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無根客 第319章 青嵐酒暖,舊憶新生
青嵐門的桃花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簌簌飄落,落在觀星台的石桌上,與壇中溢位的酒香纏纏綿綿,釀出幾分春日特有的慵懶。林風拎著酒壇給君無痕斟滿,陶碗碰撞的脆響裡,能清晰聽見山腳下傳來的琅琅書聲——那是新收的雜役弟子在誦讀入門戒律,一字一句,恍惚間竟與他初入山門時的光景重疊,連風裡的氣息都帶著相似的青澀。
「葉靈還在擺弄她的新機關?」君無痕的冰魄劍斜倚在石桌旁,劍穗的星屑鈴鐺被春風拂得輕響,細碎的聲音混著花瓣落地的微聲,劍刃上倒映著漫天飛落的桃花,像撒了把碎粉,「早上路過煉器房,看見她把機械臂拆了又裝,說是要加個『釀酒』的功能,以後不用下山就能喝到忘憂酒,省得總惦記著趙師兄的酒窖。」
林風望著煉器房的方向,窗紙上投著個忙碌的剪影,時而彎腰,時而抬手,偶爾有金屬碰撞的悶響傳來,夾雜著少女清脆的輕笑,像風鈴被風撞了滿懷。定海珠的藍光透過衣襟,在石桌上映出淡淡的光暈,光暈裡隱約能看見葉明的虛影,還是少年模樣,正踮著腳幫葉靈遞工具,銀質的機械鳥停在他肩頭,翅膀隨著動作輕輕扇動,帶起細碎的光。「她心裡的結,總算鬆了些。」他飲儘碗中酒,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帶著桃花的清甜,熨帖了四肢百骸,「上次在極北冰原,機械鳥帶回的清心草裡,混著片葉明親手壓的書簽,上麵畫著我們三個的小像,歪歪扭扭的,卻……卻看得人鼻子發酸。」
話未說完,煉器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葉靈推著個半人高的金屬架子走出來,架子上擺滿了陶瓶,瓶口都塞著新鮮的桃花枝,粉白的花瓣還沾著晨露。「嘗嘗我的『桃花釀』!」她的機械臂取下最上麵的陶瓶,玄鐵手指靈活地拔開塞子,一股比石桌上的忘憂酒更醇厚的香氣立刻彌漫開來,帶著草木的清新,「用歸墟陣的餘溫和鎮界石的星屑釀的,能安神,還能滋養靈脈,最適合你們這些剛從冰原回來的『冰塊』,暖暖身子。」
機械鳥從她肩頭飛起,叼著個小巧的陶碗落在林風麵前,碗底刻著個歪歪扭扭的「林」字,是葉靈的筆跡。葉靈挨著君無痕坐下,給自己倒了碗酒,機械臂的星屑鏈子與少年劍穗上的星屑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銀響,像落了場微型的雨。「對了,清虛門送來了批古籍,說是從影族王的屍核裡找到的,沾了不少戾氣,我用淨化陣處理了三天纔敢翻開。」她抿了口酒,眼睛亮晶晶的,「裡麵有篇關於『靈根溯源』的記載,提到有種『返魂草』,能……能讓消散的靈識短暫凝聚,雖然隻有一個時辰,但……」
「葉靈。」林風打斷她,指尖輕輕敲了敲碗沿,發出「篤篤」的輕響,「葉明不會希望你活在執念裡。他留在書簽上的字,最後一句是『姐要開心』,不是嗎?」
葉靈的機械臂突然收緊,陶碗在掌心微微顫動,酒液濺出幾滴,落在石桌上,很快被吸進桃花瓣裡,留下深色的痕跡。「我知道。」她低頭笑了笑,破妄眼裡卻泛起水光,像落了星子,「但我就是想……再跟他說說話,告訴他我們把影族都打跑了,告訴他他的機械鳥飛得很穩,告訴他……我很想他,想他再跟我搶煉器的錘子。」
君無痕突然起身,冰魄劍在他手中轉了個圈,劍穗的星屑鈴鐺發出清越的響,驚飛了停在石桌旁的幾隻山雀。「去後山看看吧。」他望著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峰,那裡的綠意濃得化不開,「上次清理影族屍核時,在山澗裡發現了片新冒頭的靈植,葉片上的紋路和歸墟陣的符文很像,或許……或許能用來加固鎖靈陣的薄弱處。」
話未說完,山腳下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法器碰撞的脆響和弟子的驚呼。林風的定海珠瞬間亮起,溫潤的藍光穿透雲層,照向山門的方向——隻見十幾個穿黑袍的修士正與青嵐門的弟子纏鬥,黑袍上的血色印記與影族如出一轍,卻又帶著種更詭異的暗紫色,像淬了毒的墨。
「是『影孽』!」葉靈的機械臂瞬間重組為巨斧,玄鐵的寒光映著她緊繃的臉,破妄眼鎖定為首的黑袍人,「影族王的殘魂與屍核融合後產生的變種,比普通影族更難對付,他們的戾氣裡帶著『蝕靈咒』,能直接腐蝕靈根,一旦沾染上,靈脈就會像被蟲蛀的木頭一樣朽壞!」
黑袍人似乎被定海珠的藍光驚動,紛紛祭出法器,竟組成了個簡化的歸墟陣紋,隻是紋路的走向完全倒轉,散發著與歸墟陣截然相反的死寂之氣,所過之處,連空氣都彷彿凝固了。「林風,君無痕,葉靈。」為首的黑袍人摘下麵罩,露出張與影主有三分相似的臉,隻是眉心多了個紫色的印記,像塊腐爛的斑,「影族王托我帶句話,他在『輪回淵』等著你們,那裡有你們最想要的東西——林風的爹孃,君無痕的兄長,還有葉靈的弟弟,隻要你們交出歸墟陣的控製權,就能讓他們『真正』回來,像從未離開過一樣。」
君無痕的冰魄劍突然指向黑袍人,劍刃的寒氣讓周圍的桃花瓣都凝上了薄霜,聲音冷得像極北冰原的風:「輪回淵是上古遺棄之地,裡麵的時空都是錯亂的,所謂『複活』,不過是影族用執念編織的幻境!我兄長的靈識早就融入歸墟陣,與天地同息,根本不可能被困在那種地方!」
黑袍人發出一陣刺耳的笑,像指甲刮過石壁,雙手結印,倒轉的歸墟陣紋突然亮起,暗紫色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山腳下的地麵裂開無數縫隙,黑色的戾氣夾雜著暗紫色的咒紋,順著縫隙蔓延,所過之處,桃花瓣瞬間枯萎,連靈脈的流動都變得滯澀,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信不信由你們。」他的身影漸漸融入戾氣,聲音卻像附骨之疽般在天地間回蕩,「三日後,輪回淵開啟,過時不候——對了,忘了告訴你們,玄塵長老的師妹,林風的母親,其實也在那裡等著呢,她托我問你,還記得小時候她給你編的草蜻蜓嗎?」
最後一句話像道驚雷,炸得林風心頭劇震。定海珠的藍光突然失控,在他掌心劇烈閃爍,母親的身影在藍光中若隱若現,還是記憶中穿白裙的模樣,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裡編著草蜻蜓,對著他溫柔地笑,隻是笑容裡帶著說不出的悲傷,像隔著層薄霧。「娘……」他下意識伸出手,卻隻抓住一片冰涼的桃花瓣,花瓣在掌心迅速枯萎,化作粉末。
「他在故意擾亂你的心神!」葉靈的機械臂按住他的肩膀,玄鐵的涼意透過衣料傳來,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影族最擅長利用執念,他們知道你最在意什麼!那是假的,是用你的記憶編織的陷阱!」
君無痕的冰魄劍插在裂開的地麵上,劍穗的星屑鈴鐺發出急促的警報,聲音裡帶著警示。「戾氣在侵蝕歸墟陣的根基。」他的指尖撫過劍刃,感受著裡麵傳來的悸動,「輪回淵的位置,就在歸墟陣的第七處陣眼下方,他們想借我們的手開啟陣眼,釋放裡麵鎮壓的千年前影族殘魂,那些殘魂一旦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林風深吸一口氣,定海珠的藍光漸漸平穩,母親的虛影在光中化作點點星光,融入周圍的桃花瓣,落在石桌上,像撒了把碎鑽。「我知道是陷阱。」他握緊手中的陶碗,碗底的「林」字被掌心的溫度焐得發燙,「但我必須去。就算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就算知道是幻境,我也想……再看看我娘,哪怕隻是幻影,也想跟她說句,我長大了,能保護自己了。」
葉靈的機械臂突然指向山澗的方向,那裡的雲霧不知何時散去,露出片翠綠的靈植,葉片上的紋路在陽光下流轉,確實與歸墟陣的符文一般無二,泛著淡淡的金光。「那是『憶魂草』。」她的破妄眼亮得驚人,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古籍裡說,用它的汁液浸泡靈識碎片,能分辨幻境與真實,隻要接觸到虛假的靈識,汁液就會變成黑色。我們可以……我們可以帶著它去,既能辨明真假,也能以防萬一。」
「去輪回淵。」君無痕拔出冰魄劍,劍穗的星屑在陽光下閃著堅定的光,像從未動搖的信念,「但不是去求他們『回來』,是去徹底斬斷影族最後的念想。我兄長的靈識,葉明的靈識,林風伯母的靈識,都該在歸墟陣的光裡安息,自由飄蕩,不是被困在那種肮臟的地方,被影族當作誘餌。」
葉靈重重點頭,機械臂將剩下的桃花釀分裝成三個陶瓶,瓶身上分彆刻著三人的名字,然後一一塞給兩人。「帶上這個,能克製蝕靈咒,裡麵加了憶魂草的汁液,雙重保險。」她的破妄眼掃過三人,突然笑了,眉眼彎彎的,像含著桃花,「你們發現沒有?我們三個的靈根印記,湊在一起就是歸墟陣的完整陣眼——林風的定海珠是『源』,提供源源不斷的靈力;君無痕的冰魄劍是『護』,守護陣眼不被侵蝕;我的機械臂……」
「是『創』。」林風接話道,將陶瓶揣進懷裡,桃花的香氣混著酒香,在衣襟裡彌漫開來,溫暖而安心,「創造生機,修補裂痕,就像你釀的酒,總能在最冷的時候,暖透人心,也像你做的機關,總能在最險的時候,開出條路來。」
山腳下的戾氣已被青嵐門弟子暫時壓製,但輪回淵的陰影如同烏雲,悄然籠罩在三人頭頂,沉甸甸的。觀星台的桃花還在簌簌飄落,落在石桌上的空碗裡,落在冰魄劍的劍鞘上,落在葉靈機械臂的星屑鏈子上,帶著春日特有的溫柔,彷彿在無聲地送彆,也在默默地道彆。
林風知道,三日後的輪回淵,註定又是一場硬仗,或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險,因為敵人不僅在外麵,還藏在心裡。但碗底殘留的餘溫,身邊摯友的笑語,還有桃花釀裡藏著的暖意,都在告訴他:無論前路有多少幻境與陷阱,無論心底有多少執念與軟肋,隻要他們三個還在一起,隻要心裡的根還在,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沒有斬不斷的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