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時墟 第105章 諸位可叫我危止
竟看見他們了。
不,從他口吻裡聽那意思是,他一直都能看見他們。
這一刻五人的神情幾乎都是統一的,笑不如哭好看,想保持麵部平靜,臉皮卻像是中風似的抽動,心情更彆提了,那叫一個酸爽。
好嘛,敢情是他們五人狗狗祟祟地進來,又狗狗祟祟地站在旁品頭論足,以為做了次隱形人,結果都被他不動聲色地看眼裡了。
可真是,丟人丟到九時墟了。
雖無法窺探白衫店主的神情,但喬如意還是能隱隱感覺到對方的幸災樂禍。
好吧,當她小人之心,想法齷齪了。
喬如意這次用極低的嗓音對陶薑說,“我發現九時墟的店主都有一個毛病。”
陶薑好奇,問是什麼。
喬如意,“腹黑,裝腔作勢。”
陶薑思量了好半天,小聲嘀咕,“這兩個詞放一起撕裂感很強呢。”
-
喬如意從沒想過自己能有一天會跟九時墟店主吃飯,她指的是,在九時墟用餐,跟除了行臨以外的店主。
對於九時墟店主還吃飯這件事,幾人都倍感好奇。白衫店主反問他們一句,“你們認識的那位店主,他不吃飯?”
白衫店主雖說看見他們闖入了,但從言行舉止間並不見慍怒,就像喬如意說的,他更像是在打趣他們,好似一個百無聊賴的人,突然看見個活物,總要逗弄一番。
喬如意一行人剛開始保持警惕,尤其是喬如意。雖說行臨也是九時墟店主,也雖說行臨的性子薄涼冷淡,可也不及眼前這位令人捉摸不透。
沒出言嗬斥,也沒出手對付他們,反倒是說了句,“幾位該餓了吧,既然進了九時墟,就是跟這裡有緣,留下吃頓飯吧。”
用餐在頂層,往下看,整個九時墟美輪美奐,抬頭竟是透明穹頂,能看見鋪滿夜空的星子,璀璨光耀。
奇怪呢,外麵明明是風沙漫天的,怎麼眼下就瞧見滿天星鬥了?
五人最初對於用餐一事都帶抵觸,在喬如意的想象中,九時墟這種地方神秘莫測,該是不沾人間煙火,就算有晚餐,那必然也是正常人不能吃的東西。
像什麼油炸乾屍、眼珠子葡萄、人腦豆腐或者什麼奇奇怪怪的跟遊光、跟人希有關的東西,不但如此,用餐期間還會有什麼餐食自動飛到餐桌之類的怪景,畢竟是九時墟嘛……
他們想多了。
或者說,他們對九時墟的印象過於刻板了。
白衫店主看出他們的謹慎來,語氣淡淡道,“倒不如親眼看看,親口嘗嘗。”
……還真是跟尋常餐桌一樣。
是張圓桌,六人落座。
不是像喬如意以為的哈利波特魔法學院裡的大長桌用餐氛圍。
就是一圈人圍在一起吃飯,彼此有著最舒服的用餐距離。
白衫店主將一盞銅油燈推至桌心,彆看銅油燈不大,卻光照非常。
店主說,九時墟裡永遠都是黑夜,所以總要把照明做到極致。
上來的竟也是大家熟悉的食材,每道菜的名字挺有年夜飯的感覺。
戈壁風沙雞,端上桌時是連著砂鍋一起,雞塊被煎得金黃,還在鍋裡滋滋冒著油,光是聞著就叫人垂涎三尺。
解膩的是杏皮水。
這種在絲綢之路流傳千年的飲品,打從有李廣杏那天起,它便成了西北沙漠之中特彆的存在。
杏皮水清冽,還飄著冰渣,倒在上好的陶碗裡,碗底流光工藝,像是藏了萬畝星空似的。
還有看似普通的胡麻餅,酥皮咬開的瞬間,餅心溢位的是溫熱的沙棗蜜,幾粒胡麻籽在舌尖炸開時是異樣的香。
撒著金箔碎的饆饠和炒熟的沙米,散發著彆樣的焦香。
白衫店主稱這些為“粗茶淡飯”。
說這話的同時,他已經將削好木筷分給了每一個人。喬如意識得這木筷的材質,竟是迦南香木,用餐時會散發隱隱香氣,卻又不奪食材的味道。
他用匕首削木成筷,刀尖劃過之處,木屑落地成香。
那把匕首在座的五人都見過。
狩獵刀。
沒有所謂的新舊程度,始終還是那個樣子。有遊光時就成了捉遊光的利器,平時就成了雕刻個小玩意兒的工具。
喬如意看著狩獵刀很有親切感。
看來狩獵刀不是專屬行臨,它是九時墟店主身份的象征。
倒是找到了他與行臨相似的地方,都愛雕刻物件,都愛……她看著桌上盛裝食物的器皿,都愛收集古董?
對於他們好奇自己還要吃飯這件事上,白衫店主便反問了他們一句。
喬如意忙問,“你口中提到的店主是誰?”
她挨著白衫店主坐,聽聞她這麼問,他便轉頭打量著她。最開始眼眸裡很是冷淡,漸漸橫生出饒有興致來。似笑非笑的嗓音,“這小孩,年齡不大,心眼卻不少。”
喬如意一聽“小孩”二字直皺眉,剛想反駁,轉念一想人家也沒叫錯,按這裡的朝代來計算,她於他的確是個小孩。
媽呀,一下就被降維打擊了。
白衫店主見她欲言又止,眸底深處淺淡笑意,朝著她,手一抬。
喬如意反應快,一側頭,雙手已下意識擺出防禦姿勢,“哎,要乾嘛?”
白衫店主似笑,手順勢就放下了,“敬主之誠意,乃為客之道。”
雖然文縐縐,但喬如意聽懂了,意思說她不尊重他了唄?
她回了句,“主有異行,客失其恭實屬正常。”
心說,這嗑嘮的,萬一你小子給我下降頭了呢?我還跟個傻子似的眼巴巴等著?
白衫店主淡淡道,“牙尖嘴利。”
被扣了個帽子。
既然如此,喬如意也沒打算客氣,直奔主題,“剛才的問題店主還沒回答。”
“你們認識的店主是行臨。”白衫店主沒繞彎子,“沒說錯名字吧。”
“你知道我哥?”周彆忍不住問。
白衫店主眼皮微微一抬,看了周彆一眼。“九時墟每一代的店主都記錄在人員名冊上,是早就選中的人,自然是知道的。”
陶薑愕然,“現在就知道幾百年後的店主是誰?咋知道的啊?”
好神奇。
這個問題白衫店主就四兩撥千斤了,“這便是九時墟。”
簡單的五個字,卻蘊藏常人難以想象的秘密。
“行臨與我們走散了,不知店主知不知道他的下落。”喬如意問。
白衫店主輕描淡寫,“他是九時墟的店主,丟不了。”
“但在哪呢?”周彆著急。
白衫店主見他急了,淡聲道,“先用餐,吃飽了你們纔有力氣做彆的。”
也不知道是不清楚還是故意不想說。
但能肯定一點,行臨沒危險。
喬如意一直懸著的不安多少落地了,既然行臨都是寫在店主名冊裡的人,一旦真有危險,身邊這位白衫也不會坐視不理吧。
陶薑湊過來,在她耳邊低聲說,“問問薑承安的事。”
喬如意心歎,她也是操碎了心。
原本是不想問的,因為就算問了也不過是竹籃打水。可轉念她想到了那枚金餅……
便問,“我有個朋友,無意間得到了一枚繪有心想事成字樣的金餅,是否跟曹祿山有關?”
真是一下才聯想到的。
剛剛地上銅鏡顯示出的金餅,她再仔細回憶,的確是繪有字樣和圖案的,跟她手裡的那枚還有葛叔遺留下來的一樣。
身旁陶薑從牙縫裡泄出笑意來,“有個朋友?”
這話就跟傳染似的,白衫店主也似好奇地問了她,“你的朋友?”
喬如意思量了片刻,都不用扭頭就知道陶薑一臉八卦的樣子。她看向白衫店主坦白,“是我的未婚夫。”
白衫的眼裡無波無瀾,好像剛剛的好奇不過是錯覺。“據你的描述,你未婚夫得到的金餅的確是來自九時墟,但未必是跟曹祿山有關,來九時墟求富貴者,契約達成時都會帶走一枚九時墟的金餅。”
喬如意明白了。
白衫店主看著她,“如果你的未婚夫手持九時墟的金餅,他必然是跟九時墟脫不了乾係,因為九時墟的金餅不會旁落無關人之手。”
喬如意想了想,輕聲說,“他失蹤了。”
白衫店主聞言,隻是微微一點頭,沒說話。喬如意本以為他會好奇,或者詢問對方的名字,沒想到他的反應就是淡淡的,這倒是令她沒想到。
許是察覺出她的心思來,他開口,“他必然是在尋找九時墟失蹤的,像是此類人每年不計其數。”
喬如意明白他為什麼不問了,這麼一聽反倒覺得臉麵上掛不住。想解釋薑承安不是衝著錢?可再怎麼解釋都無法洗清薑承安為了心中執念而來的事實。
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倒是白衫店主問了她,“你來九時墟,就是為了尋找你未婚夫?”
喬如意聞言,鬆神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一點頭。
周彆好奇,“店主,你見過他嗎?”
這話問得奇怪,喬如意敏感察覺,沒等想出怎麼個奇怪法,就聽白衫店主似笑非笑回答,“我怎會見到他?如果他進了九時墟,也該是行臨的客人才對。”
周彆一想也對,畢竟不是一個時代嘛。
陶薑轉移了話題,“到底是許願人找到了九時墟,還是九時墟找到了許願人?”
“二者皆有。”白衫店主竟沒瞞著,“大多數情況下九時墟會選定許願人,但也有憑緣分闖進來的,像是你們。”
“這麼說,我們也可以向你許願嗎?”一直沉默的魚人有立刻問。
白衫店主沒說可以或不可以,反問了句,“你想許願?”
魚人有一激靈,連忙搖頭,“我可沒珍貴東西可換。”
“怎會沒有?”店主說,“你的肉身、記憶甚至是你的命,再不濟還有你的親朋好友,他們的長物或者性命,總能翻出些珍貴的物件來。”
魚人有倒吸一口涼氣,這話聽著就算很瘮人,她是怎麼風輕雲淡說出口的?
連連搖頭,“不不不,我覺得一步一個腳印實現夢想的感覺挺好的!”
此番話迎來了其他幾人齊刷刷的注目,魚人有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句矯情話。
但同樣保持沉默的沈確拍拍他的肩膀,“好樣的。”
魚人有肝顫,天知道他其實是出於害怕才這麼說的。
白衫店主的目光在魚人有身上停留一兩秒,就看得魚人有後背發緊,他補充,“我的真心話。”
看出了他的緊張,白衫店主說,“九時墟從不迫人許願,除非,”他的視線掃過一圈,最後落在喬如意臉上,“諸位心生執念,為某事,或為某人。”
喬如意嘴角抽動一下,心說,點誰呢!
“我們看見了曹祿山的遊光,說明他違約了?”
“是。”
喬如意看向他,眼裡泛起質疑,“你並不驚訝?”
白衫店主嗓音平靜如水,“人心貪欲,嘗甘飴便畏荼苦。”
“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麼還要許他心願?”喬如意問。
心裡的想法卻越來越清晰,她之前就懷疑過九時墟店主的真正目的,眼下這懷疑越來越堅定了。
白衫店主看著她,“此番話,你何不問行臨?”
喬如意一噎。
能問出來還用問你?
白衫店主沒有與他們繼續攀聊的打算了,起了身,淡聲交代,“幾位與九時墟有緣,今晚可留宿,餐後二樓房間可自選,記住,”
他微微一頓,語氣嚴肅了,“選好房間後切勿出來走動。”
這警告聽著耳熟呢。
喬如意琢磨片刻一下想起來了,初見行臨時他也說過。
交代完他便離開了。
剛剛大家隻顧著說話,一桌子的菜都沒怎麼吃。周彆不想那麼多,他是真餓了,筷子拿起來就不離手了。
“雖然這店主看著不好相處,但做得飯菜還是很可口的。”
陶薑不大敢吃,小聲說,“總覺得不是尋常菜,萬一吃了心性大變呢?像如意說的,這店主心懷不軌。”
喬如意剛想糾正她的說辭說,就聽淡涼的男人嗓音揚起,像是在耳畔又像是漾在四周,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九時墟有三不欺,不欺本心,不欺因果,不欺緣分。還有,諸位可叫我危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