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物誌王瑩瑩五金店 第七章歸期與舊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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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期與舊月光

入秋的石獅，風裡裹著桂花香。王瑩瑩蹲在五交店門口，把最後一批舊物擺上木架。黑莓踮腳掛了串紙燈籠，暖黃的光映得她耳後的黑莓銀釘發著微光：\"阿瑩姐，你媽寄的百家衣該放哪兒？\"

竹籃裡的紅布包被小心展開，針腳歪歪扭扭的嬰兒服躺在裡麵，領口繡著朵褪色的牡丹——和媽媽視頻裡懷裡抱的那件，一模一樣。王瑩瑩指尖輕輕撫過衣襟，那裡還留著細密的線頭，像媽媽當年縫補時留下的溫度。

\"放玻璃櫃最上層。\"她抬頭，看見楊曉東推著輛舊自行車過來，後架上綁著個紅綢包裹，\"李阿伯說這是你爺爺當年訂讓的銅鎖，要配在新展櫃上。\"

銅鎖入手沉甸甸的，鎖麵刻著\"永結\"二字，和那半塊玉佩的字跡如出一轍。王瑩瑩突然想起媽媽信裡的最後一句：\"小瑩，你爺爺的鎖，該用來鎖住該記住的事。\"

\"對了！\"吳少峰從裡屋衝出來，眼鏡片上蒙著層興奮的光，\"我聯絡了泉州的僑聯，他們說可以幫你們辦加急簽證！還有，市博物館的王教授看了我們的舊物清單，說要親自過來布展！\"

黑莓拍手歡呼，銀釘在陽光下閃了閃。王瑩瑩摸出手機，螢幕裡是媽媽剛發來的訊息：\"小瑩，我買了下個月的船票，帶了你愛吃的閩南餡餅。\"

\"真的？\"王瑩瑩的聲音發顫，\"那我能去接你嗎？\"

媽媽的語音很快跳出來，帶著海風的鹹濕：\"傻孩子，船到廈門港，我給你煮碗麪線糊。你爸說要在三中門口等你，他最近總翻你小時侯的相冊，說你紮羊角辮的樣子和秀蘭年輕時一模一樣。\"

木架上的老座鐘突然\"噹啷\"一聲，鐘擺晃出細碎的響。王瑩瑩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店門口圍了好些人——李阿伯拎著保溫桶，紡織廠的老會計抱著一摞老照片，巷口的阿婆提著剛蒸的芋泥餅，連拆遷辦的測繪隊長都擠在人群裡，手裡舉著個\"曆史文化街區保護公示\"的牌子。

\"王老闆！\"李阿伯扯著嗓子喊，\"社區剛通知，五交街要改造成'僑鄉記憶街區'，你這兒是重點保護對象！\"

\"真的？\"黑莓眼睛瞪得溜圓，\"那我們不用搬了？\"

\"搬什麼搬！\"測繪隊長擠進來，把公示牌掛在門楣上，\"市裡撥了專款修繕騎樓，還要把你們的舊物展辦成常設展。我老伴兒說，她年輕時就在這兒買過雪花膏，要來參觀！\"

人群爆發出歡呼。王瑩瑩望著眼前晃動的笑臉，突然想起爺爺日記本裡的記錄：\"1962年春，五交街新鋪青石板，阿瑩她娘在門口擺了糖水攤，孩子們排著隊買紅豆湯。\"原來時光繞了個圈，又回到了原點。

\"阿瑩姐！\"吳少峰舉著張泛黃的報紙跑過來，\"你看這個！1985年4月的《石獅日報》，有篇報道你媽的先進事蹟——'紡織女工秀蘭：用巧手織就幸福'。\"

王瑩瑩接過報紙，頭版照片裡的媽媽穿著藍布工裝，胸前彆著大紅花，笑容比陽光還亮。黑莓湊過來看，突然指著照片角落：\"這不是陳永年嗎？\"

照片邊緣，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站在機器旁，正是楊曉東說的外貿科長。王瑩瑩的手指微微發抖，想起媽媽日記本裡的句子：\"陳永年說我像株木棉，開得熱烈，可他不知道，我隻想守著小瑩的搖籃。\"

\"我去查過陳永年的檔案。\"楊曉東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手裡拿著個牛皮紙袋，\"他被判刑後，有個女兒留在石獅。我奶奶說，那姑娘後來去了菲律賓，和你媽在通個唐人街。\"

\"什麼？\"王瑩瑩猛地抬頭。

\"我找到了她的聯絡方式。\"楊曉東從紙袋裡抽出張名片，\"她說，你媽這些年攢了好多蘇繡，說要讓件百鳥朝鳳的大衣裳，等你結婚那天穿。\"

王瑩瑩的眼淚\"啪嗒\"掉在報紙上，暈開團紅墨水。黑莓輕輕抱住她：\"阿瑩姐，你媽肯定在等你。\"

\"不止是等。\"吳少峰推了推眼鏡，\"我采訪了當年紡織廠的老工人，他們說你媽當年為了湊你爸的手術費，偷偷接了私活，整整三個月每天隻睡三小時。\"

\"還有，\"老會計顫巍巍地摸出張照片，\"這是你媽和我老伴兒的合影，1986年她來送修紡織機時拍的。她說小瑩週歲抓週，抓了塊舊懷錶，樂得直拍手。\"

照片裡，穿藍布衫的女人抱著個裹紅布的繈褓，繈褓中的嬰兒正抓著塊銅製懷錶。王瑩瑩認出，那是爺爺工具箱裡的老物件——此刻，它正靜靜躺在玻璃櫃裡，秒針\"滴答滴答\"走著，像在數算三十年的光陰。

暮色漸濃時，五交店的燈籠次第亮起。媽媽發來視頻，背景是廈門港的晚霞，她穿著件月白色旗袍，鬢角彆著朵茉莉：\"小瑩，我買了明天的船票。你爸在三中後門支了攤子，說要賣你最愛吃的海蠣煎。\"

\"媽，\"王瑩瑩吸了吸鼻子，\"我想讓五交店的舊物展，成為我們的見麵禮。\"

\"好。\"媽媽笑著點頭，\"等你忙完，我們就回家。\"

深夜，王瑩瑩在閣樓整理舊物。月光透過破窗灑進來，照在那本帶鎖的日記本上。她輕輕翻開，發現最後一頁多了行新字——是楊曉東的筆跡：\"秀蘭阿姨，我在三中後門見過您。那年我八歲，蹲在糖水攤前等糖水，您給了我塊桂花糕，說'小弟弟，慢點兒吃'。\"

\"原來你早就見過我媽？\"她摸出手機給楊曉東發訊息。

對方秒回：\"那天你媽問我，'小朋友，你長大想讓什麼？'我說'想當修表匠，把時間修好'。她笑著說，'那你可得好好學，時間是最金貴的東西。'\"

窗外傳來蟬鳴。王瑩瑩望著樓下忙碌的身影——黑莓在擦玻璃櫃，吳少峰在整理老照片，楊曉東正踩著梯子掛新燈籠。月光落在她腕間的紅繩上，和王瑩瑩床頭那隻銀鐲子，編法分毫不差。

\"阿瑩姐！\"楊曉東從梯子上探下頭，\"你爸說要帶海蠣煎來，我幫你看著鍋！\"

\"等等！\"王瑩瑩笑著喊住他，\"你過來幫我個忙。\"

她指著玻璃櫃最上層，那裡擺著媽媽的百家衣、爺爺的銅鎖、半塊玉佩，還有那本寫記故事的日記本。\"把這些拍張照，發給廈門的媽媽。\"

楊曉東舉起手機，鏡頭裡的舊物泛著暖黃的光。王瑩瑩湊過去，指尖輕輕碰了碰螢幕裡的媽媽：\"媽，你看，我把時間修好了。\"

海風掀起門簾，吹得紙燈籠輕輕搖晃。遠處傳來爸爸的吆喝：\"海蠣煎——熱乎的！\"黑莓舉著塊剛炸好的海蠣餅跑過來：\"阿瑩姐，趁熱吃！\"吳少峰抱著箇舊鐵盒，裡麵是他整理的所有采訪錄音：\"阿瑩姐，這些我們都錄下來了，以後舊物展可以放。\"

月光爬上騎樓的飛簷，把\"僑鄉記憶街區\"的牌子照得發亮。王瑩瑩咬了口海蠣煎，鮮美的汁水在舌尖綻開。她想起媽媽信裡的句話：\"舊物不是過去，是活著的時間。\"

而現在，她終於懂得——那些被歲月磨舊的物件，那些被時光藏起的秘密，那些被風雨打濕的記憶，都在等一個歸期。等一場舊物展，等一次重逢，等所有散落的拚圖，在某個溫柔的夜晚，拚成完整的月亮。

就像此刻，五交店的燈籠次第亮起，像綴了記街的星子。就像媽媽的船，正載著三十年的思念，駛向燈火通明的港灣。就像她和楊曉東、黑莓、吳少峰，還有所有守護過五交店的人，正站在時光的褶皺裡，等待著，擁抱一個嶄新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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