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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燃燈錄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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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三,小年。

黑風口的雪下了三天三夜,把蕭家寨裹成了個白饅頭。

寨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榕樹,枝椏上掛著的冰棱子有半尺長,風一吹就“叮咚”響,像極了娘去年給阿燼做的銀鈴鐺。

阿燼蹲在祠堂後院的老槐樹下,手裡攥著塊磨得發亮的青鐵礦石,正往爹那把斷了刃的柴刀上蹭。

刀刃上的缺口是上個月爹在後山砍野豬時崩的,當時爹還笑著說:“等過了小年,就去鎮上找老鐵匠補一補,開春好用它劈柴搭棚子。”

棚子是給阿燼搭的。

阿燼今年十六,按寨子裡的規矩,該分個單獨的住處了。

娘這幾天正連夜給棚子縫門簾,是用山裡的青麻布做的,上麵繡著隻歪歪扭扭的兔子,阿燼屬兔,娘說兔子能護著他平安。

“阿燼!彆磨了!你娘讓你去前院收臘肉!”

二伯蕭山的嗓門從祠堂門口傳過來,帶著股米酒的熱氣。

二伯是寨子裡的酒坊掌櫃,每天天不亮就蒸酒,到了小年這天,更是把剛釀好的米酒往每個鄰居家送。

阿燼剛應了聲“就來”,就聽見寨口的大黃突然狂吠起來。

大黃是寨子裡的狗王,平時就算山匪在寨外晃悠,它也隻懶洋洋地叫兩聲。

可這次不一樣,它的叫聲像被什麼東西掐住了喉嚨,從“汪汪”變成“嗚嗚”,最後戛然而止時,還帶著點骨頭碎裂的脆響,聽得人頭皮發麻。

阿燼手裡的鐵礦石“噹啷”掉在雪地上。

他抬頭往寨口望,隻見黑風口那邊捲來股怪風,風裡裹著灰黑色的霧,不像尋常的雪霧那樣落地即化,反而像活物似的,貼著石板路往寨子裡爬,所過之處,連雪都變成了灰黑色。

“那是什麼東西?”

前院傳來王嬸的驚呼。

王嬸是寨子裡的接生婆,平時最膽大,可這次她的聲音裡全是抖。

阿燼拔腿就往前跑,棉鞋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

剛拐過祠堂的轉角,他就看見這輩子都忘不掉的畫麵。

三個黑袍人站在老榕樹下,袍子下襬繡著的白骷髏在灰霧裡晃,像墳頭飄著的幡。

最左邊那個黑袍人抬手時,袖管裡漏出的灰霧像蛇似的,纏上了王嬸的手腕。

王嬸剛要喊“救命”,整個人突然僵住,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

原本紅潤的臉變成了枯黃色,最後縮成兩指寬的枯骨,手裡還攥著半塊冇掛好的臘肉,臘肉上的油還在往下滴,滴在枯骨上,顯得格外刺眼。

“噬魂霧嗎,是幽冥宮的人!”

二伯的聲音從阿燼身後傳來,帶著酒氣,卻冇了平時的爽朗。

二伯抄起院角的鋤頭,鋤頭把上還沾著剛給酒坊墊灶的草木灰。

“護寨隊!抄傢夥!”

阿燼這纔想起,昨天晚上他起夜時,聽見爹和娘在屋裡說話。

娘說:“山下鎮子傳得邪乎,說幽冥宮的人在找燈引,專挑守著古物的家族下手,咱們蕭家寨。”

爹打斷了孃的話:“彆怕,有我在,還有護寨隊,他們不敢來。”

當時阿燼冇聽懂“燈引”是什麼,直到後來才知道,爹說的是祠堂供桌下那半塊青銅燈牌。

那燈牌是蕭家傳了三代的東西,爺爺臨死前說,這燈牌能護蕭家平安,讓爹一定要守好。

護寨隊的漢子們很快衝了出來,手裡拿著刀槍斧鉞。

隊長王鐵柱是寨子裡最壯的漢子,能舉起三百斤的石磨,他手裡的鋼刀是當年打退山匪時繳獲的,據說砍過三個匪首的頭。

可這次,他的鋼刀砍在黑袍人肩上,卻像砍在了棉花上,鋼刀被灰霧裹住,瞬間鏽跡斑斑,連刀刃都捲了起來。

“就這點能耐?”

黑袍人冷笑一聲,一腳踹在王鐵柱的胸口。

王鐵柱三百斤的身子像個破布娃娃似的飛出去,撞在老榕樹上,胸口沾到了濺過來的灰霧。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他就變成了和王嬸一樣的枯骨,鋼刀掉在旁邊,已經鏽成了廢鐵。

“一群燃血境初期的螻蟻,也敢擋幽冥宮的路?”

為首的黑袍人摘了兜帽,露出張冇有鼻子的臉,鼻子的位置隻有兩個黑洞,呼吸間全是腐臭的氣。

他的嘴角裂到耳根,笑起來像條吐著信子的蛇。

“蕭承業呢?把‘燈引’交出來,留你們全屍。”

燃血境?阿燼攥緊了拳頭。

他聽爹說過,修行分十二境:燃血境、辟海境、靈台境、神通境、法相境、涅槃境、領域境、問心境、法則境、聖主境、至尊境、不朽境。

寨子裡的漢子大多是燃血境初期,能引氣入體,讓拳頭更有力。

二伯是燃血境中期,能一拳打碎半塊青磚。

爹是寨子裡修為最高的,也纔剛摸到燃血境巔峰的邊,能引氣出拳,打出微弱的氣勁。

“休想!”

爹的聲音從後院傳來。

阿燼回頭,看見爹渾身是雪,棉袍的下襬被樹枝劃開了個口子,手裡還攥著巡哨用的短刀——那是爺爺傳下來的,刀鞘上刻著“蕭家”兩個字。

娘跟在爹後麵,懷裡抱著個青布包,包得嚴嚴實實,阿燼知道,裡麵是那半塊青銅燈牌。

“蕭承業,識相點。”

冇鼻子的黑袍人往前走了兩步,灰霧在他腳邊繞,像一群聽話的蟲子。

“你不過燃血境巔峰,我家首領可是辟海境初期,能引氣入體辟丹田,一招就能踏平你這破寨。”

辟海境!

阿燼倒吸口涼氣。

他聽爹說過,燃血境之後是辟海境,辟海境修士能把氣勁儲存在丹田海裡,打出的招式是燃血境的十倍不止。

十年前打退山匪時,領頭的匪首就是燃血境巔峰,爹和護寨隊打了三個時辰才把他拿下,要是來了個辟海境修士。

爹冇說話,隻是把娘往身後護了護,短刀橫在胸前,刀鞘上的“蕭家”兩個字在雪光裡閃著冷光:“蕭家守燈牌三代,從冇讓外人碰過,你們這些邪祟,也配要?”

“敬酒不吃吃罰酒。”

黑袍人冷笑一聲,抬手就往爹的方向甩了道灰霧。

那霧像條黑蛇,帶著腐臭的氣,爹側身躲開,霧打在旁邊的磨盤上,磨盤瞬間就成了粉末,連點火星都冇冒。

娘趁機往祠堂跑,卻被另一個黑袍人攔住。

那黑袍人手裡多了把骨刃,骨刃是用什麼動物的骨頭做的,白花花的,上麵還沾著黑血。

他直刺孃的胸口,骨刃帶起的風裡,全是噬魂霧的味道。

“小心!”

爹瘋了似的衝過去,用後背擋住了骨刃。

骨刃刺穿了爹的肩胛骨,灰霧順著傷口往裡鑽,爹悶哼一聲,卻冇倒,反而反手抓住骨刃,把黑袍人往旁邊拽。

“阿靈!帶阿燼走!去斷魂崖下找張叔!張叔是辟海境修士,能護著你們!”

孃的名字叫蘇靈,是爹年輕時從山外救回來的。

娘平時最溫柔,連踩死隻螞蟻都要唸叨半天,可這次,她冇跑,反而從青布包裡摸出青銅燈牌,塞進阿燼手裡。

燈牌是涼的,邊緣刻著看不懂的紋路,硌得阿燼的手心發疼。

“阿燼,拿著這個,彆回頭,彆讓你爹白死。”

孃的眼淚砸在雪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她推了阿燼一把,阿燼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再抬頭時,看見娘從懷裡摸出把剪刀,那是她平時做針線活的剪刀,銀質的剪尖已經磨得發亮。

娘衝過去,用剪刀紮在黑袍人的胳膊上。

黑袍人吃痛,反手抓住孃的頭髮,把她往灰霧裡按。

阿燼看見孃的臉一點點乾癟下去,原本明亮的眼睛裡,最後一點光都變成了對他的牽掛,像在說,

“阿燼,活下去”。

“娘——!”

阿燼瘋了似的往回沖,卻被爹死死抱住腰。

爹的身體已經開始發皺,傷口處的灰霧越來越濃,連頭髮都變成了灰白色,可他還是用儘最後力氣,把阿燼往祠堂後門推。

“走!阿燼!活下去!替蕭家報仇!替你娘報仇!”

冇鼻子的黑袍人已經解決了二伯。

二伯是被灰霧纏上了腿,他知道自己跑不了,就抱著個酒罈,往黑袍人身上砸,酒灑在黑袍人身上,二伯想點火,卻被黑袍人一腳踹在臉上,當場冇了氣。

黑袍人走到爹身後,一腳踹在爹的丹田上。

“哢嚓”

一聲脆響,阿燼聽見爹的慘叫,那聲音不像人聲,像被踩碎的骨頭在響。

他看見爹的丹田處塌了下去,那是修為儘廢的征兆,從此以後,爹再也不能引氣入體,連普通人都不如。

“爹!”

阿燼想撲上去,卻被黑袍人揪住衣領。

那人低頭看著他,鼻子的黑洞裡漏出灰霧,噴在阿燼的臉上,全是腐臭的味道。

“小鬼,燈牌在你身上吧?交出來,我讓你死得痛快點,不然,讓你跟你爹孃一樣,變成枯骨。”

阿燼冇說話,他想起娘最後看他的眼神,想起爹踹他出門時的力氣,猛地一口咬在黑袍人的手上。

黑袍人的手像枯樹皮,阿燼咬得牙齦都出血了,才聽見那人慘叫一聲,猛地將他往祠堂後門甩去。

後門外麵就是後山,往下幾十丈,就是寨子裡人人都怕的斷魂崖。

崖底全是尖石,據說幾十年前有個辟海境初期的修士追殺山匪時掉下去,最後隻找到幾塊碎骨頭。

阿燼在空中翻了個身,風颳得他眼睛都睜不開,懷裡的青銅燈牌硌得他胸口疼,卻像個定心丸,讓他冇那麼怕。

他看見爹倒在雪地裡,眼睛還睜著,盯著他下墜的方向。

看見那三個黑袍人站在崖邊,冷眼看著他,像看一隻快要死的螻蟻。

看見蕭家寨的炊煙已經停了,隻有灰霧在寨子裡飄,像一條黑色的蛇。

風颳得臉生疼,崖底的尖石越來越近,阿燼甚至能看見石頭上沾著的陳年血跡。

他把燈牌緊緊按在胸口,喉嚨裡溢位帶血的嘶吼,那聲音穿透了風聲,傳到了崖上黑袍人的耳朵裡:

“幽冥宮!我蕭燼若活!必滅你滿門!必讓你們為蕭家寨的人償命!”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摔成肉泥的時候,胸口的青銅燈牌突然發燙。

燈牌邊緣的紋路亮起微弱的金光,一股暖流順著燈牌傳到他的四肢,原本急速下墜的身體,竟慢了幾分。

他低頭,看見自己的手腕上,浮現出一道淡金色的紋路,那是燃血境初期的征兆!

燃血境:點燃心頭精血,誕生第一縷本命真氣,正式踏入修行路。

阿燼愣住了。

他之前連引氣入體都做不到,怎麼突然就到了燃血境初期?

“這是燈引的力量?”

崖上的黑袍人皺起眉,聲音裡帶著不敢置信。

“首領說燈引要辟海境才能啟用,這小鬼怎麼。”

“管他呢,掉下去就是個死。”

另一個黑袍人擺手,語氣裡滿是不屑。

“搜遍寨子,找不到另一半燈引,回去覆命吧,首領還在等著我們的訊息,彆在這小鬼身上浪費時間。”

灰霧漸漸散去,蕭家寨隻剩下滿地枯骨和冇燒完的臘肉。

斷魂崖下的風還在吹,阿燼的身影消失在崖底的雲霧裡,隻有那半塊發燙的青銅燈牌,在黑暗中亮著一點微光,像極了被野火燒過的林子,埋在灰燼下的,那一點冇滅的火星。

阿燼感覺自己在往下飄,胸口的暖流越來越盛,手腕上的金色紋路也越來越清晰。

他能感覺到,丹田處有股微弱的氣在流動,那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是燃血境修士纔有的氣感。他知道,這是燈牌在護他,也是在給他力量。

活下去。

這個念頭在他腦子裡越來越清晰。

他不能死,他要報仇,要讓幽冥宮的人付出代價。

不知飄了多久,阿燼突然感覺腳下碰到了硬東西。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落在了崖底的一塊平台上。

平台不大,隻有半個祠堂那麼大,周圍全是尖石,像一群張著嘴的野獸。

平台中間長著幾叢枯草,雪落在草上,顯得格外荒涼。

“咳、咳咳。”

阿燼咳嗽起來,嘴裡咳出的血沾在雪地上,像一朵紅梅花。

他掙紮著坐起來,摸了摸胸口,燈牌還在,隻是溫度降了些,紋路也暗了下去,隻剩下一點餘溫。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腕上的金色紋路還在,丹田處的氣感也還在。

他試著引氣到拳頭,一拳砸在旁邊的石頭上,石頭上竟出現了個小坑,這是燃血境初期才能做到的事。

“爹,娘,二伯,王嬸,王大叔。”

阿燼輕聲念著寨子裡人的名字,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他把燈牌放在雪地上,對著蕭家寨的方向磕了三個頭,額頭磕在石頭上,滲出血來,和雪混在一起,變成了粉紅色。

“幽冥宮,你們等著。”

阿燼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眼神裡全是恨,像兩團燃燒的火。

“我蕭燼現在是燃血境初期,可總有一天,我會到辟海境,到靈台境,到問心境,到你們所有人都達不到的境界。

到時候,我會把你們一個個揪出來,讓你們嚐遍噬魂霧的滋味,讓你們為蕭家寨的三十多口人,償命!”

他撿起燈牌,揣進懷裡,順著平台旁的一條小路往崖底深處走。

小路很陡,雪很厚,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尺,可他走得很穩,像一頭剛失去家人的小狼,眼神裡全是堅定。

走了冇幾步,他突然聽見旁邊的石縫裡傳來“嘶嘶”的聲音。阿燼停下腳步,握緊了懷裡的燈牌,警惕地往石縫裡看。

隻見一條手臂粗的蛇從石縫裡鑽了出來,蛇身是雪白色的,隻有眼睛是紅色的,頭上還長著個小小的肉瘤,是雪線蛇!

阿燼聽爹說過,雪線蛇是崖底的凶物,毒性極強,成年的雪線蛇能毒死燃血境中期的修士。眼前這條蛇的肉瘤已經發紅,顯然是成年蛇,至少有燃血境中期的實力。

雪線蛇吐著信子,盯著阿燼,像在看一道美食。

它猛地撲過來,蛇身在空中劃出一道白色的弧線,帶著股腥氣。

阿燼來不及躲,隻能下意識地舉起手臂去擋。

就在這時,懷裡的青銅燈牌突然又發燙起來。

一道微弱的金光從燈牌裡透出來,罩住了阿燼的手臂。

雪線蛇撞在金光上,發出“滋啦”的聲音,像被火燙到一樣,摔在雪地上,身體扭曲著,很快就不動了。

阿燼愣住了,低頭看著懷裡的燈牌。

燈牌的紋路又亮了些,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

他突然明白,這燈牌不僅能幫他覺醒修為,還能護他安全,是蕭家三代人守護的寶貝,也是他複仇路上的唯一依靠。

他攥緊燈牌,繼續往崖底深處走。

雪還在下,風還在吹,可他不再害怕。

他知道,從墜崖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隻剩下兩件事:

修煉,複仇。

而這一切的,就是懷裡這半塊青銅燈牌,和手腕上那道淡金色的燃血境紋路。

崖底的黑暗越來越濃,可阿燼的眼神卻越來越亮,像一盞在黑暗中點亮的燈,執著地照著前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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