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時墟 第44章 他們早就死了
喬如意沒再躲避,大大方方將臉一抬。
有人幫著擦臉,多好。
淺淡的光亮落在她臉上,似籠了層薄紗。她麵板白又不耐曬,這幾日儘管戴帽子,臉上還是會被曬紅。可就這紅,襯得她的臉就愈發嬌豔。
最勾人的當屬她的眼眸,光線流轉時,她眼裡像是盛著琥珀色的蜜,眼尾自然上揚,帶著幾分慵懶的媚意。
行臨的視線在她臉頰上遊走,又落於她的耳側。陽光雖不豔,卻穿透她幾乎透明的耳廓,呈現出粉色的光暈,連頸項處細小的絨毛都看得見。
是純淨的美,又帶著若有若無的撩人風情。
飽滿的額頭上蹭了臟,行臨擦拭的時候沒怎麼用手勁,就隻能多蹭幾次。
喬如意眼珠子上抬,看著他的手指頭在她腦門上一下一下蹭,忍不住說,“行臨,我臉是有多臟啊?”
行臨停了動作,手指還懸在她臉上,視線打量著她,“嗯,零零碎碎的都是灰。”
喬如意挑眉,零零碎碎這個詞用得可真不好。
“我不逼你說,但目前這情況,怕是你想隱瞞都不行了。”她主動拉回了話題的主動權。“你的人我不清楚,陶薑和魚人有雖然暫時被嚇懵,但不意味著他們沒腦子,今天發生的事已經超出尋常人接納的範圍,你認為他們不會懷疑你?”
“當然你也可以繼續裝聾作啞,但我要提醒你的是,去古陽城本就是一條危險重重的路,他們一旦當你是騙子,那恐怕不等天災來,人禍就開始了。”
行臨低頭看她,因頭頂逆光,他眼眸就顯得黑邃。“謝謝你的提醒,其中利害關係我明白。”
喬如意抬眼與他對視。
“暫且不說你,陶薑也不是省油的燈,我的確是有點擔心她背地裡禍害沈確。”
喬如意撥開他的手,似笑非笑,“我發現你拐彎抹角罵人的本事挺厲害。”
行臨微微彎身,與她近乎臉相貼,“我想罵人,不用拐彎抹角。”
“你想說什麼?”喬如意沒避開臉,哪怕呼吸間交纏著彼此的氣息。
行臨的目光鎖著她的臉,“騙子能騙你多久是由傻子決定的,魚人有先不提,陶薑跟你多年好友,你難騙,她自然也不好騙。”
喬如意笑,“這算罵人還是誇人。”
行臨唇角微揚,直起身,寬拓的肩膀遮了大片陽光,喬如意就籠罩在他落下來的暗影裡。
他說,“放心,我會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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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方沒人想過夜。
行臨和沈確的想法摸不準,其他人的念頭是統一的。尤其是魚人有,在把物資車擦得鋥明瓦亮後就張羅著趕緊出發。
進來無人區這些天了,死人他已經不怕了,畢竟屍變都見過。可活生生的人啊,就成了一張張比透明膠帶厚不了多少的人皮。
正常人死了,起碼還有魂兒在的說法,可他們呢,直接成皮了……
但,走不了。
埋好人皮後,天色就變了。
先是烏雲密佈,本就薄弱的陽光被厚重的雲層給遮住了。而後起了風,地上沙粒被吹得四處遊走。
經過這幾天,喬如意也漲了不少經驗,像是這種天肯定是不能趕路了,這纔是剛開始,一旦被暴雨撂在路上,十有**會出人命。
今天的朝霞果真是誠不欺我。
行臨讓大家夥把所有帳篷都拿出來,以他的帳篷為主屋做擴充套件。
如此一來,喬如意、陶薑和魚人有就顯得很外行了。周彆和沈確立馬明白過來,二話沒說就開始行動了。
陶薑將太陽鏡戴臉上,生怕風沙再大些眯眼,問喬如意,“咋擴啊?”
“聽行臨說,大家夥要住一個帳篷裡。”喬如意也好奇呢。
陶薑忙摘了太陽鏡,衝著喬如意瞪眼睛,“啥?睡一起?”
喬如意借著她的手將太陽鏡重戴她臉上,“你把太陽鏡摘下來,是想讓我看你有多震驚?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陶薑冷笑兩聲,“讓我跟沈確那條狗住一起?我寧可抱沙而眠。”
喬如意忍笑,“其實沈確也沒怎麼你,差不多行了。”
陶薑衝著她晃晃手指頭,“惡心著我了也不行,他太煩人太磨嘰了。”
喬如意伸出食指,在她腦門上一戳,“你啊,今晚最好有抱沙而睡的本事。”
行臨從車上翻出防水布,這原本是緊急備用的東西,都被他儘數切割。
將防水布逐一蒙在人皮墓上,每一步都做得精細。
陶薑見狀倍感不解,“他做什麼?”
喬如意開口,“不想他們被雨淋吧。”
周彆和沈確這倆人雖說平日裡不對付,但搭手乾起活來挺有默契,很快,一個大型帳篷就搭建好了。
當初所有裝備都是沈確來負責,在采購帳篷的品牌時也是聽了行臨的意見。
是一個可以自由組合的帳篷品牌。帳篷和帳篷之間可以獨立,也可以連線成一個整體。一旦連線整體,就將會是n室n廳的大帳篷。
至於想幾室幾廳,那就看個人需要。
周彆和沈確最後搭建了一個超大兩室帳篷,將原本獨立的小空間拓寬,女人一個房間,男人一個房間,剩下的做活動空間。考慮到會下雨,不方便在外做飯,所以一切廚餘活動都挪到了帳篷裡。
房間和房間之間有隔布,像是隔開了,但隔布隻起到一個視覺阻攔的作用,其餘的,什麼作用都沒有。
帳篷搭好後,行臨開啟了帳篷頂端的煙囪口。他們是帶了戶外爐在車上的,隻不過這陣子沒遇上大雨天,做飯用篝火就能解決。
行臨利落地安裝好了爐子,接好了煙囪管,從帳篷頂端伸了出去。
做完這些,外麵就開始起大風了。
這風比在雅丹堆留宿那晚還要大,行臨有先見之明,將帳篷搭建在雅丹堆旁,哪怕這裡的雅丹並不多,但哪怕有一個立在那,也多少起擋風遮雨的作用。
帳篷的圍布被吹得烈烈響,有好幾次帳燈都在晃動。看到魚人有擔心得要命,一個勁問帳篷能不能被颳走。
行臨給他吃了顆定心丸,“咱們的帳篷抗風效能強,釘紮得深,不會出問題。”
魚人有知道行臨作為領隊不會在這種事上打誑語,若不是真的安全,他不會讓一行人在這裡過夜。
就是吧,他們幾乎就是跟那些人皮躺在一起。
離得太近了。
比雅丹那晚還叫人瘮得慌。
變天了,氣溫就驟降。
當豆大的雨點砸在帳篷上時,寒氣就似潮般蔓延了整個戈壁。幸好帳篷裡有火爐,之前一直沒捨得用的暖風機也從物資車上挪下來了。
火爐燒得旺,暖風機送風送得均勻。外麵狂風大作,帳篷裡溫暖如春。
晚飯吃得簡單,煮了一大鍋的麵。沒有青菜,用了兩包脫水蔬菜乾,再扔進去幾塊羊肉,簡單又粗暴,吃進嘴裡卻異常鮮美。
喬如意吃得很飽。
這些天,不管是遇上什麼情況,她都要求自己一定要吃好睡好,哪怕天塌下來了也不能虧待自己。
隻有自己好了,才能走完接下來的難關。
但其他人可沒喬如意這麼好的胃口,這裡的“其他人”指的就是周彆、陶薑和魚人有。
陶薑盛了小半碗的麵,結果幾口就吃不下了。魚人有更是一點胃口都沒有,碗裡的肉味總讓他想到車座上的人皮。
那人皮散發著一股子的味,形容不上來,像是腐肉混著血腥氣,雖說不濃烈吧,但魚人有當時離得近,這個氣味就總在他鼻子裡轉悠。
更重要的是,馮師傅的人皮是他親手從後座上揭開的,他現在哪怕是拿筷子,都覺得手指頭上一股子味。
魚人有在心裡默唸:馮師傅,不是我不尊重你啊……
陶薑沒白天那麼恐慌了,經過幾個小時的沉澱,她的理智也重新複活。
將碗往旁邊一放,“行老闆,今天這種情況是你早料到的吧,跟我們說說吧,馮師傅他們怎麼就死在這了?還這麼離奇的死法。”
說話間,外麵的雨勢就大了,如傾盆,又似天漏了似的,發瘋般地狂瀉。
透過帳門的透明層往外看,幾乎都看不見什麼了。雨下得太大,都在周圍形成雨霧了,視線受阻。
風和雨多少會衝進煙囪裡,影響得火爐裡的火焰四處搖曳亂撞。
帳篷裡終究還是沒受影響,風雨雖大,但搭建的帳篷攤開的麵積也大,給他們六人提供了足夠安全的暫居地。
雖說大家今天受到的驚嚇不小,可飯後誰都沒有立馬睡覺的打算。
除了沈確,所有人都在等著行臨開口。
而沈確的神情十分古怪,冷臉皺眉,對比行臨的風輕雲淡,他就顯得憂心忡忡和不情願了。
不知情的,還以為陶薑質問的物件是沈確呢。
看得出行臨也沒打算逃避,他穩了穩爐中火,嗓音平穩低沉,卻沒被帳外瓢潑大雨的聲響給遮住。
“先說馮師傅的事吧。”他看向諸位,“他和那幾位牧民早就出事了,包括我們騎的六匹馬。”
這話落下後,除了沈確,其他人都震驚了。哪怕是早就有預感的喬如意,在聽到行臨這麼直截了當的承認後,心頭也掀起波瀾。
陶薑對這話敏感,“早就出事……是什麼意思?”
行臨抬眼看她,字字清晰,“意思是,在我們第一次彙合的時候,他們已經死了。”
他的嗓音沉沉,這句話說出來的震撼程度勝過上句話的。
帳篷裡瞬時陷入巨大的沉默裡,隻能聽見大雨砸在帳篷上的聲音。
打破沉默的是周彆的不可置信,“也就是說,我、我們當時接觸的都是死人?”
“那些馬也是死的?”陶薑的嗓音帶著顫音。
行臨點頭。
“這怎麼可能?”魚人有突然拔高了嗓音,臉部肌肉都在抽動,“馮師傅跟我還聊天了!還有我騎的那匹馬,生龍活虎的,他們怎麼可能是死的?”
行臨語氣淡淡,“你先穩定好情緒。”
“這他媽怎麼穩定?”魚人有眼珠子瞪挺大,比比劃劃的,“他們是死人嗎?能是死人嗎?死人還能有說有笑、還能吃東西喝水?”
他當時還跟馮師傅聊挺好,甚至還抽了一根他給的煙!
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也都是活生生的馬啊!
“魚人有。”喬如意開了口,“大呼小叫的能解決問題?”
在短暫的震驚過後,她已經平靜下來了,一些個思路就變得清晰。
魚人有是典型的應激反應,接二連三的遭遇對他來說著實是超出正常接受範圍。但喬如意的一聲提醒,叫他拾回了理智。
他不說話了,緊抿著嘴,看得出在努力平複激動的情緒。
喬如意看向行臨,這幾天相處下來,她發現他是性子傲、性子野,並不是個循規蹈矩的男人,但同時他的情緒極其穩定,說是波瀾不驚來形容他都算低估。
像是這一路上發生的事,顯然不是事事都在他的意料之內,可從沒見他慌了心神。
馮師傅的事,現在再仔細想來,還是她最先發現了異常,再結合今天的事,才更能看出行臨此人核心極其穩定,冷靜至極。
她自認遇事不慌不亂,遇上行臨,她才知道果然一山更比一山高。
行臨,一定是經曆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經曆,否則僅僅一個店主,再頂多就是無人區向導,能有這般造詣?
“是黑沙,對吧?”喬如意一針見血,“馮師傅說過,在跟我們彙合之前他們遭遇了黑沙暴,所以,他們其實是死在黑沙暴中了?”
她是在問行臨,可語氣太肯定了,是她深思熟慮後理出的最可能的真相。
行臨看著她,少許,點頭,“沒錯。他們並沒有活著走出黑沙暴。”
喬如意隻覺胸口一陣滯悶,很快就甩出下一個問題,“那我們看見的是什麼?我不相信他們是鬼。”
鬼神之說無稽之談,她不願相信,可她相信會有一種外力來造成這種怪異之象。
周彆在旁連連點頭,“對啊,他們就跟正常人一樣!”
“是遊光。”行臨告知,“他們是被遊光操縱的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