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時墟 第35章 幽焰生藍,照屍而燃
黑沙化形。
卻貼著石衣化成人形石衣,甚至對他們起了殺心。
這在喬如意接觸黑沙的幾次經曆中都沒有過的情況。
六人同時沉默。
周遭一片安靜。
偶爾有馬蹄聲來回來地響起,它們倒是都平緩了下來。
陽光異常得好,相比前幾天空氣裡浮動著沙塵的天氣,今日著實是明亮得賞心悅目。大片光亮映在岩壁上,似晶石般閃耀。
可再大片的光都落不進峽穀的穀底,看回頭路,那曲長坎坷的小路幽暗無光,光是瞧著就令人後背發涼,真不知剛剛他們是怎麼走過來的。
‘“有關黑沙的事,你還有隱瞞的吧。”
是喬如意打破了平靜,她盯著行臨,口吻十分肯定。
行臨眉眼有思量。
沈確先開了口,“黑沙什麼樣你也是看在眼裡——”
“是。”冷不丁的,行臨打斷了沈確的話。
沈確一愣。
行臨從烏騅身邊站起來,與喬如意對視,“有關黑沙的事,遠比你們見到的要複雜得多。”
沈確皺眉看著行臨。
魚人有本就肝顫,一聽行臨這話,竟雙腿一軟。被周彆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我哥都沒說什麼呢。”
“還沒說什麼呢?”魚人有光是聽著“複雜”這倆字,腦瓜子已經開始嗡嗡的了。
陶薑瞪了魚人有一眼。
能不能有點出息。
喬如意追問,“怎樣算是複雜?”
行臨斂眸凝思,半晌抬眼看了看身邊的烏騅,“我想,很快你們就能知道了。”
他伸手用力拍了拍烏騅的頭,“到時候,我會告訴你們。”
“行臨!”沈確驚愕出聲。
行臨沒看沈確,他撫摸著烏騅的鬃毛,眼裡似有心疼和憐惜。
喬如意敏感察覺出他神情有異,心裡竟是咯噔一聲。“不能現在說?”
“不能。”
“為什麼?”
行臨停了撫摸鬃毛的動作,“一來我們需要儘快趕路,照夜隻是皮外傷不礙事;二來,我也在賭。”
喬如意不解,賭?
行臨目視前方,語氣幽幽,“在賭,或許是我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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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更多有關黑沙的事,都暫時湮沒在馬蹄聲中了。
一行六人騎著馬漸漸遠離峽穀。
雖說前行的路仍舊狹窄,但好在能兩三匹馬並排走著,而且周圍也沒再看見人形石皮。
倆倆並排。
這次沈確走到了前麵,在行臨身邊。兩人說話的聲音很低,加上馬蹄聲的遮掩,走在後麵的喬如意想聽清楚不容易。
但從零星的字眼裡也能聽見黑沙、以前、規矩之類的字眼,所以就算聽不清,那喬如意也猜得出他們在說什麼。
陶薑對行臨剛剛話說一半的行為極為不滿,本來對行臨都多少改觀了,眼下又成了新仇舊怨。
開口時挺不客氣,“如意啊,我看這路上防人之心不可無,必要的時候還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嗓門不小,明顯就說給前麵兩位聽的。
喬如意無奈低笑。
說不著急是假的,她比誰都想探知真相。可行臨明顯是在等一個時機,或者更確切說是,他似乎在等一件事的發生。
聽他話裡的意思,這件事的發生是他能預見到的,但顯然,並非他樂意見到。
他在等,等這件事不會發生。
到底什麼事?
沈確轉頭,衝著陶薑,“你八百個心眼子累不累?”
“你管我八百個還是八千個的,防你這種小人,多多益善。”陶薑不客氣。
又把沈確給氣著了,朝著身後嚷嚷,“陶薑,我再幫你牽馬我就是狗!”
“行行行,我不說你了,把你說急了,怕你跳牆。”相比他的氣急敗壞,陶薑可謂是悠然自得的。
喬如意沒忍住,笑出聲。
沈確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緩過來勁兒一下明白了,氣得回頭怒喝,“陶薑,你找死是吧?”
陶薑故作驚怕,拍拍胸脯,“老天嚇死我了,我可太害怕你了,我小時候被狗咬過。”
於是喬如意眼瞧著眼前這張俊臉變得煞白煞白的,拉了一把陶薑,“你要殺人誅心嗎?氣死了不用償命的?”
陶薑撲哧一聲,好一個殺人誅心。
行臨伸過來手,將沈確的腦袋給扭回原位。
哪怕隔著距離呢,喬如意都能清晰看見沈確氣得發顫的肩膀。陶薑也看見了,小聲笑說,“他怎麼這麼不經氣?”
喬如意想了半天,“可能,平時接觸女人接觸得少?”
陶薑一撇嘴,“這個理由牽強。”
魚人有全程都沒參與前方的“戰爭”,雖被馬馱著已經走出好遠去,但他還是忍不住一步三回頭的。
周彆跟他並排走,他一回頭,周彆也跟著回頭。次數多了,周彆都無奈了,“你掉魂兒了?”
“我怕那東西跟上來。”魚人有老實地說,一臉緊張。
周彆歎氣,“你不能被那東西嚇住啊,否則就會被它牽著走了,振作點。”
“你不怕?”
“那東西誰不怕?但怕就不繼續趕路了?”周彆下巴微微一揚,示意了一下前麵,“倆個姑孃家的都能及時調整心態呢,咱們是爺兒們。”
魚人有深吸一口氣,用力點頭,對,他是個爺兒們,可不能在姑娘們麵前跌麵兒,尤其是不能在祖宗麵前,他後半生的榮辱可都寄托在祖宗身上呢。
距離地下河儘頭一公裡處是他們六人今晚落腳的地方。
明日一早再繼續前行就會穿過峽穀,到時也會跟牧民們再次彙合。
基本物資還是帶全了,帳篷和糧食。
歇腳的地方不算大,但相比峽穀的其他位置,這裡至少能搭下帳篷。
夕陽時帳篷就搭好了,一公裡外的那條地下河緩緩朝著下遊去,能露出一小截的水麵,之後就深入到地下不見了。
雖不及綠洲,但也能給他們提供充足的水源了。
這一晚所有人都在期盼能順利度過,平安無事。
可也不知怎的,篝火總是不能充分燃燒。
沈確和周彆把周圍能搜羅到的枯草、樹根和胡楊木乾枝都堆在篝火旁,一把一把往裡扔。
但火苗剛開始竄得快,轉眼就成螢蟲之光了。
行臨正在給馬喂糧餅,見狀後,將手裡剩下的糧餅掰塊儘數散地上任由馬兒吃,便快步上前。
周彆在旁煽火,“哥,邪門了這火。”
行臨環視四周,麵色不見緊張,“這裡是地下河經過的地方,濕氣重些,再燒一會兒吧。”
陶薑在準備食材。
今晚就簡單乾脆,下一鍋麵完事。白天大家經曆人形石皮的事都沒什麼心情,吃完早休息,養精蓄銳。
陶薑小聲對喬如意說,“我怎麼瞧著那火不正常呢?”
雖說前幾晚落腳的環境惡劣,但篝火燒得足燒得旺,再看今晚這篝火的火苗小得跟什麼似的,處在隨時都能滅掉的狀態。
行臨的解釋喬如意聽到了,最開始也沒在意,有濕氣嘛,篝火肯定燃燒得不好。
可沈確的一句話叫喬如意心裡一咯噔。
沈確用了根枯樹枝撥了撥篝火,將枯枝往火上堆,跟著像是被燙手了似的,柴火掉了一地,“火苗有藍!”
喬如意手上撕麵條袋子的動作一滯,麵容起了變化。
陶薑見狀問她怎麼了。
喬如意低聲,“你看一下篝火。”
陶薑順勢看過去,微微眯眼,“感覺又要滅了呢。”
“有藍光。”喬如意提醒。
這麼一提醒,陶薑也發現了,“還真有啊,火苗周圍是藍的。但有藍光又怎麼了?”
喬如意麵色凝重,“我曾在古籍裡看過這樣一段話,幽焰生藍,照屍而燃,陰蝕之征。”
陶薑聽傻了,“啥意思?”
喬如意卻沒來得及解釋,起身走向行臨。陶薑見狀心裡不安,也趕忙起了身跟在後麵。
沈確剛想跟行臨再說什麼,見喬如意她倆上前便閉嘴了。
喬如意的目標是行臨,開門見山,“這附近有死人,對吧?”
行臨一怔,愕然瞅著喬如意。
沈確沒繃住,失聲,“你怎麼知道的?”話畢,麵露懊惱。
喬如意一瞧這般就更加確定了,她盯著行臨的臉,“青磷照骨,這裡不但有死人,還是死了很久的人,但他們死因詭異,所以怨念不散。”
周彆在旁一聽,瞪大雙眼,什麼?怨念?拍鬼片呢?
行臨微微眯眼,“你從哪知道這些的?”
“你彆管我怎麼知道的,對也不對?”喬如意直截了當。
行臨抿唇,少許開口,“是,但就像你說的,他們是死了很久的——”
“來人啊,救命!”
一聲聲驚恐打斷了行臨的話,大家順勢一瞅,是魚人有。
晚飯開始之前,魚人有負責去河麵清洗一下餐具。這活交給他挺合適,他也樂意乾這種耗費體力的活,從帳篷走到河麵,茲當減肥了。
眼下卻見他像見鬼了似的火急火燎,一臉驚恐地往回跑,但好在沒把鍋飯瓢盆給扔了,都抱在懷裡呢。
乍一看就像是有人在後麵追著他,要搶走他吃飯的家麼什。
行臨一把控住魚人有,喝了一嗓子,他這才緩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行臨問。
魚人有嚇得不輕,跟白天那場有的拚。額頭上都是汗,臉色卻煞白。他騰出一隻手指著河床的方向,“有、有臉……”
這話說得不清不楚的。
喬如意上前,順著魚人有的指向看了一眼,“你慢慢說,什麼叫有臉?”
魚人有艱難地嚥了一下口水,哆哆嗦嗦說了句算是完整的話——
“我、我看見水裡有張臉,可、可嚇人了!”
陶薑一聽,皺眉,“魚人有,抽風呢,水裡那張臉不是你的?”
還能被自己的臉給嚇著?
周彆本來拎著的一顆心,聽了這話後長鬆了一口氣。“魚人有,你是不是白天嚇傻了?”
魚人有拚命擺手,“不是,不是我的。”
行臨皺眉,“水裡的臉不是你的?”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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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魚人有自告奮勇去洗鍋具,目的就是想挽尊。
當時周彆想跟著去,被魚人有阻止了。周彆還說呢,魚人有,你還餘驚未散呢,真行?
魚人有一拍胸脯,再叫我碰上人形石皮的話,我非撕了它不可!敢學老子的聲音,膽肥了!
結果,他看見的不是人形石皮。
當時他就蹲在河麵洗刷呢,鍋具也不臟,過過水也就可以了。河麵不寬,畢竟就是裸露在地麵上的那麼一小段,更深廣的河流是走了地下去了。
他戴著頭燈,隻能照見眼前一小片麵積。
月光映在河麵上,水光粼粼,這裡也不同於城市,四周黑漆漆的,魚人有就覺得自己像是被張大黑布給裹著似的。
不害怕是假的。
他發現無人區的夜是出了奇的黑啊。
有點後悔自己逞能了,哪怕有周彆跟著他也不會這麼緊張。
一緊張,他就瞧見了水裡的異樣,像是有什麼東西。
魚人有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瞧,頓時頭皮就炸開了。
是一張臉,泡在水裡!
又來?
魚人有渾身都在顫,頭一抬,目光跟著頭燈往前再一掃——
一張臉、兩張臉、三張臉……
奶奶的,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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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還在。
當行臨、喬如意和沈確趕到河麵時,果然發現了水裡的臉。
還不止一張。
魚人有又嚇癱了,蹲在一邊都沒敢上前。
喬如意站在水邊看著,行臨和沈確下了水。
很快,他倆就有了收獲。
竟前後撈上來五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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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旁,屍體們一字排開。
這幾天曆經種種不可思議的事,大家反倒不怕屍體了。隻是,當這屍體擺好仔細觀察後,令人驚訝的情況來了。
他們不是彆人,竟都是葛叔遇害的家人。行臨和周彆跟葛叔一家都認識,屍體擺在這,一下就認出來了。
雖然,死相慘不忍睹。
在水中泡的時間長了,整個身體和臉部都腫脹得很,若不是平時走動頻繁,還不見準能認出來。
他們都沒了一隻眼睛。
喬如意瞧著屍體上一個個黑漆漆的眼洞,後背陣陣冒涼氣。
果然是沒了一隻眼。
但最令人費解的是,一公裡處的河麵並不深,甚至也不寬。就在這麼一個極致條件下這些屍體出現了,怎麼辦到的?
沒錯,屍體是出現的。
並非一開始就在水裡。
魚人有見是葛叔的家人,也沒那麼害怕了。所以也找回了理智慢慢去回憶剛纔看見的情況。
他很肯定屍體就是突然出現的,像是從水裡冒出來的似的。如果一開始水裡就有屍體的話,他不可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