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盞滌魂錄 第22章 遺跡噬親
茶藤的倒刺像臘月裡凍硬的鋼針,每拽一下都帶著撕裂皮肉的劇痛,茶心小臂的血珠順著藤蔓往下滴,在古磚上砸出點點暗紅痕跡。她死死咬住嘴唇,舌尖嘗到鐵鏽味,才沒讓痛呼滾出喉嚨
——
不是怕疼,是怕驚醒身後被藤繭裹住的青蘿。
方纔風眼崩塌時,青蘿拚著妖力耗儘,用藤蔓織成護盾擋在她身前,此刻那抹翠綠在藤繭裡毫無動靜,隻剩微弱的呼吸透過藤蔓縫隙飄出來。茶心每掙一下,枯木右臂的裂紋就多一道,翡翠色嫩芽抖得像風中殘燭,卻固執地往她心口鑽,彷彿知道那緊貼衣襟的妖丹壺,是此刻唯一的依仗。
“逞什麼強?”
茶心喉間溢位悶咳,腥甜氣湧上來又被她咽回去,“你這芽兒要是斷了,玄鑒醒了該罵我了……”
話音剛落,腳下的路突然變了。粗糙的岩石變成泛著茶褐光澤的古磚,磚縫裡嵌著細碎的茶梗,空氣中飄來陳年茶餅混著塵土的味道,像是有人撬開了埋在地下千年的老茶倉。眼前驟然開闊,兩丈寬的長廊橫在麵前,廊頂的銅燈架鏽得隻剩骨架,殘破的燈盞被不知從哪來的風推著轉,影子在兩側壁畫上晃來晃去,竟像活物在動。
茶心的掙紮猛地頓住,瞳孔縮成針尖。
左側壁畫上,梳雙丫髻的小女孩正踮著腳趴在石桌旁,辮梢的紅繩晃啊晃。石桌後坐著個白衣老者,手指修長如竹,握著茶筅在碗裡輕輕攪動,乳白的茶湯浮沫旋成一朵完整的白茶花,連花瓣紋路都清晰可見。“心丫頭,記好了。”
老者的聲音穿透壁畫飄出來,溫得像剛沏好的雨前茶,“茶經三沸,一沸如魚目微有聲,二沸如湧泉連珠,三沸如騰波鼓浪。煮過三沸,水就老了,沏不出好茶;做人也一樣,太急了會失了本真,太緩了又誤了時機。”
那老者眉眼間的溫潤,那說話時指尖輕叩茶碗的習慣,分明是茶聖陸羽!而那紮雙丫髻的小女孩,脖頸後那顆淺褐色的痣,正是她自己幼年的模樣!
茶心鼻子一酸,眼淚差點砸在磚上。她從小在茶館打雜,總做些模糊的夢
——
夢裡有暖爐,有茶香,有個聲音叫她
“心丫頭”。原來那不是夢,是前世與陸羽相處的記憶!可這溫情還沒焐熱心口,右側壁畫的異動就讓她渾身汗毛倒豎,連指尖都涼了。
右側壁畫裡,還是那張石桌,陸羽正轉身去取牆角的茶餅,素色衣袍掃過地麵的茶箕。他身後站著個穿月白道袍的年輕男子,麵白無須,手裡攥著個黑色紙包,眼神卻像藏在暗處的毒蛇。趁陸羽轉身的功夫,那男子飛快地將紙包往桌上的茶罐裡一倒,黑色粉末遇空氣就化了,連點痕跡都沒留。
“是清虛子!”
茶心咬牙切齒,指甲掐進掌心,滲出血珠,“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原來前世我和先生的死,都是你搞的鬼!”
她終於明白,為何前世自己會突然腹痛如絞,為何陸羽會在煮茶時突然靈力潰散
——
這清虛子根本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早把毒下在了日常飲用的茶裡!
就在這時,茶心懷中的妖丹壺突然燙起來,像揣了塊剛從火爐裡撈出來的烙鐵。她下意識想把壺推開,可壺身竟
“嗡”
地一聲震開她的手,懸在半空中。壺身上的妖丹紋路亮起,琥珀色的光流順著壺嘴繞了三圈,突然噴出一團火!
那火不是尋常的紅,是帶著金紋的琥珀色,噴出去的瞬間像條火蛇,直撲右側壁畫上的清虛子!“轟!”
火焰撞在壁畫上的刹那,長廊的銅燈突然全亮了,刺得茶心睜不開眼。等她眯著眼看清時,壁畫上的清虛子形象已經扭曲成一團黑影,發出刺耳的慘叫
——
那聲音哪像人聲,分明是無數亡魂被燒得魂飛魄散時的哀嚎,尖得能刺破耳膜。
更詭異的是,壁畫被燒過的地方裂開一道道黑縫,粘稠的黑血順著裂縫流下來,像瀝青似的掛在牆麵上,滴到古磚上時發出
“滋滋”
的響,還冒起淡黑色的煙,磚麵竟被腐蝕出小坑。
“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茶心看得心頭大快,突然想起霄當初說的話
——
這妖丹壺是他用本體妖丹煉化的,能辨善惡,遇邪則怒。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黑血順著磚縫往下滲,沒過多久,地麵突然亮起金色的光。茶心低頭一看,那些光竟組成了九個凹槽,每個凹槽的形狀都跟她收集的茶具嚴絲合縫
——
聽濤盞的弧度、和寂盞的紋路、破妄杯的把手……
連最後找到的承天盤,都有個剛好能嵌進去的圓形凹槽!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茶心又驚又喜,不顧枯木臂的疼痛,趕緊從懷裡掏出承天盤。盤底的銘文還泛著淡金光,她小心翼翼地將盤放進最大的凹槽裡,剛一碰到槽底,就聽
“哢嗒”
一聲,凹槽裡湧出金色光流,順著承天盤的紋路爬上去,將整個盤子裹住。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
“簌簌”
的聲響,像是牆皮在剝落。茶心猛地回頭,隻見長廊儘頭的牆麵裂開一道縫,大塊的岩石往下掉,露出個黑漆漆的洞口。洞口裡纏滿了細小的茶藤,藤上的倒刺閃著寒光,而藤中間裹著的人,讓茶心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
是玄鑒!
他雙目緊閉,臉色白得像宣紙,嘴唇乾裂起皮,胸口隻有微弱的起伏。可那些茶藤卻像活的一樣,緊緊勒著他的四肢,藤尖已經紮進他的麵板裡,滲出的血珠順著藤蔓往下滴,跟茶心小臂上的血混在一起,在地麵彙成小小的血窪。
“玄鑒!”
茶心瘋了似的衝過去,枯木臂撞到牆上,嫩芽掉了一片,琥珀色的汁液流出來,滴在磚上竟讓周圍的金色紋路亮了幾分。可她剛跑兩步,就見玄鑒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睛。
茶心的腳步頓住,心裡又驚又喜
——
他醒了!可下一秒,她就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
玄鑒的眼睛,不再是往日清澈的墨色,而是變成了一雙金色的豎瞳,瞳孔裡泛著淡淡的邪氣,像極了清虛子每次施法時的眼神!
“你……
你是誰?”
茶心的聲音發顫,枯木臂的裂紋又開始疼,像是有無數根針在紮,“玄鑒,你醒醒!我是茶心啊!”
金色豎瞳微微收縮,玄鑒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笑
——
那笑容陰惻惻的,跟清虛子當初在葬仙坑外的笑一模一樣!他動了動手指,纏在身上的茶藤突然繃緊,像毒蛇的信子一樣,朝著茶心猛衝過來!
茶心下意識往後退,腳卻被地上的磚縫絆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枯木臂磕在古磚上,裂紋蔓延到了肩膀,翡翠嫩芽徹底蔫了下去。她看著撲過來的茶藤,心裡又慌又痛
——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玄鑒怎麼會變成這樣?難道清虛子的分魂,已經鑽進他的身體裡了?
茶藤越來越近,尖端的倒刺已經能看清。茶心咬著牙,伸手去摸懷裡的妖丹壺,可壺身卻突然暗了下去,像是被什麼力量壓製住了。她抬頭看向玄鑒,隻見他金色的豎瞳裡,映出自己狼狽的模樣,還有……
長廊入口處,那抹正在靠近的黑色身影。
“看來,我們的小茶娘,找到最後一盞茶具了。”
熟悉的陰笑從入口處傳來,清虛子的聲音像冰錐一樣紮進茶心的耳朵裡,“不過可惜,這承天盤,還是得歸我。”
茶心猛地回頭,隻見清虛子站在長廊入口,手裡握著個黑色的羅盤,羅盤上的指標正對著承天盤的方向。他身後跟著幾個穿道袍的弟子,手裡都拿著法器,顯然是早就在這裡等著了。
“你早就知道這裡有機關?”
茶心的聲音發冷,“你故意讓我找到承天盤,就是為了引我來這裡?”
“聰明。”
清虛子拍了拍手,眼神掃過被茶藤控製的玄鑒,笑得更陰了,“玄鑒這具身體,可是陸羽的善念所化,用來做我分魂的容器,再合適不過。今日,我不僅要拿到九盞茶具,還要讓你親眼看著,你最信任的人,是怎麼殺了你的!”
玄鑒的身體突然動了,被茶藤裹著朝茶心走過來,金色豎瞳裡沒有絲毫溫度。茶心看著他,心裡像被刀割一樣疼
——
她想起玄鑒當初為了護她,燃燒神魂擋在她身前;想起他在裂魂穀裡,用最後一絲力氣教她感悟
“心如止水”;想起他昏迷前,還在叫她
“小心清虛子”……
“玄鑒,你醒醒啊!”
茶心的眼淚掉下來,滴在枯木臂上,竟讓蔫掉的嫩芽又微微動了動,“你說過要陪我找到所有茶具,你說過要幫我查明先生的死因,你不能食言!”
玄鑒的腳步頓了一下,金色豎瞳裡閃過一絲猶豫,可很快又被邪氣覆蓋。他抬起手,纏在身上的茶藤像鞭子一樣,朝著茶心抽過來!
就在這時,茶心懷中的妖丹壺突然亮了起來,壺身的紋路全亮了,發出
“嗡”
的一聲巨響。一道金色的光從壺嘴噴出來,剛好擋在茶心身前,將茶藤擋住。緊接著,壺裡傳來微弱的琴聲,那琴聲斷斷續續的,卻帶著熟悉的旋律
——
是霄當初在古戰場遺跡裡,為她奏過的《清心咒》!
“霄?”
茶心又驚又喜,“是你嗎?”
琴聲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應她。緊接著,妖丹壺突然朝玄鑒飛過去,壺身貼在他的胸口。玄鑒的身體劇烈震動起來,金色豎瞳裡的邪氣和墨色的清明開始交替,他發出痛苦的嘶吼,像是在跟體內的分魂抗爭。
“該死的!”
清虛子臉色一變,趕緊拿出羅盤,朝著妖丹壺指過去,“給我住手!”
羅盤上射出一道黑光,直撲妖丹壺。茶心見狀,想都沒想就衝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擋在玄鑒和黑光之間。枯木臂剛好碰到黑光,“滋啦”
一聲,臂上的裂紋又深了,可她卻死死咬著牙,沒讓自己退一步。
“茶心!”
玄鑒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痛苦,卻又恢複了幾分往日的清明,“彆管我……
快走!”
“我不走!”
茶心看著他,眼淚掉得更凶,“要走一起走,你說過的,我們是同伴!”
妖丹壺的琴聲越來越響,金色的光將玄鑒和茶心都裹住。清虛子的黑光撞在光罩上,發出
“轟”
的一聲巨響,整個長廊都在晃。茶心感覺自己的靈力在快速流失,枯木臂已經疼得麻木了,可她還是死死盯著清虛子,眼裡滿是倔強。
“好,好得很!”
清虛子氣得臉色鐵青,“既然你們這麼想死在一起,那我就成全你們!”
他抬手一揮,身後的弟子們立刻舉起法器,朝著茶心和玄鑒攻過來。法器的光芒照亮了整個長廊,茶心看著越來越近的攻擊,心裡卻突然平靜下來
——
她想起了陸羽教她的茶道,想起了霄的琴聲,想起了玄鑒的守護,想起了青蘿的陪伴。
“就算是死,我也要拉著你一起!”
茶心咬著牙,將所有的靈力都注入枯木臂,臂上的翡翠嫩芽突然暴漲,變成了藤蔓,朝著清虛子纏過去!
長廊裡的金色凹槽突然全亮了,九盞茶具的虛影在凹槽上方浮現,連帶著茶心懷裡的承天盤,一起發出耀眼的光。光流順著地麵蔓延,將整個長廊都裹住,清虛子和他弟子的攻擊撞在光流上,瞬間就被化解了。
“這是……
九盞封印咒?”
清虛子臉色大變,往後退了一步,“不可能!你怎麼會啟用封印咒?”
茶心也愣住了,她看著周圍的光流,又看了看玄鑒胸口的妖丹壺,突然明白過來
——
是承天盤歸位,啟用了凹槽裡的封印咒,而妖丹壺的琴聲,剛好成了啟動的鑰匙!
“清虛子,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茶心的聲音變得堅定,枯木臂上的藤蔓越來越多,朝著清虛子纏過去,“你害了先生,害了霄,害了玄鑒,今天,我就要為他們報仇!”
玄鑒的身體不再震動,金色豎瞳裡的邪氣漸漸退去,恢複了往日的墨色。他看著茶心,眼裡滿是愧疚:“對不起,我……”
“彆說對不起。”
茶心打斷他,笑了笑,“我們先解決了眼前的麻煩,再慢慢說。”
妖丹壺的琴聲變得激昂起來,九盞茶具的虛影朝著清虛子飛過去,光流組成了一個巨大的茶碗,將清虛子和他的弟子都罩在裡麵。清虛子瘋狂地攻擊著茶碗,可光流卻越來越厚,根本打不破。
“不!我不甘心!”
清虛子發出憤怒的嘶吼,“陸羽!霄!茶心!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茶心看著被困住的清虛子,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她走到玄鑒身邊,幫他解開身上的茶藤,又看了看身後的青蘿,發現藤繭裡的青蘿已經醒了,正擔憂地看著她。
“我們……
贏了?”
青蘿的聲音還有點虛弱。
茶心點了點頭,剛要說話,突然感覺腳下的地麵在晃。長廊儘頭的洞口裡,突然湧出大量的黑血,順著地麵的磚縫流過來,九盞茶具的虛影開始閃爍,像是要消失。
“不好!”
玄鑒臉色一變,“這遺跡要塌了!我們快出去!”
茶心趕緊抱起青蘿,玄鑒跟在她身後,三人朝著長廊入口跑去。身後的清虛子還在嘶吼,可茶碗的光流卻越來越暗,黑血已經漫到了他們的腳邊。
就在他們跑出長廊的瞬間,身後傳來
“轟隆”
一聲巨響,整個長廊都塌了下去,揚起的塵土將入口埋住。茶心回頭看了一眼,心裡五味雜陳
——
清虛子被困在了裡麵,可九盞茶具的虛影也跟著消失了,承天盤還在她手裡,可其他的茶具,卻不知道散落到了哪裡。
“彆擔心。”
玄鑒看出了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隻要承天盤還在,我們就能找到其他的茶具。而且,我們已經知道了先生的死因,接下來,就是要讓清虛子的罪行公之於眾,還先生和霄一個清白。”
茶心點了點頭,看著身邊的玄鑒和青蘿,心裡又有了力量。枯木臂上的翡翠嫩芽,在陽光下微微晃動,像是在為他們加油。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他們離開後,坍塌的長廊深處,一塊黑色的茶種從廢墟裡滾出來,沾著黑血,慢慢長出了細小的根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