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時墟 第81章 那就叫它昆吾
喬如意先發製人,主打一個“不用你盤問,我如實交代”的自覺。宗旨就是,走彆人的路,讓彆人無路可走;穿彆人的鞋,讓彆人找去吧。
就連周彆和沈確都被她帶進來了,她要的就是讓行臨半句埋怨都說不出來。
果然,行臨看了她好半天都沒說話。
喬如意吊著的一顆心放下了,看吧,無話可說了。
剛要再說葛叔的事,就聽行臨開口了,語氣有些沉,“葛叔被遊光所害,你明知道接觸遊光就會被升卿所傷,還一意孤行?”
這次輪到喬如意愣住了。
好半天——
“你不高興的點在我受傷了?”喬如意挑眉問。
“不然呢?”行臨反問。
喬如意抿唇沉默,還有她判斷失誤的時候。她突然抬眼看他,眼神裡有了打量的意味。
行臨見狀,將水杯往旁邊一放,雙臂交叉抵在桌麵上,跟她四目相對。
喬如意的目光不避不讓,開口問,“我見遊光,升卿傷我以示提醒,這件事你怎麼這麼瞭解?”
行臨微微一笑,仍注視著她。“喬如意,你是覺得我瞎嗎?”
喬如意:……
“這一路上又不是沒遇見過遊光,升卿什麼反應我又不是沒看到。”
喬如意有些記憶偏差。
遊光出現,升卿傷她的時候有被他看見過嗎?她努力去尋找相關畫麵,但零星碎片似真非真,一時間她也拿不準了。
行臨也沒跟她多掰扯這個問題,語重心長道,“遊光幻形很正常,你又不是沒有見過。”
“但遊光為什麼會幻你的形?”喬如意一語中的。
行臨眼神慵懶,“你的分析?”
“在分析之前我問你。”喬如意掌控著聊天的節奏,“你記得跟你發過願的人嗎?”
“當然。”
“沒有葛叔吧?”
行臨微微點頭,“葛叔沒進過九時墟。”
“所以,是遊光假冒了你的身份騙了葛叔,或者說,遊光幻化九時墟店主的樣貌,欺騙過不少受害者。”喬如意想得細致。
自古以來有九時墟,那自古以來也有遊光。九時墟恒在,店主不固定。遊光現在能模仿行臨誘人許願,那以前也會模仿其他店主出來害人。
“遊光沒有助人心想事成的能力,它的目的隻想誘出人心底的**,吞噬最深的執念。”喬如意的嗓音低低的,不疾不徐。
“沒錯。”
“那你知道葛叔的執念是什麼?”喬如意問。
行臨沉默片刻,“雖然沒完全知道,但差不多也能猜出來。”
“什麼?”
行臨思量著,“或許跟他的妻子有關。他妻子過世得早,這些年他非但沒再娶,反而將女方的家人都接到身邊照顧,人人都讚他一句情真意切。”
喬如意品著他這句話,“人人都讚他,但好像這人人裡沒有你。”
行臨抬眼看她,輕笑,“小姑娘眼睛挺毒。”
“說說你的懷疑唄。”喬如意好奇問。
“具體也說不上是懷疑。”行臨輕描淡寫,“在九時墟待久了,就變得不大相信人心。”
喬如意微微點頭,也能理解。心有所願固然是好,可一旦鑽了牛角尖,所謂的心願就變了味道。
“可能這麼說不好,但我覺得或許葛叔的死就是因果迴圈報應不爽。”
行臨不解看她,“聽你的口吻,很肯定。”
喬如意點頭,將剛剛看到的一幕說了。末了道,“葛家上下各有心思,那個老者心裡有恨意,手裡抱著的匣子可能是關鍵。”
行臨想了想問,“老者有什麼特征?”
喬如意看不清對方的臉,想了想便說了那隻手鐲,還是記憶深刻的。
行臨眉心微微攏起,良久後說,“你看到的那位老者是葛叔的丈母孃,那個匣子,的確是在葛家的遺物裡。要說裡麵的物件有多貴重倒不是,隻是些蘭納生前愛戴的首飾。”
喬如意詫異,隻是首飾嗎?
良久,“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她湊近些。
行臨也湊近了,做洗耳恭聽狀。
窗外淺淡的霓虹微微閃耀一下,有幾分躍進喬如意的眼眸,晶亮似星。
行臨這麼看著她,微笑間,眼神就變得柔和。
可喬如意在說一件嚴肅的事啊。
“我查了一下葛叔的發家史,恰好是在蘭納過世後的第一年。皮雕手藝原本屬於蘭納家族的,傳到年輕這一輩就隻有蘭納才會,葛叔當年更像是入贅。聽說在以前,大家隻知蘭納的手藝,並不知葛叔的本事,怎麼就那麼巧,蘭納過世,葛叔就掌握了皮雕的手藝,還意外得到了一筆大單賺了第一桶金,從此就平步青雲了?”
行臨看著她,沒說話。
喬如意一心都在事件上,並沒在意行臨一瞬不瞬的目光。“我想得或許陰暗,在我看來,蘭納的死沒那麼簡單,十有**跟葛叔有關,而第一桶金,從來都沒什麼大單,說不定就是死者的保險金。”
她頓了頓,繼續,“葛叔精通皮雕也能說得通,手藝總不能失傳吧?於是蘭納家族將手藝傳給了葛叔。”
這還得源於葛叔善待蘭納的家人,才使得蘭納家族傾囊相授。
可如果她猜測沒錯,那葛叔的善舉就有了利用的意味。
“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老太太對葛叔有了懷疑,甚至是知道了真相,隻是礙於一旦揭穿就會老無所依的事實,便隻能將憤恨藏於心裡。葛家其他人呢,未必沒有懷疑的,否則一家人的心思也不會分崩離析。”
喬如意句句是假設,但也句句是肯定。
這番話說完,她才發現行臨隻是看著她,不說話,不應和。
想什麼呢?
喬如意坐直,“我說了好大一通啊,你可千萬彆告訴我你沒聽,我不想重複。”
“聽了。”行臨低歎,微微撇開眼,但腦子裡還是她剛剛眼裡藏星的模樣,漂亮得緊。
“就算你推測得沒錯,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這是警方的事。”
喬如意一愣。
行臨見狀,想了想解釋,“如意,九時墟之外的事,我無權乾涉。”
喬如意聞言,點了點頭。
行臨見她如此痛快,反倒意外,“你……明白了?”
“明白了。”
他目光遲疑,“真明白了?看你的表情不大像。”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喬如意奇怪他的反應。
行臨試探,“你不會認為我冷血不近人情?”
喬如意看著他,語氣溫和又認真的。“你本來也是冷血不近人情啊,還需要我認為?”
一句話差點給行臨氣出內傷。
“好。”他哭笑不得,“行。”
就這麼認為他的,是吧。
“行了,當我睡不著跟你閒聊解悶。”喬如意說著就要起身。
不想被行臨叫住,“等等。”
等什麼?喬如意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表,“行哥,很晚了,你是前幾天睡足了是吧。”
行臨忍笑,“你坐下,送你樣東西。”
喬如意微微一挑眉,有東西拿?
他從懷兜裡拿出個物件放吧檯桌上,示意,“看看,喜不喜歡。”
喬如意一瞧,竟是把隨身刀,全長二十多公分,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十分有重量感。刀子從皮鞘裡抽出來的一瞬間,長約十幾公分的刀刃在暗光環境裡閃爍著柔和得光芒。純白玉嵌入手柄之上,又鑲有保山南紅和純天然綠鬆石,滿花紋的鏨刻工藝,刀身弧線優雅,刀刃卻十分鋒利。
“小心,這是狼咬刃,十分鋒利。”行臨輕聲提醒。
喬如意詫異,又仔細打量了手裡的刀子,竟是手鍛花紋鋼,也就是世間都罕見的青鋼刀,用的還是傳統的旋焊工藝。
就這麼一把刀,若拿到市麵上可是價值不菲。
“很像樓蘭刀。”她輕聲說。
行臨微笑,“懂行。”他探手上前,修長手指在刀刃上輕輕一彈,竟發出綿長清脆迴音。
“采用的就是500年間未間斷的家族秘技工藝,是樓蘭的手藝,但一度產自鎖陽城。”
喬如意感歎,刀子拿在手裡左看右看,“真是開了眼呢。”
話畢,她伸手拔下根頭發來,問行臨,“都說吹發利刃,它是嗎?”
行臨笑著提議,“你試試看。”
喬如意見他這般反應,更是好奇。她將頭發放在刀刃上,朝著刀刃輕輕一吹,就見刃上的頭發竟一分為二了。
我滴個乖乖。
喬如意瞪大雙眼,原來老祖宗創造成語都不是一拍腦袋想出來的,沒有生活實踐哪來的人生智慧?
“真的是吹發利刃!”除了狩獵刀,她還真頭一回見到這麼鋒利的刀。
行臨嘴角上揚。
喬如意眸光驚喜,刀子在手中擺弄好半天纔想起,抬頭看他,“這是送我的?”
行臨點頭。
她眼中的驚喜褪散,取而代之的是不解,“為什麼要送我刀?”
“喜不喜歡?”行臨答非所問,又問了一句。
“喜歡。”喬如意性子直接,將刀子插回皮鞘,推給行臨,“但這把刀價值不菲,我不能收。”
行臨眼尾沾笑意,伸手將刀子又推給她,“是價格不菲,你覺得自己配不上?”
“配得上。”喬如意再度推刀,與他對視,一針見血,“但無功不受祿。”
行臨聽了也沒惱,靜得不可思議的夜,他的眼也染了三分慵懶七分隨和,如若一襲白衣的話,就會乾淨純粹的似謫仙。
“你誤會了,我送你刀不是想讓你幫我做什麼。”他的嗓音輕柔,“你說過你經常會去危險的地方,所以我想,你手裡有件趁手的武器會更安全些。”
喬如意沒料到他是出於這個原因,一時間愣住了。
“就當,”行臨緩緩將刀再度推到她麵前,“你救了我一條命的謝禮。”
這麼說,喬如意便欣然接受了,刀子重新拿在手裡,利刃出鞘,“好。”
見她眉眼沁笑,他也忍不住微揚唇角,可心頭有幾分苦澀灌入。她無心與他走近,就算他想送她一份禮物都要找百般藉口。
“試試刀柄上的鑲嵌會不會鉻手。”行臨輕聲道。
喬如意攥了攥刀柄,“完全不會,打磨得很不錯。”她讚歎。
行臨唇角的弧度彎大,“使這把刀的時候手腕也不用太用力。”他大手探前,輕輕控住她的手腕,“刀鋒利,手腕太用力反倒會傷了自己。”
喬如意剛開始的注意力都在刀子上,直到他控著她的手腕輕輕轉動,這一刻像是有涓涓細流從心尖流過,她下意識抬眼看他,注意力就被他吸引了。
他很專注,眼裡的光如鴿子般清和,他也很認真,目的純粹,隻是怕她受傷。
很單純的,就是擔憂。
“行臨。”她輕聲喚道。
他抬眼看她,與此同時也鬆了手。
手腕微微一涼,隻剩利刃的沉重了。
“你出去那麼久,是為了這把刀?”她問,心口在微微收緊。
這句話其實是衝動問出了口。
那麼她期待他什麼答案呢?
她怕聽到他說是,但也怕他說不是。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眼神看似堅定,卻也藏了萬般情緒。
行臨恰恰就窺探到了她藏於眼後的情緒,微微斂眸,嘴角卻是輕輕上揚,“我出去辦了彆的事,順便拿回了這把刀。”
喬如意聽見心落地的聲音,那根一直在繃著的弦也鬆下了。她知道他在言不由衷,但她選擇了不知道。
“謝謝,我很喜歡。”
行臨聞言,眼裡幾分輕鬆了下來。
夜色在流淌,誰都沒有提前離開的打算。喬如意輕撫刀身,“我該給它取個名字。”
“給刀取名嗎?”
喬如意微微點頭,嗯,叫什麼好呢?
他也沒催,等著她去思考。
少許,喬如意說,“我有升卿,這把刀就取名為昆吾吧。”
“昆吾……”行臨仔細琢磨這兩個字,低語,“刀切玉如切泥,劍之所出,從流州來。好名字。”
喬如意眼中笑意,“是呢。”
“好,那就叫它昆吾。”
等喬如意手持昆吾上樓時,拐彎處她停了腳步,轉頭看他。
“行臨,我會記住今晚的。”
行臨抬頭看她,眸光深邃深沉,“好。”
喬如意回了書房,一樓陷入安靜。
直到行臨兜裡的手機震了一下,掏出一看,竟是沈確。
行臨無奈,抬頭看了一眼樓上,抽什麼風?
是一條微信。
沈確:短短幾個小時你打了一把鎖陽刀,行臨,你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