰“醫學研究”,實則慘無人道的人體實驗!

陸卿曇聽著那些令人發指的罪行,想起那時餐廳中沈周洲過敏後的異樣,她日益消瘦單薄的身體,還有她偶爾流露出疲憊和痛苦的模樣…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她的每一次反常,每一次不適,都是曾經為自己飽受折磨的痕跡!而他,他在做什麼?

他在用最惡毒的語言羞辱她,用最殘忍的方式折磨她,逼她給情人剝蝦,將她從樓上推下,甚至在廢墟之中為了報複她故意像謝書羽表白…

“啊——!!!”陸卿曇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一拳狠狠砸在牆壁上,鮮血順著指縫汩汩流下,卻遠不及他心痛的萬分之一。

他轉身,看向奄奄一息的陸卿栩,猛地奪過手下手中的棍棒,狠狠揮起又落下,鐵棍砸在陸卿栩的身上,骨頭碎裂聲在寂靜的地下室裡清晰可聞。

“畜生!我要你給她償命!償命——!”

陸卿曇痛苦的咆哮在地下室回蕩,卻再也喚不回他的愛人。

這遲來的醒悟,代價太大。

15

“陸總,地下室那邊…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每日將人抽得皮開肉綻並灌下慢性毒藥。”

助理垂手立在書房門口,聲音謹慎,甚至不敢抬頭看坐在陰影裡的男人。

此時的陸卿曇正坐在寬大的座椅中,背對著門口,整個人透著一股巨大的威壓和寒意。

他輕輕“嗯”了一聲,麵無表情,彷彿助理彙報的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公事,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著書桌上一個倒扣著的相框邊緣。

照片上是他和沈周洲在瑞士的雪山下拍的,女孩笑得眉眼彎彎,依偎在他懷裡,而他低頭看愛人,眼神裡是幾乎要溢位來的溫柔和珍視。

“洲洲…”他喃喃低語,指腹劃過照片上女孩燦爛的笑臉,冰冷的玻璃隔絕了手指的溫度,就如同一去不複返的曾經。

他是怎麼把她弄丟的?

是從他認定她背叛自己、投入哥哥懷抱的那一刻開始,他便用最惡毒的語言羞辱她,逼她給情人剝蝦,上藥,看著他們歡好,甚至報複似的簽下離婚協議,就此斬斷他們的一切。

一樁樁一件件,如今卻化作了最鋒利的刀刃,在他心口反複淩遲。

他從未恨她,他隻是恨那個可能不再完全屬於自己的她,恨那個“背叛”了自己的她,他用最極端的方式折磨她,不過是無比幼稚地想要去證明她還在乎自己,想讓…沈周洲後悔而已。

“我錯了…洲洲…我真的錯了…”

他將相框緊緊按在胸口,彷彿這樣才能挽回那早已消散的溫情,巨大的痛苦和絕望讓他蜷縮在椅子裡,肩膀抑製不住地顫抖。

就在這時,書房門被輕輕敲響,保鏢臉上帶著一絲凝重和猶豫。

“陸總…有一件事。”保鏢將一個平板電腦遞到他麵前,“這是我們剛剛在醫院找到的。”

陸卿曇皺著眉頭看去,猩紅的眼中還帶著未乾的淚痕。

螢幕上是一段監控錄影,角度正好對著謝書羽曾經住的那間病房窗戶。監控清晰地記錄下謝書羽自己仰倒向窗外,甚至掏出桌布刀劃傷了試圖拉住她的沈周洲!

根本沒有推搡!沒有謀殺!一切都是謝書羽自導自演的陷害!

“砰——!”

平板電腦被陸卿曇狠狠砸在地上,螢幕瞬間碎裂!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爆發出駭人的戾氣和殺意!

“謝、書、羽!”這三個字幾乎是從他牙縫裡擠出來的。

一股怒火湧上心頭,陸卿曇咬牙切齒地下令將謝書羽抓過來!

這個惡毒的女人,不僅欺騙了他,更是間接導致自己一怒之下簽下離婚協議書的罪魁禍首!

可忽然,一股莫名的心慌攫住了他。他猛地想起了墓園,想起那天他和謝書羽一起,任由她指揮保鏢,用水泥填平了沈周洲拚命守護的那塊墓地…謝書羽當時說什麼?那是沈周洲“老相好”的墓?

一個荒謬又可怕的念頭在他腦中閃過。不…不可能…如果…

他再也坐不住,瘋了一般衝出書房,一路飆車衝向郊外的墓園。

車都沒來得及挺穩,陸卿曇便踉蹌著衝了進去。

眼前那塊被水泥覆蓋著、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地麵,像這片寧靜土地上的一塊傷疤。

曾經矗立在這裡的墓碑早已不見蹤影,隻有冰冷堅硬的水泥,無聲地訴說著他曾經的暴行。

陸卿曇被這一幕刺痛,心臟狂跳,跌跌撞撞地跑到墓園管理處,抓住工作人員的衣服,聲音顫抖。

“那塊地…東南角那塊被水泥填平的地…原先是誰的墓?!快說!”

工作人員被他的模樣嚇到,戰戰兢兢地翻找著記錄表,片刻後,指著一個名字。

“是…是沈明遠夫婦的合葬墓…”

沈明遠…沈周洲的父親!

16

轟隆——!

一道驚雷瞬間在腦中炸開,陸卿曇整個人僵在原地,麵色慘白。

不是謝書羽口中所謂的舊情人!而是洲洲的父母!

他,他做了什麼?!他帶著他的新歡,親手毀掉了她父母的安息之地,用最侮辱的方式,踐踏了她最後的尊嚴和念想!

“啊——!!!!”

他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猛地轉身,衝到那塊水泥地前,雙腿一軟,“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

“洲洲!爸媽——!”

悔恨和愧疚一樣侵蝕著他的五臟六腑,讓他痛不欲生。

他看著那冰冷的水泥,彷彿能看到沈周洲當時被按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父母墳墓被毀時,那絕望到極致的眼神,還有那躺在雨中絕望又消瘦的背影。

“對不起…對不起…”他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重複著,然後像是瘋了一樣,開始用雙手去摳挖那堅硬的水泥。

“陸總!您彆這樣!我們會安排人清理的!”剛剛才趕來的助理和保鏢見狀,慌忙上前勸阻。

“滾開!都給我滾!”陸卿曇猛地甩開他們,雙目赤紅,“我自己來!我自己…贖罪…”

他不再理會旁人,徒手繼續摳挖。指甲在堅硬的水泥上瞬間崩裂翻起。

十指連心,鑽心的疼痛陣陣傳來,卻遠不及他心痛的萬分之一。他彷彿感覺不到疼痛,隻是機械地、固執地摳挖著,彷彿隻要挖開這層水泥,就能挽回一些什麼,就能求得一絲原諒。

鮮血淋漓的雙手在灰白的水泥上留下一個個觸目驚心的血手印。

可多日以來的煎熬和疲憊卻讓他逐漸體力不支,眼前一黑,陸卿曇重重地倒在了那片被他鮮血染紅的父母墓前,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次在醫院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助理緊張的模樣。

“先生…您醒了…”

陸卿曇猛地想起墓園的一切,心口又是一陣劇痛,助理此時卻艱難地囁嚅著開口,告訴他另一個噩耗。

“先生…還有一件事…謝書羽她…她不知道用什麼辦法,買通了看守,把…把陸卿栩救走了…”

瞳孔驟然收縮,一股暴戾的殺氣瞬間席捲全身!陸卿曇猛地坐起身。

“救、走、了?”他每一個字都如同啐了毒一般,眼神更是陰鷙得可怕,“好,很好!”

他對著助理,語氣中是前所未有的肅殺和冷厲。

“釋出下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這對狗男女給我揪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17

晚上,陸卿曇又一次陷入了夢魘。

在那片搖搖欲墜的廢墟中,他親眼看著鋼筋穿透了沈周洲單薄的身體,鮮血染紅了瓦礫。

他看到她艱難地抬起頭,用那雙盈滿水汽、帶著絕望和某種祈求的眼神望著他,嘴唇翕動著,似乎想極力告訴他什麼。

這一次,他沒有打斷她,而是屏住呼吸,拚命想聽清她的話。

可無論他如何努力,都隻能看到她的嘴唇開合,卻聽不到任何聲響。那種近在咫尺卻無法觸及的焦灼感,幾乎要將他逼瘋。

“洲洲!你說什麼?!”他在夢中焦急地問著。

然而,下一秒,她帶著那未竟的話語和滿眼的哀慟,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不——!”

陸卿曇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冷汗浸透了睡衣,心臟狂跳不止,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電鋸的嗡鳴和自己絕望的呐喊。

他大口喘著氣,夢中沈周洲那滿是哀求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裡。

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梳理著混亂的思緒。

不對!陸卿栩用心臟供體威脅沈周洲,是在她提離婚之後。那麼,在她提離婚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如果她真的不愛他了,為何後來甘願為了他,去承受那一年的地獄折磨,甚至在他用謝書羽百般折辱她時,都咬牙隱忍,從不辯解?

一個被他刻意忽略的、不合邏輯的疑點,終於浮出水麵。

她當初決絕地離開,必然有更深層、更殘酷的原因,一個讓她寧願被他百般折辱,也選擇閉口不言的原因!

就在這時,刺耳的手機鈴聲劃破了空氣中的寂靜。

助理焦急的聲音響起,“陸總!出事了!集團幾個至關重要的海外專案接連被人截胡,合作多年的核心供應商也被高價挖走了!…甚至,甚至還有些機密檔案外泄!”

陸卿曇眼神一凜,瞬間變回了那個商場上殺伐決斷的掌舵者。他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冷聲下令:“查!給我徹查那家公司的背景!”

調查結果很快出來,那家公司的背後,赫然是多年前與陸家勢的謝家!

而陸卿栩和謝書羽,如今卻帶走了陸氏部分核心商業機密,作為投名狀,投奔了謝家!

陸卿曇怒極反笑。很好,新仇舊恨,可以一起算了。

他調動一切資源,利用謝家急於求成的心態設下圈套,精準打擊其資金鏈,又以更優厚的條件穩住剩餘的合作商,甚至反將一軍,挖走了謝家幾個關鍵的技術團隊。

幾輪交鋒下來,終於穩住局麵。

然而,就在他鬆了口氣的時候,一家頗具影響力的媒體突然爆出陸氏的醜聞!

一位知情人士通過媒體,揭露了陸氏集團旗下化工廠在二十多年前發生的那起重大安全生產事故!甚至導致兩名工人吸入過量毒氣死亡,而當時的陸氏為了掩蓋醜聞,甚至買通醫生篡改死因,將其定性為“急性過敏”!

報道附上了當年的部分生產記錄、內部檔案影印件,以及一名自稱是當年化工廠老員工的證詞錄音。

證據確鑿,輿論嘩然!

18

陸卿曇得知此事後,止不住地震驚和憤怒,原來在父母眼裡,人命永遠…都是可以罔顧的!

他是,那兩個受害者也是。

集團董事會上,幾個元老試圖給他施壓,讓他將事情壓下去,可陸卿曇卻拒絕得十分強硬,甚至直言對這種掩蓋真相的行徑感到不齒。

這天,他又一次在董事會上拍案而起,和老董事們爭執不下。

“錯了就是錯了!掩蓋隻會讓陸氏徹底失去信譽!這件事情我絕不同意掩蓋下去!”

回到辦公室後,陸卿曇捏著眉心,隻覺得身心俱疲。

這時,助理麵色凝重地走了進來,將一份剛剛收到的加密檔案放在他桌上。

“陸總,這是…關於那起事故受害者身份的詳細資料,您…做好心理準備。”

陸卿曇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深吸一口氣,翻開了檔案。

可當“沈明遠”、“蘇婉”這兩個名字赫然映入眼簾時,他整個人如遭雷擊,僵在了原地!

沈周洲的父母…竟然是死於陸家工廠的事故!是被他父母為了利益而掩蓋真相、冤屈而死的!

原來…原來這就是她當年突然提出離婚的真正原因!

她發現了真相,發現自己深愛的丈夫,竟然是害死她父母的仇人之子!

她該如何自處?該如何麵對九泉之下的父母?她隻能選擇離開,哪怕背負所有的罵名和誤解,哪怕被他恨之入骨!

而他呢?他都做了什麼?!

他罵她為了攀附陸卿栩而拋棄他;他帶著謝書羽在她麵前極儘羞辱,他逼她給情人剝蝦,看著她過敏,他親手將她推下窗戶,他甚至…甚至在墓園,帶著謝書羽,親手用水泥填平了她含冤而死的父母的墳墓!

他一直以為是她虧欠了他,卻不知,從頭到尾,都是他陸家,是他陸卿曇,欠了她沈周洲的血債!

陸卿曇猛地將桌上的所有東西掃落在地,檔案紛飛,電腦螢幕碎裂。

心臟彷彿被人狠狠攥住一般,讓他無比窒息,他雙手死死抓住頭發,身體因巨大的衝擊和悔恨而劇烈顫抖,眼淚混合著鼻涕,毫無形象地流淌下來。

崩潰,絕望,無邊的悔恨像硫酸一樣腐蝕著他的心臟,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恨不得立刻殺了自己!他還有什麼資格去恨?有什麼資格去報複?他纔是那個最該死的人!

就在這時,林薇推門走了進來。她看著一片狼藉的辦公室和跪在地上、涕淚橫流的陸卿曇,眼中沒有驚訝,隻有深深的憐憫和無力。

“你都知道了。”她輕聲說。

陸卿曇抬起頭,猩紅的眼中滿是血絲和淚水,聲音破碎,“為什麼…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

林薇歎了口氣,眼中也泛起了淚光。

“塵埃未定,我摸不清你的…態度,可如今我確認你並沒有偏袒自己的企業,也沒什麼不能告訴你的了,當初洲洲留給我那些證據,還有找到當年那個知情老員工的線索和聯係方式…就是為了給她父母討回一個公道。”

她蹲下身,看著徹底被擊垮的陸卿曇,語氣帶著一絲勸慰和堅定,

“陸卿曇,阻擋真相大白的阻力很多,現在還不是崩潰的時候。我們要替她的父母申冤,讓罪魁禍首得到應有的懲罰,這是我們唯一還能為她做的事情了。”

陸卿曇癱坐在地上,林薇的話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他,也點醒了他。他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彷彿看到了沈周洲那雙帶著哀傷和期盼的眼睛。

是啊,他要用餘生,來贖這永遠無法還清的罪。

第一步,就是完成她未竟的遺願,還她父母一個真相。

19

陸卿曇拿著林薇遞過來的那份沉甸甸的證據,如同握著一把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的掌心。

他不能再讓洲洲的心血白費,更不能讓她的父母繼續蒙受不白之冤。

他整理好情緒,重新變回了那個冷酷的掌權者,並召集了所有試圖壓下醜聞的董事會成員。

會議室裡氣氛凝重,元老們或沉默,或試圖用資曆和利益施壓,但陸卿曇早有準備。

這次,他不再與他們爭論對錯,而是直接拿出了另一摞檔案,裡麵詳細記錄了在場幾位核心董事這些年來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違規操作、利益輸送,甚至是某些見不得光的把柄。

他目光冰冷地掃過眾人,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支援公開道歉,配合調查,之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並且,陸氏渡過此次危機後,各位的年終分紅上浮百分之十。”他頓了頓,指尖輕輕敲擊著那份檔案,“如果誰還想阻攔…我不介意讓各位提前退休,去體驗一下鐵窗生活。”

威逼與利誘雙管齊下,在不菲的金額和致命的把柄麵前,元老們終於低下了頭,最終同意以公司名義公開道歉,並全麵配合司法調查。

訊息傳出,陸卿曇的父母,陸正宏與王婉茹連夜飛回國,氣急敗壞地衝進了他的書房。

“陸卿曇!你這個逆子!你是要毀了陸家百年基業嗎?!”陸正宏指著兒子的鼻子破口大罵,王婉茹也哭天搶地。“我們當初就不該把你接回來!你個白眼狼!為了個死女人,連自己親生父母都要送進監獄?!”

陸卿曇緩緩轉過身,看著眼前這對給了他生命卻又無比陌生的父母,眼中沒有一絲溫度。

“毀了陸家基業的是你們!是你們草菅人命,掩蓋真相!”他聲音冷得像冰,“至於親情?你們配談親情嗎?一個先天性心臟病的兒子,你們說扔就扔,寄養在彆人家裡不聞不問十幾年,現在看我掌管公司了,又想來指手畫腳?告訴你們,從你們拋棄我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那點可憐的親情就已經斷了!現在,請你們去該去的地方,為自己犯下的罪孽負責!”

陸正宏和王婉茹被他這番話噎得麵色鐵青,一想到當年陸卿曇心臟手術後,立刻著手將他們的實權架空,就氣得咬牙切齒。

陸卿曇瞟了一眼他們不甘的模樣,冷哼一聲大步離開。

次日,陸氏集團官方發布了措辭誠懇的致歉宣告,承認了二十多年前化工廠安全事故及後續掩蓋行為的錯誤,表示將承擔一切法律責任和賠償責任,並積極配合有關部門徹查。

陸正宏和王婉茹作為當年事件的主要決策者,被依法帶走調查。

不過,一直被陸卿曇打壓、懷恨在心的陸卿栩卻趁機出手,動用了他最後的人脈和資源,將陸正宏和王婉茹保釋了出來。

他們在網上雇傭水軍,顛倒黑白,大肆宣揚陸卿曇為了奪權、趕走哥哥,不惜構陷親生父母,拿父母頂罪,是個六親不認的畜生。

20

不明真相的網民被煽動,陸卿曇的個人口碑和陸氏的企業形象一落千丈。一直虎視眈眈的謝家也趁機落井下石,在商業上對陸氏進行新一輪的瘋狂打壓。

內外交困,輿論滔天。

可此時的陸卿曇,卻異常的平靜,他沒有去公司處理危機,而是去了郊外的墓園。

他揮退手下,獨自抱著一束潔白的百合,走到了那塊已經被清理乾淨、重新立起嶄新墓碑的墓前。

墓碑上,並排刻著沈明遠、蘇婉的名字,旁邊,是一個稍小一些的墓穴,寫著沈周洲的名字。

這是陸卿曇和林薇商討後,將沈周洲遷過來的地方,他希望能將她與她的父母合葬,再不是孤身一人。

他將百合花輕輕放在墓前,靠著墓碑坐了下來,就像很多年前,他依偎在她身邊一樣。

“洲洲…”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無儘的疲憊和溫柔,“我來了。”

他絮絮叨叨地,對著冰冷的墓碑,說了整整一天。

“傻姑娘,所有事情都自己扛著,明明你知道我一定會選擇你的,就算是和陸家斷絕關係,我也絕不會讓你獨自承受這些…”

“洲洲,我現在終於明白了,明白你當年的決絕背後,是多麼的痛苦和無助。明白你回到他我身邊後…心裡有多痛”

陸卿曇說著說著,落下淚來,他向她道歉,為他的愚蠢,為他的殘忍,為他施加在她身上的每一分痛苦道歉。

“對不起…洲洲…對不起…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是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爸媽…”

他撫摸著墓碑上她父母的名字,淚水大顆大顆地砸落在青石板上,“你放心,我已經公開道歉了,公司會配合調查,我一定會還爸媽一個公道…你等等我,等我處理完所有事情,我就來陪你…到時候,我們和爸媽,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夕陽西下,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孤寂而淒涼。

就在此時,墓園內傳來一陣騷動。幾個被網上謠言煽動的“正義之士”竟然找到了這裡,叫囂著“殺人犯”、“包庇凶手”。

“滾開!不許你們碰這裡!”

陸卿曇嘶吼著,卻毫無作用,他看著潑過來的油漆,想也不想就撲到了墓碑前,用整個身體死死護住。

紅色的油漆濺在了他的背上、頭發上,黏膩刺鼻。

他轉過身,用那雙猩紅的、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幾個鬨事者,眼神中的瘋狂和狠戾嚇得那幾人連連後退。

守在外麵的保鏢聞聲趕到,將鬨事者製服帶走。

林薇看著陸卿曇不顧一切用身體護住墓碑,又看到他此刻不顧滿身的臟汙,蹲下身來,極其耐心地用濕巾擦拭著墓碑上濺到的零星油漆漬。

男人那專注而卑微的模樣,讓她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走上前,輕聲道。

“陸卿曇…那些潑臟水的人,那些不明真相的辱罵,不該由她來承受。是時候了…把所有的真相,都公之於眾吧。不能再讓洲洲…死了還要蒙受不白之冤。”

陸卿曇擦拭墓碑的手頓住了。他抬起頭,看向林薇,又看了看墓碑上沈周洲的名字,眼中的猶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你說得對。”他站起身,背脊挺得筆直,儘管身上還沾著汙穢的油漆,眼神卻清亮逼人,“是該讓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人做的惡心事了。”

21

三天後,陸卿曇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召開了一場全球直播的新聞發布會。

發布會上,他沒有讓公關團隊準備任何稿子。男人站在鏡頭前,麵容憔悴卻目光堅定,緩緩開口,從他被父母拋棄的童年講起,講到他與沈周洲的相遇、相知、相愛,講到那場簡陋卻溫馨的婚禮。

然後,他講到了那場化工廠事故的真相,講到了沈周洲如何發現真相後痛苦抉擇,如何為了他的心臟供體被迫與陸卿栩周旋,忍受非人的試藥折磨,如何在他百般折辱下依舊默默承受…

他公開了部分沈周洲留下的證據,還坦承了自己因誤解而對沈周洲造成的巨大傷害,包括墓園填墳等令人發指的行徑,聲音幾度哽咽。

“…我愚蠢,我混蛋,我辜負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他對著鏡頭,深深鞠躬,淚水滑落,“沈周洲,是我的妻子,是我陸卿曇此生唯一的愛人。她善良,堅韌,承受了所有不該她承受的痛苦,直到生命儘頭,想的依舊是為父母討回公道,甚至…可能還在為我這個蠢貨考慮…”

所有的謠言和不實指控此刻不堪一擊,直播彈幕和網路輿論風向瞬間逆轉,無數人被沈周洲的隱忍和深情所震撼,也為陸卿曇的悔恨和痛苦而動容。

然而,就在發布會即將結束,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震驚和同情中時,一道尖利的女聲打破了現場的肅穆。

“胡說!他在胡說八道!”

謝書羽狀若瘋癲地衝上台,指著陸卿曇尖叫,“我纔是他的妻子!我們舉行了婚禮!沈周洲那個賤人早就和他離婚了!”

全場嘩然,鏡頭瞬間對準了歇斯底裡的謝書羽。

陸卿曇冷冷地看著她,眼神裡沒有一絲波瀾,隻有無儘的厭惡。

“妻子?”他嗤笑一聲,從助理手中接過一份檔案,直接展示在鏡頭前,“謝小姐,你看清楚了,這是我們的結婚登記記錄嗎?那不過是我為了氣洲洲,陪你演的一場戲,登記書是假的,根本不具備任何法律效力。就算是為了氣她,我陸卿曇的妻子,也永遠隻會是沈周洲一個人。”

“假的…是假的?!”謝書羽如遭雷擊,她一直以為自己終於贏了沈周洲,得到了陸卿曇,卻沒想到從頭到尾,自己都活在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裡,一個徹頭徹尾的工具!

巨大的羞辱感和徹底的絕望瞬間淹沒了她。“陸卿曇!你不得好死!”

她尖叫著,從隨身攜帶的包裡掏出一把早已準備好的水果刀,狠狠地朝著陸卿曇的胸口捅了過去!

“噗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在寂靜的會場裡格外清晰。

陸卿曇悶哼一聲,低頭看著插在自己胸口的刀柄,臉上竟露出一絲解脫般的苦笑。

會場頓時大亂,保安迅速衝上來將瘋狂咒罵的謝書羽製住,拖離現場。醫護人員急忙上台對陸卿曇進行急救。

混亂中,陸卿曇被抬上擔架,他望著會場頂端刺眼的燈光,彷彿又看到了沈周洲帶著溫柔笑意的臉龐。

“洲洲…我…來還你這一刀了…”他喃喃著,意識逐漸模糊,陷入了黑暗。

22

劇烈的疼痛還在胸口蔓延,意識在黑暗中不斷沉浮,陸卿曇拚命掙紮著,終於睜開了眼。

入目便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他茫然地環顧四周——熟悉的街道,還有…身上這件多年前的棉衣。

這是…怎麼回事?

他僵硬地轉過頭,隨即,呼吸驟然停止。

不遠處,那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舊棉襖、圍著紅色圍巾的女孩,正抱著一摞書,微微蹙著眉,看著飄雪的天空,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冒雪跑過去。

鮮活的麵孔上滿是未經世事的清澈,和記憶中那蒼白消瘦的樣子截然不同。

是沈周洲,十八歲的沈周洲!

他回到了他們初見的這一天!

巨大的狂喜和酸楚瞬間衝垮了他的理智。他跌跌撞撞地衝了過去,在女孩驚愕的目光中,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洲洲…洲洲…”他將臉埋在她頸窩,聲音哽咽,滾燙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

沈周洲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大跳,懷裡的書散落一地。她驚慌失措地掙紮著:“你…你是誰啊?放開我!”

感受到懷中女孩的體溫,聽著那記憶中的聲音,陸卿曇的眼淚瞬間決堤。是熱的,是活的!他的洲洲,還活著!

他貪婪地呼吸著屬於她的、帶著陽光和皂角的味道,巨大的狂喜和失而複得的慶幸淹沒了他。

他強迫自己鬆開她,可雙手卻依舊緊緊抓著她的肩膀,深情地凝視著他的女孩。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驚慌、疑惑,還有羞澀。

沒有絕望,沒有隱忍。一切都還來得及!

忽然,他想到了什麼,不對!他不能重蹈覆轍,他必須改變後來發生的一切!

“對不起,嚇到你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眼中的熾熱和狂喜依舊無法完全掩飾,“沈周洲,等我。一定要等我!”

說完,他不等沈周洲反應,深深地看了她最後一眼,然後便轉身離開。

沈周洲呆立在原地,看著那個好看的少年消失的方向,摸了摸脖子上殘留的濕意,心跳快得不像話,臉上燒得更厲害了。

這人…好奇怪…

陸卿曇找到了他的表哥。

“什麼?你要做心臟移植手術?”表哥震驚地看著他,彷彿不認識他了,“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抗拒,說風險太大…”

“現在不一樣了。”陸卿曇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堅定,“我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有…要拚命保護的人了。”

表哥看著他眼中那自己從未見過光芒,有些怔愣,他從未在陸卿曇身上感受到過如此強烈的求生欲和目標感。

良久的沉默後他輕輕點了頭,“好。”

手術被迅速提上日程,因為有前世的記憶,陸卿曇精準地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醫療團隊和供體來源,手術也異常順利。

恢複期間,他更是展現出驚人的毅力,積極配合所有康複訓練,恢複速度快得令醫生都咋舌。

陸卿曇身體一恢複,便迫不及待地出現在了沈周洲實習的醫院樓下。

他穿著乾淨的白襯衫,抱著那本銀杏標本冊,身形雖還有些清瘦,但臉色卻不再是從前病態的蒼白。

沈周洲看到倚在牆邊的男人,嚇了一跳,臉瞬間就紅了。

陸卿曇見到來人,眼底的溫柔更甚,他走上前,眼神真誠而專注,

“沈周洲,我叫陸卿曇。上次嚇到你了,對不起。然後,我…可以正式追求你嗎?”

23

他的直球打得沈周洲措手不及。她看著他真誠的眼神,想起那個雪天他奇怪的擁抱和那句“等我”,心跳再次失控。

眼前這個少年,身上彷彿有一種讓她無法抗拒的魔力。

接下來的日子,陸卿曇帶著滿心的虧欠與愛意,精準地投其所好。

他知道她所有的喜好,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難過,知道她需要什麼樣的支援和安慰。他的體貼入微和那種彷彿認識了她很久的熟稔感,讓沈周洲無法抗拒。

在陸卿曇鍥而不捨、又極其懂得分寸的追求下,沈周洲封閉的心防漸漸被攻陷。

他們順理成章地走在了一起。這一次,陸卿曇傾儘所有地去愛她,嗬護她,彌補著前世的所有遺憾。

與此同時,陸卿曇開始不動聲色地蠶食陸家的權力。

憑借著記憶中對公司情況的熟稔還有上一世自己抓到的董事會那些老狐狸的弱點,從一個孱弱毫無存在感的二少,迅速地躋身進入權利中心。

對未來的預知讓他截胡了陸卿栩的幾個關鍵專案,最終以絕對的優勢,取代了陸卿栩,成為了陸氏集團板上釘釘的繼承人。

在他正式進入董事會、掌握實權的第一天,他沒有去慶祝,而是當著所有董事和記者的麵,擲地有聲地宣佈。

“我以陸氏集團繼承人的身份宣佈,將成立獨立調查組,重新徹查二十多年前,旗下化工廠導致沈明遠、蘇婉夫婦身亡的安全事故真相!無論涉及到誰,絕不姑息!”

全場嘩然!被架空的陸氏夫婦在台下臉色鐵青,卻敢怒不敢言。

接下來的日子,陸卿曇動用了一切力量。他找到了前世林薇費儘心力才找到的那個老員工,提前給予了對方及其家人最完善的保護和豐厚的回報,讓他毫無後顧之憂地站出來作證。

他蒐集了更多被陸家隱藏起來的內部檔案和生產記錄,將證據鏈做得完美無缺。

終於,在陸卿曇不懈的努力下,官方終於通報出了當年事件真相,陸正宏夫婦也鋃鐺入獄。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陸卿曇召開了一場簡單的發布會,平靜地宣佈,

“從今日起,我陸卿曇,與整個陸家本家,斷絕一切關係,並正式卸任陸氏集團總裁一職。”

24

資本市場一片嘩然,公司董事急得團團轉。

可陸卿曇卻氣定神閒地拉著沈周洲,來到了那片他們定情的銀杏林。

他單膝跪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枚設計簡約卻熠熠生輝的鑽戒,仰頭看著被他這舉動驚得捂住嘴巴的沈周洲。

這一刻的他終於如釋重負,眼中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愛意。

“洲洲,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他的聲音溫柔而鄭重,“從前…我欠你一場婚禮,一個名分,一個公道。今生,我終於都補給你了。嫁給我,好嗎?讓我用餘生,每一天,每一刻,都來愛你,保護你。”

沈周洲的眼淚瞬間決堤,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湧而下。

她看著眼前這個將她從泥沼中托起的男人,眼中充滿了巨大的感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

她緩緩伸出手,任由他將戒指戴在自己無名指上,她俯下身,輕輕抱住了他,在他耳邊哽咽著,輕聲道。

“卿曇…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圓了我…最大的夢。”

陸卿曇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填滿,緊緊回抱住她。

“但是…夢該醒了。卿曇,你該…回去了。”

陸卿曇猛地抬頭,眼中一片恍然。

“什…什麼?…夢?”

沈周洲流著淚,卻帶著一種瞭然的笑,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

“這個夢很美,我很開心。可是…你不該一直留在這裡…阿曇,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

“不、不…這不是…不是夢…”

話音剛落,陸卿曇卻驚恐地看到周圍的銀杏林開始像迅速地消散,化作無數光點,消散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不!洲洲!不要!”他緊緊地想要抓住麵前的女孩,卻撲了個空。

他看著眼含笑意的沈周洲逐漸變得模糊,幾乎崩潰地嘶吼起來,甚至撲了過去,徒勞地想要抓住那些消散的光點,想要留住那個溫暖的身影。

“洲洲!彆走!彆留下我——!”

可他終究無法改變一切,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沈周洲的身影在黑暗中變得越來越淡,最終,徹底消失。

他跪倒在虛無的黑暗裡,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

“卿曇!卿曇!醒醒!”

熟悉的呼喚聲由遠及近,陸卿曇猛地睜開眼,刺鼻的消毒水味湧入鼻腔,入目便是醫院那蒼白的天花板。

他僵硬地轉過頭去,看到了守在床邊一臉擔憂的表哥。

“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蘇政華鬆了口氣,“還好謝書羽那一刀沒傷到要害,她已經當場被警察抓走了。”

他頓了頓,看著病床上男人那空洞的眼神,心中微微泛起酸澀。“…還有,陸卿栩和…那兩個人,現在已經是過街老鼠,聲名狼藉了。”

可陸卿曇卻毫無反應,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

表哥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的腦海裡,隻剩下夢裡沈周洲消失前,那帶淚的笑容和那句“好好活下去”。

原來…隻是一場夢。

一場他極度渴求、自我編織的,完美而殘酷的夢。

他給了她一切,圓了她所有的遺憾,卻終究…是鏡花水月,大夢一場。

現實的冰冷和絕望,如同潮水般再次將他淹沒,比之前更加洶湧,更加徹底。

許久,許久。

陸卿曇將臉埋進了枕頭。

一開始男人無聲的流著淚,緊接著,肩膀開始止不住地顫抖,壓抑的嗚咽聲也逐漸變成悲痛欲絕的痛哭。

他蜷縮起來,哭得渾身顫抖,哭得不能自已。

這一次,他是真的,永遠地,失去她了。

現實世界裡,再也沒有一個叫沈周洲的女孩,會對他笑,會等他回家了。

25

陸卿曇出院後,是徹底變了一個人。

他像一台機器一般,冷酷又不近人情,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對陸氏集團的清洗和重塑中。

男人使出雷霆手段,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將那些曾經依附於他父母和哥哥的殘存勢力被連根拔起,甚至重創一直勢均力敵的謝家。

接下來,他又狠又準地挖出了陸卿栩和父母這些年來的商業欺詐、非法集資、甚至更早年前的一樁與競爭對手有關的懸案等等罪證。

陸卿曇再一次親手將他的哥哥和親生父母送進了監獄,這一次,他們再無轉圜餘地。

外界議論紛紛,說他冷酷無情,說他沒有人性。

陸卿曇卻毫不在意,愈發的雷厲風行,甚至一度引得圈內聞聲色變。

蘇政華自從回國後,便一直陪在他身邊,他看著表弟越來越冷厲的模樣,心中隱隱擔憂。

直到他在陸卿曇的床頭櫃裡,發現了已經空了大半瓶的安眠藥。

“卿曇!”他又驚又怒,可卻更多的是心疼,“你知不知道你在乾什麼?!身體不要了嗎?!”

陸卿曇抬起頭,眼中彷彿一潭死水,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他緩緩地坐在表哥身邊,揉了揉眉心,開口時帶著一種疲憊到極致的苦澀。

“哥,我不是睡不著。”他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歎了口氣,“我隻是…太想睡著了…隻有睡著了,我纔有機會在夢裡…再見她一麵。”

蘇政華的心猛地一沉。

“可是…”陸卿曇空洞的眼中湧出一絲無助和茫然,“…無論我吃多少藥,無論我多麼努力地想夢到她…她都不願意再來讓我看看她…她是不是…還在恨我?連在夢裡,都不願意原諒我…”

他說不下去了,將臉深深埋進掌心,肩膀微微聳動,卻沒有眼淚。他的眼淚,早已在每日醒來時的失望中流乾了。

表哥看著他這副樣子,喉頭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巨大的心酸和憐惜湧上心頭。陸卿曇小時候,是他看著長大的。

在彆的孩子還在鬨著要爸爸媽媽買玩具的時候,小小的陸卿曇已經清楚地知道,父母因為嫌棄他是個“病秧子”,已經徹底放棄了他,扔給彼時也隻是個半大孩子的表哥照顧。

所以小陸卿曇從不哭鬨,甚至…安靜得讓人心疼。

直到一次半夜,他發現小男孩躲在被子裡偷偷地哭,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他以為表弟是想家了,於是小心翼翼地問他怎麼了。

可小家夥卻抬起淚汪汪的眼睛,小聲說:“表哥,我餓…”

他立刻衝進廚房,手忙腳亂地給他煮了一碗麵條。

他的手藝生疏,鹽放得有些多,麵條也有些糊,可陸卿曇卻吃得特彆香,小臉上難得地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結果第二天,陸卿曇就因為鈉攝入超標,被醫生並強製斷食三天,隻能喝極少量的白水。

那時的他內疚得不行,覺得自己害了他。

可小小的陸卿曇卻拉著他的衣角,小聲安慰他。

“表哥,彆難過。其實…我昨天不是餓的。”他低下頭,弱弱地說道,“昨天其實…是我生日。表哥,謝謝你給我做的那碗麵,是我第一次吃生日麵,也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麵。”

當時的蘇政華差點落下淚來,原來,就連他這個唯一一個願意照顧陸卿曇的親人,都不記得這個孩子的生日。

後來,陸卿曇長大後的一年生日,他偷偷從看護眼皮底下溜了出去,很晚纔回來。

自己又急又氣,等他回來後忍不住臭罵了他一頓。

他至今還記得,那時的陸卿曇仰著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說,

“表哥,我今天遇到一個人,她…她也請我吃了生日麵。”

少年頓了頓,臉上泛起一點點羞澀的紅暈,認真地說,“和表哥你做的一樣好吃。”

那是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第二個請他吃生日麵的人。

後來,弟弟也如願娶到了這個請他吃麵的姑娘,自己也做了他們的證婚人。

可自從他幾年前出國後…一切都變了。

此刻,蘇政華看著眼前這個消瘦又頹靡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中酸澀,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陸卿曇的肩膀。

“彆想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明天…表哥帶你去個地方。”

26

山寺清幽,古木參天,香火的氣息混著草木的清氣,滌蕩著塵世的喧囂。

陸卿曇跟著表哥,沉默地踏過青石階,走進那座古樸的大雄寶殿。

他沒有像其他香客那樣隻是拈香躬身,而是徑直走到蒲團前,在莊嚴的佛像注視下,鄭重地、深深地叩拜下去。

“咚——”

“咚——”

“咚——”

三個實實在在的響頭磕下,額角瞬間紅了一片。陸卿曇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虔誠地雙手合十,閉目祈禱。

一旁掃灑的小沙彌看得有些訝異。這時,殿內一位須眉皆白、麵容慈和的老主持也緩步走了過來。

“阿彌陀佛。”主持雙手合十,聲音溫和如春風,“施主心誠,然禮佛貴在心,不必如此自傷。不知施主所求為何?”

陸卿曇緩緩抬起頭,額角的紅痕清晰可見,他望著主持,眼中滿是哀傷和祈求。

“求…姻緣。”他啞聲說,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吹散。

主持微微頷首,溫言道,“姻緣之事,講究緣分,強求不得,亦需自身爭取。”

“這輩子…”陸卿曇的聲音顫抖,彷彿壓抑著巨大的痛楚,“這輩子…我已經把她弄丟了…找不回來了…我求的,是下輩子…我想…求佛祖慈悲,許我下一世,還能遇見她…還能…讓我再愛她一次…”

住持聞言,神色一動,仔細端詳著他的臉,問道:“不知施主可否告知姓名?”

“陸卿曇。”

聽到這個名字,住持平靜無波的臉上陡然現出一抹驚色,他定定地看了陸卿曇片刻,彷彿要確認什麼,最終長歎一聲。

“阿彌陀佛…因果迴圈,緣法奇妙。施主,請隨老衲來。”

陸卿曇心中莫名一緊,與同樣疑惑的表哥對視一眼,跟著住持穿過幽靜的廊道,來到了一間僻靜的禪房。住持從一個上了鎖的古老木櫃中,取出了一個黃布包裹的、看起來十分鄭重的盒子。

“阿彌陀佛,一年前,一位女施主來到此殿,跪了整整一日,淚流不止。她言道,願以自身所有功德福報,換取與一人…來世姻緣,她便留下了這個。”

主持指著盒中那縷用紅繩仔細纏好的青絲,“這是那位女施主的頭發。她叮囑老衲,若有一日一位名叫陸卿曇的施主前來,且是來求…下輩子姻緣時,便將此物交予他。”

住持又從那盒底取出一個素色的錦囊,遞給顫抖得幾乎無法站立的陸卿曇。

陸卿曇整個人僵在原地,血液彷彿在瞬間凝固!他顫抖著手,幾乎不敢去接那個輕飄飄的錦囊。

一年前…也就是說…洲洲在她生命最後的時光裡,在他百般折磨她的時候,拖著病體,來到了這座寺廟,隻為他們求了一個虛無縹緲的來世!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錦囊,裡麵除了祈福的經文,還有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薄紙。

27

陸卿曇深吸一口氣,
將那薄薄的信紙展開。

熟悉的清秀字跡,卻因虛弱而略顯無力。

“卿曇,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你真的來了。真好。

不要難過,也彆再自責。走到今天這一步,或許就是佛家所說的‘造化弄人’吧。我不怪你了,真的。

我知道你心裡苦,小時候是,後來…遇到我,更是。

是我沒能處理好一切,讓你困在恨意裡。

父母的仇,是我放不下的執念,傷害了你,也困住了我自己。與你相識相愛一場,我從未後悔,那些好的、壞的,痛苦與歡愉,都成了我生命裡無法磨滅的印記。

隻是這一世,我們緣分太淺,誤會太深,背負太多。我不求你原諒我的隱瞞和決絕,隻盼你往後餘生,能放下枷鎖,更彆為我悲傷太久,好好活下去。我在這裡,等著和你下輩子的重逢。

這輩子,我們有太多誤會,太多錯過,太多…來不及說出口的愛。我不甘心,所以偷偷來這裡,貪心地向佛祖求一個下輩子。

如果…如果還有下輩子,希望我們隻是平凡的兩個人,在最好的年紀相遇,沒有仇恨,沒有病痛,沒有那麼多無可奈何。

你做一個健健康康的陸卿曇,我做一個父母俱在的沈周洲。

那時候,我們再好好相愛,做一對長相廝守的尋常夫妻,好不好?

珍重。

洲洲
絕筆
。”

淚水瞬間決堤,模糊了視線,大顆大顆地砸落在信紙上,暈開了墨跡。

陸卿曇沒有發出聲音,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壓抑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溢位。

是啊…洲洲那般通透的女子,甚至…根本就未曾真正地恨過自己!

“噗通”一聲,他再次跪倒在地,這次不是對著佛像,而是對著手中那縷青絲和信箋,哭得像個終於找到了家的孩子。

蘇政華眼眶泛紅,彆過頭去,不忍再看。

半晌過後,陸卿曇向主持借來剪刀,沒有絲毫猶豫,撩起自己額前的一縷黑發,齊根剪下。

他動作輕柔地將自己的頭發,與符袋中沈周洲的那縷青絲,小心翼翼地合在一處,用那根原有的紅繩,仔仔細細地纏繞在一起。

“結發為夫妻…”他沙啞著聲音,哽咽道,“恩愛…兩不疑…”

———

陸卿曇回去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辭去了陸氏集團總裁的職位,將所有事務徹底交給了表哥。

甚至不顧所有人的勸阻,變賣了自己名下所有的產業,隻留下最基本的生活所需。

然後,他帶著那個錦囊,搬到了郊外,在墓園旁邊,找了一間最簡單的房子住了下來。

從此,墓園裡多了一個沉默寡言、麵容冷峻卻眼神溫柔的守墓人。

他每日細心打掃著墓園的每一個角落,尤其是那片並排立著三塊墓碑的區域。

每天清晨,他會在沈周洲和她父母的墓碑前,仔細地擦拭,換上新鮮的清水和野花。

午後,他會坐在墓碑旁,就像上次那樣,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著話,說說天氣,說說他看到的有趣的小鳥,說說他今天又想起了他們之間的哪一件小事。

傍晚,他會看著夕陽落下,將墓碑染成溫暖的金色,然後輕輕道一聲晚安。

他不再追求在夢中相見,因為他知道,她已許了他一個來世。

而他此刻要做的,就是用餘下的每一天,在這裡安靜地等待。

春去秋來,草木榮枯。

陸卿曇守在這裡,等待著與愛人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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