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時墟 第88章 雪見娘子
陶薑驚了三跳。
一跳,純粹是嚇得;二跳,是女子的話;三跳,是女子本身。
身後女子富貴逼人,頭飾累綴,陽光打落,輕輕轉動間都是璀璨耀眼,一身絲錦羅衫隱隱流轉金光,是埋了極細金線。
富家女陶薑平時不少見,穿金戴銀的有,滿身牌子貨的有,用寶格麗把自己裝成聖誕樹的也有。每次她被她爸強壓著去參加宴會時,那些名媛身上的珠寶都能閃瞎她的眼。
她平時不愛太多累贅的珠寶飾品,穿衣服講究料子舒服,更傾向於小眾設計。用喬如意的話說就是,陶薑這姑孃的生活成本很低,精神成本極高。
陶薑大部分錢花在各類戶外運動裝備上了,尤其是滑雪,時不時升級套裝備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眼前這女子裝扮,讓陶薑又找回了麵對名媛之感。
這張臉,看著可真眼熟啊。
就跟照鏡子似的。
陶薑愕了片刻,“雪見?”
沒帶遲疑,經過喬如意之前的鋪墊,能跟她長得像的姑娘就隻有雪見了。
一模一樣啊。
雪見一愣,與此同時也在打量著對麵的姑娘。不論身高還是身形都跟她相像,隻是穿得並非華貴,頭戴素釵,全身上下也很素淨,雖以麵紗半遮麵,可渾身上下散發的氣質高貴逼人,不似尋常人家的娘子。
就是麵紗上的這雙眼睛……
雪見總覺得很熟悉,卻又說不出為何熟悉。
聽她直呼自己姓名,雪見既有些不悅還有些遲疑,“你是何人?你認得我?”
陶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的稱呼太直接,放在這個時代的確唐突了。
她也是反應快,不急不忙圓話,“大行首包下茶肆所有客房,誰人不認識雪見娘子。”
雪見微微揚起下巴,顯出幾分傲氣了,又用狐疑的目光看著她,“整個茶肆都被我爹包了,你怎會在這裡?”
陶薑一聽這口吻,在心裡默默翻了個幾個白眼。“我們是店家的故交,初來乍到,店家念舊情才騰出主屋給我們住。”
雪見聞言愕然,“我們?除了你還有彆的外人?”
“我和其他三位朋友。”陶薑淡淡應聲。
雪見重新審視她,也不知怎的,她語氣淡淡的,總像是能壓過他人一頭的錯覺。雪見挺直了身子,下巴繼續揚著,“本小姐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們住可以,勿要打擾了我。還有,”
她的視線往畫像上一落,眸光裡有了計較之意,“你還沒回答我,你怎會有高郎的畫像?”
“高郎?”陶薑拿起沈確的畫像,“你說他是……高臣?”
“誰讓你直呼他名諱了?”雪見說著上手就來搶,“畫像還我!”
陶薑哪會讓她搶到?拿著畫像的手一改方向,雪見就抓了個空。“這是我的東西,為什麼要給你?”
雪見不悅,“你這人好生無禮,光天化日拿著男子的畫像看得癡迷,不覺害臊?”
陶薑氣笑了,“哎,你講點理行嗎?我的東西,我愛在哪看在哪看,跟你有關係嗎?你上來就搶,你懂不懂禮貌?你爹就是這麼教你的?”
陶薑這嘴,跟喬如意有一拚,兩人膩在一起時間長了,近墨者黑。
果然,雪見被說得臉紅一塊白一塊的,指著陶薑氣得渾身發顫,“你、你……”
她覺得眼前這女子說話方式很奇怪,可偏偏氣勢又很強,一時間竟無話反駁。就聽她朝著四周大喊一聲,“來人!”
很快,從屋裡出來幾名壯漢,看架勢就是常年走南闖北的,麵板黝黑。
陶薑見狀無語,“你這是說不過就打算耍無賴是吧?”
“你、你還敢說我!”雪見氣壞了,“把她給我抓起來!”
幾名壯漢得令,朝著陶薑就過來了。陶薑將兩幅畫卷好藏於身後,皺眉,“哎,你們過分了啊!幾個大男人欺負個女人是吧?”
幾人一聽,是有點不大落忍,再說了,他們走南闖北都是為了生意,也不是闖禍的,於是都看向雪見。
雪見小臉一冷,“休要聽她巧言善辯!抓住她!”
壯漢見狀,隻能照做。
陶薑無語,連連後退,“不是,你們抓我把我關哪啊?”
壯漢們也不廢話,衝上來就抓她。
下一秒就聽壯漢慘叫一聲,就見一枚石子精準地打在對方的手指上,跟著陶薑就被人拉至身後。
眼前一襲紅影,是喬如意。
這一刻陶薑都快被喬如意給颯哭了,美救美也太他媽帥了。
壯漢們一時間不敢上前,因為被打的那位,手指肉眼可見地腫了。
再看地上的那枚石子……真就是一顆很小的、普通的石子。
壯漢們都是明眼人,各個麵色驚駭,再看眼前這姑娘,瘦瘦弱弱,不想手勁竟如此狠辣。
雪見也嚇了一跳,警覺地打量著眼前出現的人。麵容豔美,極具攻擊力,一襲紅衫張揚,又因腰間加寬的錦繡蹀躞顯出幾分灑拓來。
喬如意目光灼灼,冷言,“不知我朋友怎麼得罪諸位了。”
陶薑湊到她耳邊,告狀,“她要搶我畫。”
雪見聽了,急了,“那是高郎的畫像!什麼是你的?”
喬如意迅速理清了兩人惡交的緣由,她鬆了警覺,微微轉身朝著陶薑一伸手,“畫像。”
陶薑將沈確的畫像交由她手。
喬如意將畫像徐徐展開,問雪見,“你說他就是高臣?”
這般稱呼口吻令雪見不大滿意,皺了皺眉頭,但也知道眼前這女子不好惹,她手底下這幾位怕都不是對手。忍著不悅道,“當然。”
喬如意愕然,“這畫功這麼……不明顯,你一眼就能認出了?”
雪見不清楚她為什麼這麼問,倒是不解,“你手拿高郎的畫像,難道是之前不知道他是誰?”
喬如意和陶薑相互對視了一眼。
眼神的意思彼此都明白。
她倆就恨不得手裡能有沈確的照片,問雪見,這倆人哪位是高郎。
但喬如意不能露怯,便說,“姑娘……雪見娘子有所不知,我們在尋有能之士,偶得這畫像,隻覺畫中人眉宇軒昂氣質不凡,必然是人中龍鳳,我們著實想認識一下,不知雪見娘子是否方便引見。”
陶薑在旁站著,強忍著不去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其中一名壯漢道,“正在議親的男女不得私下見麵,你這個娘子怎能這般沒規矩?”
雪見清清嗓子,“高郎是高家嫡子,自是人中龍鳳,他誌向高遠,前途無量,豈需二位招攬?”
喬如意忙道,“也對,是我們唐突了。隻是我們昨日剛剛張貼了難題,至今沒人能答出來,既然高郎才氣斐然,不如雪見娘子傳話讓高郎參與一二呢?”
“這……”雪見也聽說了張貼一事,可傳話給高臣……
陶薑見狀,問,“雪見娘子遲疑,是怕高郎回答不上來?”
“高郎怎會回答不上來?”雪見十分維護高臣,“我這就命丫鬟傳話去。”
“有勞雪見娘子了。”喬如意微微欠身。
雪見本就高人一等,見對方施禮,她也就敷衍式地還禮,轉身要走。
“雪見娘子請留步。”喬如意叫住了她。
雪見停下腳步,疑惑看她。喬如意將魚人有的畫像展開,問,“娘子可見過此人?”
雪見看了一眼,“不認識。”
喬如意又跟陶薑對視一眼,然後問其他人,“幾位大哥都是走南闖北的人,不知幾位有沒有見過畫像裡的人?”
幾個壯漢都上前看了看,紛紛搖頭,表示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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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奇了。
兩張畫像在行臨他們看來都大同小異,在當地人眼裡就有了差彆。前有周小二,後有雪見和壯漢。之後喬如意又找了幾人來看,大家都表示兩張畫像不一樣。
最初喬如意以為是他們的問題,可能他們看到的跟當地人看到的畫像不一樣,於是周彆想了個辦法,請幾個人照著畫像描述一下其五官輪廓。
結果幾人的描述跟他們看到畫像裡的一樣。
好吧,最後喬如意不得不承認,古人對畫像的理解能力就是不一樣,每個時代都有獨特密碼。
對於雪見,陶薑的初步印象並不是很好。
給出的評價很直接:不知天高地厚。
這話周彆沒想明白,但喬如意理解了陶薑的意思。陶薑出身不俗,家底厚實,可因為自身低調不愛在名媛圈裡露麵,因此總會有不少名媛愛在她麵前嘚瑟。
用陶薑的話說就是,這些人,一對國家沒貢獻,二沒給百姓謀福利的,靠的無非就是長輩們的蔭護,一旦背靠的大樹倒了,他們又要如何?更彆提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眼界窄了,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陶薑說,跟喬如意在一起時間長了,我也成了個混不吝,但該瞧不上的還是瞧不上。
總之這話是連同喬如意一起拉下水了。
陶薑對雪見的滿腹期待瞬間成了失望,她甚至懷疑,這姑娘如此性子,真能嫁進高家嗎?
她歎氣,跟喬如意說,“我現在相信她不是我前世了,我這性子,前世絕不會這樣。”
周彆現在一下子心裡就平衡了,讚同她的觀點。沒錯,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前世。
喬如意看穿周彆的小心思,周小二的確是給他打擊著了。
上午,周彆成了盯人主力,又是來了不少對下半句的人,可沒一個是沈確和魚人有。
周小二閒下來的時候就去問周彆下半句是什麼。
喬如意以為周彆會對周小二橫眉冷對,但沒有。他說話倒是挺有耐性的,反問周小二,你很缺錢?又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就算你再缺錢也不能過來問我,這是作弊。
周小二一臉無辜,跟周彆說,我就是好奇下半句是什麼。
僅僅就是好奇。
周彆瞧見喬如意忍笑的側臉,尷尬得要命。但他沒讓周小二走,終於忍不住問他,“你老實跟我講,你家是不是挺有錢的?”
周小二啊?了一聲,跟他說怎麼可能,要是有錢他還用出來做店小二?
周彆狐疑地打量著他,“沒事,我又不說出去,你肯定是瞞著家裡出來的。”
周小二被問得都快哭了,都管周彆叫哥了。“我自己都沒敢往這方麵想呢,做夢都不敢。”
周彆一瞧,覺得他也不像是撒謊的樣子,便追問他家庭情況。
比如說你家幾口人?家裡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來店裡打工是因為缺錢還是離家出走……等等。
周小二回答得簡潔,說家裡沒人了,父母也沒了。
周彆一聽心裡直難受,寬慰他,你也彆太難過了,人終有一死,隻是早晚而已。逝者已矣,生者還要好好活著。
周小二說,我沒難過,我都沒見過爹孃。
周彆:……
末了拿了兩錠銀子來塞給他,要他給自己置辦點喜歡的物件。周小二緊張壞了,一個勁拒絕,周彆就肅了臉色——
你既然叫我一聲哥,這銀子就當改口費了!
周小二一聽這話,感恩戴德的。
喬如意心歎,這周彆,拿著行臨的銀子愛心奉獻呢。
夕陽沉落前,行臨從外麵回來了。
找人毫無進展,反倒是聽說了畫像跟高臣長得一樣的事,臉色顯得幾分深沉。
“高臣是高臣。”行臨說了句。
喬如意三人也同意行臨的話,依照周彆和陶薑的情況來看,沈確必然不是高臣。
“但是我在想,是不是高臣出現了,沈確也能出現?”喬如意大膽假設。
陶薑不解,“怎麼說?”
喬如意想了想,總結語言,“從我的角度來看,我是先看到了周小二和雪見,纔看見的你們,彆忘了,這個幻境是因為我而存在,是不是意味著以我的所見為主呢?”
陶薑和周彆同時陷入沉默。
喬如意的推斷可能性很大,她就像是一個劇本的主角,所有的視角都圍著她轉。
“可是不對啊。”周彆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我哥呢?”
話說得不明,可喬如意和陶薑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喬如意怔住。
是啊,行臨呢?她看見行臨之前,並沒有看見一個長相跟他相同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