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時墟 第42章 人皮
這場談判由行臨發起,最後貌似被喬如意反殺。總之,當行臨的脖領子被她薅住時他沒反抗,也沒惱。
他就任由著她的行為,低笑時似有幾分無奈。
“果然是不好騙。”
喬如意鬆了手,“承認騙人了?”
行臨整理了一下衣領,這姑娘手勁還不小,領口都差點變形了。“我是真心為你的安危考慮。”
喬如意哼笑,“行臨,你我該達成共識了。”
“什麼?”
“接下來的路,不說彼此一定要坦白吧,但至少要做到不猜忌、不試探,有什麼想法直接說,不用彎彎繞繞。”喬如意提出要求。
行臨眼裡藏淺笑,口吻似認真又玩笑的,“唯獨彼此坦白這一條除去,你是給自己留了後路。”
“你能做到事事坦白?”喬如意問了句。
行臨回答得乾脆,“的確不能。”
喬如意輕笑,“所以,我是給你留了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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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有沒有說服喬如意,此地都不宜久留了。加上折騰這一下,天際已隱隱浮現出亮線,很快就要日出。
沒人打退堂鼓,哪怕吐得稀裡嘩啦的魚人有,也都沒動臨時離場的念頭。
一行人收拾好行裝繼續趕路。
照夜腿上的傷不礙事了,沒了人形石皮的刺激,它顯得又乖又懂事。
天色不明,一行六人除了頭燈外,還在馬脖子上係上照明,一路上倒是燈火通明。
騎馬的路不算長,過了峽穀再騎行兩小時左右就能抵達彙合點。
離開峽穀,腳下的路就寬拓了些。雖說前方又是茫茫戈壁,但相比他們走過的黑戈壁來說,路況明朗了不少。
天邊緩緩撕開了一道口子,破曉的明豔從那口子裡一點點傾瀉出來。瀉出來的紅又漸漸染了大片天空,乍一看像是鋪麵了紅色鱗片。
層層疊疊的,紅色鱗片越堆越多,幾乎染紅了整個天空。
行臨抬頭看了看天色,眉心微蹙。喬如意明白他眉間的憂色,也抬頭看了一眼。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裡。
今天怕是有極端天氣了。
在尋常地方還好,但這裡是無人區,哪怕正常天氣都有生命危險,何況極端天氣。
喬如意加快了馬步,跟上了行臨,“距離彙合地還遠嗎?”
行臨控著韁繩,儘量照顧了喬如意的速度。“變天之前能趕到。”
“這天……”喬如意對看天氣這種事不在行,“會怎樣?沙塵暴?”
就怕是黑沙暴。
行臨思量著,“可能會有大暴雨。”
“我們的帳篷能抗得過嗎?”喬如意擔心。
行臨語氣挺肯定,“軍用級帳篷沒太大問題,而且都是統一型號購買,紮帳篷的時候做成拓展就行。”
“拓展?”喬如意沒什麼概念,“什麼意思?”
“意思是,”行臨騎在馬背上,語氣跟姿態一樣似悠哉,“大家都睡一個帳篷裡。”
喬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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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老馮和牧民們的情況,喬如意是隱隱有了不安,也猜測他們有可能會遇上不測,對此行臨無法給出肯定答案,但從他連夜拔營、快馬加鞭的狀態就能看出,她的預感或許沒錯。
行臨在時間上安排得很精準,當馬匹進入更廣闊的戈壁灘,遠遠瞧見雅丹周圍停著熟悉的車輛時,陽光從厚重的雲層裡勉強鑽出來。
糟糕的天色有陽光出來,本該心悅。但鑽出來的陽光照彆處顯得慘淡,卻獨獨一束強光照在那幾輛車子上。
周彆挺高興,指著遠處的車子喊,“在那呢!”他加快了馬步,又衝著車子的方向拚命揮手,“馮師傅!”
車子靜靜地停在雅丹旁,映在陽光裡反射著光亮,令他們看不清車裡的情況。
沒人從車裡出來,也沒人探出頭回應周彆。
周彆納悶。“不會還沒睡醒吧?”
魚人有看了一眼天色,一手還死死拉著韁繩,生怕自己掉下來。“這個天晴不晴,陰不陰的,師傅們趕路挺辛苦,沒睡醒也正常。”
沈確與行臨並行了,麵露謹慎,“以他們的車速,不該趕到咱們前麵。”
車子得繞行,而且走得都是海拔高的路。雖說他們騎馬走峽穀艱難,但也算是切了近路,總歸比他們快一些。
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他們至少要在彙合地點等上一晚才能等來馮師傅他們。
現在,車隊竟比他們提前一天到?就算速度再快,也不可能這麼快。
喬如意在行臨的右側,沈確的這番話伴著風就順進了她耳朵裡,心裡不好的預感就愈發強烈。
她知道會很快抵達彙合點,但並不知曉車隊抵達的時間。遠遠看見車子的時候她還不知道,原來車隊該是比他們晚到。
行臨沒說話,臉色卻是深沉,他喝了一聲,“駕!”,胯下的烏騅就衝著雅丹方向疾馳而去。
喬如意見狀也一個策馬,緊跟其上。沈確不是沒瞧見行臨的神色,心裡咯噔一聲,也加速了馬步。
剩下三人一臉懵,這麼著急的嗎?
在距離車隊僅有200米的時候,行臨身下的烏騅陡然停住了疾奔的步伐,竟不往前走了,它顯得不安又急躁。
蹄子不停地在原地踏步,就是死活不靠近車輛了。
不光是烏騅,喬如意的照夜和其他人騎著的馬匹也都跟烏騅一樣,在距離車子二三百米的距離停下來。
它們都表現出異常的躁動,寧可在原地繞圈也都不往前多走一步了。
“怎麼了這是?”魚人有害怕摔下來,趕忙笨拙地下了馬。
與此同時,其他人也都紛紛下了馬。
行臨下馬後沒第一時間走向車子,而是站住烏騅的身旁,抬頭看著它。
烏騅嘴裡發出低低的聲音,頭在不安地晃動著。就見行臨摟過它的頭,額頭輕貼。
喬如意見狀內心一震。
就冷不丁想到昨晚的一幕。
在他倆談判過後,帳篷收拾好臨出發前,喬如意不經意看見行臨半蹲身在地,修長的手指輕抵地麵,像是在撚著沙粒,又像是輕撫地麵。
天色暗,她看不清他具體在做什麼,卻很清晰地瞅見他的側臉,繃緊如刀削。下頜骨因咬緊牙關而棱角分明,眼底似有化不開的墨,像一柄將折未折的劍,在暗處獨自承受著千鈞之重。
似哀傷,又似悲愴。
喬如意細細打量著他所在的位置,後來想起來了,是陰兵出現的地方。
可也是他殺了陰兵,為什麼會有那般神情流露?
眼下,她又在行臨的舉手投足間感受到了昨夜的悲愴。他雖不言不語,麵色雖也看著平靜,可他與烏騅額頭相貼的瞬間,那股子強大的情感就似千絲萬縷般從他的身周散發出來。
喬如意覺得,更像是一種訣彆。
烏騅是怎麼了?
還有乖巧載著她的照夜,和其他兢兢業業任勞任怨的馬匹?
末了,行臨抬手揉了揉烏騅的鬃毛,抬起臉。他眼底的墨色也在抬頭的瞬間化散,開口,“你們在這等。”
“我陪你去。”喬如意的態度堅決。
行臨看向她,眉峰如刀,沉沉壓著一雙深邃的眼。眸底明顯似有暗潮翻湧,卻始終未泄半分。
“我們說好的。”她知道他想單打獨鬥,但這場冒險之行從來都不是他一個人的。
行臨暗自深吸一口氣,微微點頭,“好。”
沈確自是要跟著,哪怕行臨的臉色並不好看。周彆見狀哪會甘心?從腰間抽出用來切水果的刀子,“哥,算我一個!”
沈確掃了一眼他手裡的刀子,嗤笑,“傻子,那玩意兒管個鳥用。”
“那你給我一個管用的!”周彆嗆了他一句。
喬如意也是服了,都什麼時候了。
就見魚人有動作倒是利落,大踏步就朝前走了,甚至都沒經過行臨的同意。
“我去會會他們!真有什麼上不了台麵的臟東西,老子收拾了它!”
那架勢跟氣吞山河似的。
行臨剛想阻止,被喬如意攔住,“應激勁可能還沒過去,讓他打個頭陣也行,真要是有危險,我相信他跑得比誰都快。”
對於魚人有來說,一口氣抓了五個屍變的怪物的確夠顯擺大半輩子的了,此時此刻他就是上頭了,自我成就感爆棚的時刻。
魚人有步子邁得大,手臂甩得也開。其他五人在後麵跟都跟不上,周彆衝著魚人有的背影喊,“你打雞血了?”
魚人有聽見了,但腳步沒停,回了句,“真要是再有骨架子人,老子再綁它一輪!”
陶薑一聽骨架子人,腿肚子又軟了,抓著喬如意的手腕,小聲說,“不會真出事了吧,咱們這邊動靜可不小,馮師傅他們不可能聽不見。”
喬如意也沒瞞她,“十有**是出事了。”
周彆嚥了一下口水,“看著是不正常啊,周圍也太安靜了,就連陽光看著都挺詭異。以前看恐怖電影總是烏漆嘛黑,現在突然覺得這種大白天的也會挺瘮人。”
恐懼的本質不是源於黑暗,而是無法窺探的未知。這種未知真要是藏在陽光之下,那可比深處幽暗的環境更叫人不寒而栗。
周彆說得沒錯,周圍太安靜了,天邊雲層疊疊,厚重又豔紅,紅得異常詭異。
沒風,地上的沙粒一動不動。
那束籠罩在車身上的陽光就變得十分突兀,像極了有隻眼睛藏在雲層裡,注視著一切。
魚人有已經率先跑過去了,先是走到尾車旁,一把拉開車門。朝著裡麵瞧了瞧,很快衝著他們喊,“車裡沒人啊。”
又大踏步走到挨著的車子旁,車門一拉,“奇怪了,都沒人!”
沒人?
這倒是令喬如意沒想到。
幾人走得也快,很快到了雅丹堆這邊,就聽魚人有咦了一聲,“這是個啥?”
大半個身子就探進了車子裡,露了屁股在外麵。
陶薑納悶呢,“馮師傅他們不會撂下車先走了吧?不能啊,他們不得騎馬——”
話沒等說完,就見魚人有猛地從車裡撤出來,一臉驚駭地朝車裡指,手指頭都是顫的,連連後退了好幾步,嘴巴一張一合,想說什麼卻說不出。
緊跟著整個人朝後一仰,直挺挺地就倒地上了。
其他幾人愕然,紛紛衝上前。
周彆和陶薑去看魚人有的情況,行臨衝到了車子旁,喬如意緊跟其後,再後麵是沈確。
車門大敞四開。
駕駛位和副駕都沒人。
但剛剛魚人有看的不是前排。
行臨和喬如意分彆站住車子的左右後門,麵對麵的站姿。兩人都將目光齊刷刷落在後座上,一張薄薄的東西緊貼著車座,但最上頭被揭開了一點,呈現類似圓形狀,中間一團模糊。
像個……人頭形狀。
喬如意呼吸一窒,視線不由往下移,緊跟著一隻大手就伸了過來,捂上她的雙眼。
“彆看。”行臨低低道。
但是晚了。
就在剛剛,行臨的手伸過來的前一秒,她的視線就恰好捕捉到了關鍵。
身體的形狀,還有四肢的形狀……
喬如意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大腦就嗡地一聲,緊跟著一片空白。
行臨的身後是沈確,被行臨擋著看不見,於是就繞到前排往後看,冷不丁就瞧見後排的那層薄薄的東西,倒吸一口涼氣。
身後不遠處,周彆在猛掐魚人有的人中穴,魚人有的眼皮翻動了幾下。
陶薑對車裡的東西又怕又好奇,見魚人有無大礙,便跑到沈確旁邊,想要往裡看。
沈確一聲嗬斥,“離遠點,彆看!”
嚇了陶薑一跳,“詐屍啊你!”
這話鑽進喬如意的耳朵裡,遊離的理智和冷靜驀地回來了。她屏住呼吸,努力去抵製太陽穴突突直跳的悶脹疼感。伸手將行臨的手緩緩拉下來……
再去看黏在後座上的那層東西,這一刻就看得更清晰了。
陶薑回吼了沈確後,就從車座的間隙裡看到了後排,先是不解,但很快看清,臉色陡然變了,緊跟著衝到一旁哇哇大吐了起來。
喬如意沒避沒跑,雖然胃部也是一陣陣犯嘔,可更多的是後背發涼。
她開口,呼吸急促不穩的,“行臨,這是……”
行臨長睫低垂,在冷峻的麵容上落下兩道陰翳,眸間暗潮翻湧,又被強行鎮壓。
他嗓音低啞,一字一句告知,“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