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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盞滌魂錄 第28章 月茶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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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滌塵軒的銅鈴在晚風裡輕晃,叮鈴聲比往日沉了三分。茶心正彎腰擦拭案上的聽泉杯,釉色裡剛映出半輪殘月,就見玄鑒拄著新換的紫竹杖,緩步從廊下走來。他青衫上的血跡已洗得乾淨,可鬢角那抹突兀的霜白,卻比陸羽遺跡的青石還要冷硬——自那日以本命精元捏碎銅鈴後,這位總愛眯眼笑的老者,連呼吸都帶著細碎的顫音。

“茶心丫頭,且歇片刻。”玄鑒的聲音裹著夜風,落在茶心耳中竟有幾分飄忽。茶心抬頭時,恰好瞥見他袖管下的手指微微透明,像被月光浸溶了似的。她心頭一緊,剛要開口問傷勢,玄鑒已抬手按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竟比案上的涼茶還要涼。

“莫慌,”玄鑒晃了晃紫竹杖,杖頭係著的半塊茶聖令碎片輕響,“老骨頭還撐得住,隻是本源虧空得厲害,得去個清靜地方閉關十年八載。今日來,是跟你辭行。”

這話如石子投進靜水,茶心握著茶巾的手猛地收緊。她總以為遺跡血戰過後,該是苦儘甘來的安穩——青蘿的種子在茶魄滋養下已抽芽,清虛子伏法,滌塵軒也該重開了。可玄鑒這突如其來的道彆,竟讓她想起幼時聽玄鑒講過的“聚散如茶煙”,那時隻當是戲言,如今才懂“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原是這般沉甸甸的滋味。

“非得走嗎?”茶心的聲音有些發澀,目光落在玄鑒腰間——那裡空空如也,往日掛著的銅鈴早已碎成齏粉,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繩痕。玄鑒見她盯著自己腰間,忽然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倒比平日多了幾分真切:“丫頭忘了?當年我跟你說過,茶聖陸羽有雲‘茶性必發於水,載於器,歸於心’,我這把老骨頭,如今就像煮透了的茶渣,再留著也隻是占地方,不如去隱世之地‘焙’一焙,或許還能析出幾分餘韻。”

他說著轉身走向後院,紫竹杖點在青石板上,發出“篤篤”的輕響,像在數著餘下的時光。茶心緊隨其後,就見玄鑒已在那口老井旁站定,月光灑在他身上,竟鍍出一層朦朧的光暈。“去取那套粗陶茶具來,”玄鑒頭也不回地說,“今日不泡無味茶,就泡當年你剛化形時,咱們喝的野山茶。”

茶心應聲去取茶具,指尖觸到那套粗陶壺杯時,忽然想起初遇的場景——那時她剛從茶壺裡化形,懵懂不知世事,是玄鑒用野山茶引她認世,說“茶有千味,世有千態,喝透了茶,就看懂了世”。如今粗陶茶具的胎質依舊粗糙,可握在手裡,卻比任何珍寶都要溫熱。

等她提著茶具返回時,玄鑒已用葫蘆瓢從井裡舀了水,架在石灶上。柴火是新劈的青楓木,燃起來帶著淡淡的清香,與井水的甘冽纏在一起,倒有幾分“鬆間聽泉,石上煮茶”的意境。茶心剛把茶葉放進粗陶壺,就聽玄鑒忽然開口:“丫頭,你可知當年我為何要救你?”

火苗“劈啪”一聲爆開,映得茶心臉頰發燙。她一直以為是機緣巧合,或是玄鑒憐她孤苦,卻從未想過另有緣由。玄鑒見她愣住,倒也不急,慢悠悠地添了塊柴火:“三十年前,我有個至交好友,名叫墨淵,是茶魄的守護者。他跟我說,壺靈化形不易,若能得人引導,便能成一方茶道守護。可後來……”

他說到這裡頓住了,目光落在跳躍的火苗上,神色忽然沉了下去。茶心心頭一動,忽然想起遺跡中茶煙映出的畫麵——那個被清虛子圍攻的黑衣男子,眉眼間竟與玄鑒有幾分相似。“墨淵前輩,是被清虛子所害?”她輕聲問。

玄鑒猛地抬眼,眼中閃過一絲銳光,隨即又黯淡下去,隻輕輕“嗯”了一聲:“當年我不在他身邊,等趕到時,隻撿到半塊茶聖令。這些年我四處漂泊,一方麵是躲避清虛子的追殺,另一方麵,就是在等壺靈化形——墨淵臨終前說,壺靈乃茶魄之根,隻要壺靈在,茶魄就有複蘇之日。”

水“咕嘟”一聲開了,熱氣騰騰地往上冒,模糊了玄鑒的麵容。茶心握著茶壺的手微微顫抖,原來這並非偶然,而是跨越三十年的守護與傳承。她忽然想起清虛子伏法時說的“成王敗寇”,隻覺得可笑——真正的道義,從不是強權在握,而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堅守,是“薪火相傳,生生不息”的執著。

玄鑒提起水壺,將沸水注入粗陶壺中,野山茶的清香瞬間炸開,漫過整個後院。“第一泡洗茶,去塵去雜,”玄鑒將洗茶的水潑在青石板上,水珠濺起,又迅速滲入石縫,“就像當年我帶你躲避清虛子的追殺,洗去的是你的懵懂,留下的是你的本真。”

第二泡沸水注入時,茶湯已呈琥珀色,盛在粗陶杯裡,倒有幾分“玉碗盛來琥珀光”的韻味。玄鑒端起一杯遞給茶心,自己也端了一杯,淺啜一口,眉頭卻皺了起來:“咦?怎麼還是當年的味道,可我卻嘗不出當年的心境了。”

茶心淺嘗一口,野山茶的苦澀中帶著回甘,與當年彆無二致。她知道,不是茶變了,是玄鑒的心變了——當年他懷揣著好友的遺願,滿心都是守護與期盼;如今心願得償,心頭的重擔卸下,反倒少了幾分執念,多了幾分釋然。就像玄鑒常說的“茶隨人心變,心隨世境遷”,大抵就是這般道理。

兩人對著月色喝茶,竟一時無話。隻有柴火的劈啪聲、茶水的回甘,以及遠處偶爾傳來的蟲鳴,在夜色裡交織成一曲溫柔的樂章。茶心忽然想起遺跡血戰的場景,青蘿燃儘本源時的微笑,玄鑒捏碎銅鈴時的決絕,自己化道時的平靜……樁樁件件,都像這杯中的茶,先苦後甘,餘味悠長。

“丫頭,你看這月色。”玄鑒忽然抬手指向天空,半輪殘月已升至中天,清輝遍地,將後院的一切都照得分明。“古人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原是半點不假。”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物,遞到茶心麵前——那是半塊茶聖令,與玄鑒杖頭係著的碎片恰好吻合。

茶心剛接過茶聖令,就覺得一股溫潤的氣息從指尖傳來,與自己的靈體隱隱共鳴。那氣息熟悉又親切,像陸羽遺跡中的古老茶韻,又像自己本源中的茶魄之力。玄鑒看著她眼中的驚異,緩緩開口:“這半塊茶聖令,本就是墨淵留給壺靈的。當年他被害前,將茶聖令一分為二,一半藏在遺跡,一半帶在身上,說‘壺靈現世之日,便是茶聖令合璧之時’。”

他說著解下杖頭的半塊茶聖令,放在茶心手中。兩塊碎片剛一接觸,就發出“嗡”的一聲輕響,一道柔和的光華衝天而起,將月色都壓下去幾分。光華之中,茶聖令緩緩合璧,表麵浮現出細密的紋路,竟與陸羽遺跡中的石刻一模一樣。

“或許,它本就是你之物。”玄鑒的聲音忽然變得飄忽,茶心抬頭看去,竟見他的身形正在逐漸透明,青衫在月光中輕輕晃動,像要隨風而去。“玄鑒先生!”茶心驚呼著伸手去抓,卻隻抓到一把清冷的月光。

玄鑒看著她驚慌的模樣,忽然笑了,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丫頭莫哭,‘茶散香猶在,人去道長存’,我這不是走了,是換了種方式守護你。記住,茶道的真諦從不是破妄,而是‘守真’——守住茶的本味,守住心的本真。”

他的聲音漸漸消散,身形也化作點點青光,融入月色之中。隻有那根紫竹杖還立在石灶旁,杖頭的銅鈴繩痕依舊清晰,彷彿還殘留著主人的溫度。茶心握著合璧的茶聖令,站在原地,忽然想起玄鑒常說的“聚是茶煙,散是茶韻”,原來離彆從不是結束,而是另一種開始。

夜風再次吹過,滌塵軒的銅鈴又響了起來,叮鈴聲清脆悅耳,倒比往日多了幾分輕快。茶心低頭看著手中的茶聖令,溫潤的氣息源源不斷地湧入靈體,讓她想起玄鑒掌心的溫度。她忽然明白,玄鑒從未離開——他的守護,藏在茶聖令的紋路裡,藏在野山茶的清香裡,藏在每一杯煮沸的茶湯裡。

石灶上的粗陶壺還溫著,茶湯的回甘在舌尖久久不散。茶心提起水壺,再次注入沸水,看著茶香嫋嫋升起,與月色纏在一起。她知道,等明日天亮,她就要重開滌塵軒,用這杯茶,招待往來的過客;用這份守護,傳承茶道的真諦。

就在這時,手中的茶聖令忽然微微發燙,表麵的紋路竟開始流動,漸漸組成一行小字——“滌塵既開,茶聖當歸”。茶心抬頭望向月色,彷彿看見玄鑒站在雲端微笑,身邊還站著一個黑衣男子,眉眼溫潤,正是墨淵。她忽然笑了,舉起手中的茶盞,對著月光遙遙一敬:“先生慢走,待我守得茶道昌隆,再去隱世之地,與您共泡一壺野山茶。”

月光下,茶盞中的茶湯泛著琥珀色的光,與茶聖令的光華交相輝映,將整個後院都照得溫暖而明亮。遠處的蟲鳴依舊,近處的茶香不散,一場道彆,竟成了最鄭重的傳承。茶心知道,這杯茶,她要泡給玄鑒,泡給墨淵,泡給青蘿,更要泡給這世間所有堅守本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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