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盞滌魂錄 第14章 心燈長明
白龍自爆的靈光雨尚未散儘,天地間還飄著沁骨的茶韻清香,一道扭曲的黑氣卻突然從廢墟瓦礫中竄出,如喪家之犬般朝著遺跡東側的暗河入口亡命狂奔。那黑氣中裹著點點猩紅,正是清虛子被龍炎灼燒後僅存的一縷殘魂,此刻正發出怨毒的尖嘯:“茶心!吾若不死,必讓你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這變故陡生,剛從禁術餘波中緩過勁的修士們頓時嘩然。有人拔劍欲追,卻被身旁的同伴死死按住:“不可!此乃窮寇,殘魂雖弱卻藏著未知詭術,貿然追擊恐中陷阱!”也有人急得直跺腳:“放虎歸山,後患無窮!清虛子背後的勢力還沒露麵,留著他豈不是養癰遺患?”
就在眾人爭執不下之際,兩道截然不同卻同樣磅礴的氣息驟然升起。慧覺禪師盤膝而坐,手中念珠飛速輪轉,每一粒佛珠都泛起琉璃佛光,口中誦出的《金剛經》經文如洪鐘大呂:“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話音未落,他抬手一揚,十餘道金光從袖中飛出,在空中交織成一張梵文佛網,朝著黑氣遁走的方向罩去。
幾乎在同一時刻,文正先生踏前一步,手中那柄布滿裂紋的玉尺突然爆發出璀璨的儒韻光華。他朗聲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惡不除,難安天下!”玉尺在空中劃出一道筆直的光痕,竟化作一卷展開的金色書卷,書頁上“仁義禮智信”五個大字熠熠生輝,與佛網首尾相接,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禁錮屏障。
佛儒合流,這等千古難見的景象讓在場眾人無不屏息。隻見金光書卷與梵文佛網相互纏繞,化作一道流光追上那縷黑氣,如同長鯨吸水般將其捲入其中。清虛子的殘魂在光罩中瘋狂掙紮,黑氣翻湧間竟顯現出半張猙獰的妖臉:“爾等腐儒禿驢,也敢困我?吾主乃九天之上……”話未說完,慧覺禪師一聲低喝:“閉口!”念珠再轉,佛網驟然收緊,將那半句狠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文正先生手指輕點,金色書卷緩緩合攏,最終縮成一枚巴掌大小的和田古玉。玉麵上清晰可見黑氣在其中翻滾,卻始終無法突破那層淡淡的光華。他將古玉遞給身旁的仙界將領,沉聲道:“此獠殘魂雖弱,卻藏著大秘密。好生看管,待風波平息後再審問其背後黨羽,務必連根拔起。”那將領雙手接過古玉,臉色凝重地躬身應道:“先生放心,末將以項上人頭擔保,絕不讓他有半分機會逃脫!”
解決了清虛子的殘魂,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場中那個幾乎要與光影融為一體的身影。茶心靜靜地站在廢墟中央,一襲素白的衣裙已經變得半透明,能清晰地看到身後殘破的殿宇輪廓。她的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可那雙眼睛卻依舊清澈如泉,不見半分波瀾。
青蘿第一個撲了過去,卻在離茶心三步遠的地方硬生生頓住腳步,生怕自己的力道會碰碎這脆弱的身影。小姑娘捂著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哽咽道:“茶心姐姐……你的身體……”話到嘴邊,卻再也說不下去。她親眼見證了茶心從衝泡無味之茶時的從容,到驅動白龍戰鬥時的神威,如今卻成了這般模樣,這份落差讓她心如刀絞。
玄鑒拄著臨時找來的斷木當柺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他的臉色比茶心還要蒼白,胸口的傷口仍在滲血,可他的目光卻複雜到了極點——有敬佩,有心疼,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愧疚。當年他受師命尋找壺靈傳人,初見茶心時隻覺她天賦尚可,卻從未想過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能扛起如此沉重的使命。
慧覺禪師與文正先生也圍了過來,兩人看著茶心的模樣,眼中都露出悲憫之色。文正先生歎了口氣:“茶心姑娘,此番多謝你力挽狂瀾。若不是你,我等至今仍被清虛子的偽善矇蔽,真可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啊。”慧覺禪師合十頷首:“施主以一己之力,破妖邪之局,救三界於危難,此等功德,堪比佛陀在世。隻是……”他話鋒一頓,終究沒能說出那句擔憂的話。
茶心輕輕搖了搖頭,目光轉向文正先生手中的古玉,聲音輕得像一縷清風,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種惡因,得惡果。清虛子多行不義必自斃,今日被封印,不過是因果迴圈罷了。”她頓了頓,看向青蘿,伸出半透明的手想要為她拭淚,指尖卻徑直穿過了小姑孃的臉頰。茶心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傻丫頭,哭什麼?世間萬物,有生就有滅,我本是壺靈所化,如今不過是回歸本源罷了。”
“可……可我們還沒好好喝你泡的茶呢!”青蘿哭得更凶了,“你說過要教我衝泡無味之茶的,你不能食言!”
茶心的目光掃過在場眾人,從玄鑒凝重的臉,到慧覺慈悲的眼,再到那些曾追殺過她、如今卻滿臉羞愧的仙界修士。她輕聲道:“茶道之道,不在於技,而在於心。所謂無味之茶,究其根本,不過是‘初心’二字。隻要你們守住本心,縱使沒有我,也能泡出屬於自己的‘無味之茶’。”
就在這時,天空中的烏雲突然散去,一縷晨曦穿透雲層,如利劍般直射而下,恰好落在茶心身上。那金色的陽光灑在她半透明的身軀上,竟折射出七彩的光暈,宛如一尊即將羽化的仙子。廢墟中的殘枝敗葉在晨光中鍍上了一層金邊,空氣中的茶韻與佛光、儒韻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祥和而莊嚴的氛圍。
玄鑒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姑娘,你還有什麼心願?隻要我玄鑒能做到,縱使上刀山下火海,也絕不推辭!”他這話一出,在場眾人紛紛附和,那些仙界修士更是齊聲說道:“我等願為姑娘效犬馬之勞!”他們曾奉清虛子之命追殺茶心,如今真相大白,心中的愧疚讓他們恨不得立刻為茶心做些什麼來彌補過錯。
茶心的目光最終落在玄鑒身上,眼神中帶著一絲托付,也帶著一絲欣慰。她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而堅定:“玄鑒,我有一事相托。”
玄鑒心中一緊,連忙躬身道:“姑娘請講,玄鑒洗耳恭聽!”
“滌塵軒。”茶心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暖意,“那是我初臨人世之地,也是陸羽前輩留下的念想。如今我將去矣,那間小茶館,便交給你了。”她頓了頓,補充道,“守住滌塵軒,便是守住茶道的根。日後若有有緣人登門,切記以茶待客,以心傳藝。”
玄鑒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隨即化為無比堅定的神色。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額頭撞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弟子玄鑒,謹遵師命!此生必守滌塵軒,傳茶道之魂,絕不負姑娘所托!”他這一聲“弟子”,既是認下了這份傳承,也是對茶心最高的敬意。
青蘿也反應過來,擦乾眼淚,學著玄鑒的樣子躬身行禮:“茶心姐姐,我也會幫玄鑒先生守護滌塵軒!我會記住你說的話,守住本心,學好茶道!”
茶心看著兩人,露出了全書以來最燦爛的笑容。晨光中的她,身影似乎清晰了幾分,又似乎更加縹緲。她沒有再說話,隻是朝著眾人輕輕頷首,目光望向遠方那間隱在雲霧中的滌塵軒方向,眼中滿是安寧。而就在這時,她的身影突然晃了晃,半透明的身軀上開始飄散出點點光屑,如同清晨的茶煙,在晨光中緩緩升騰。
“茶心姐姐!”青蘿驚呼一聲,想要上前卻被玄鑒攔住。玄鑒搖了搖頭,眼中含著淚,卻帶著一絲釋然:“讓她去吧。她守住了三界,也守住了自己的初心,這是最好的歸宿。”
在場眾人紛紛躬身行禮,無論是仙界將領還是凡間修士,此刻都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晨光中,茶心的身影漸漸化作漫天光屑,與空氣中的茶韻融為一體,彌漫在整個遺跡之上。而那枚被封印著清虛子殘魂的古玉,卻在這時微微發燙,玉麵上隱約浮現出一個詭異的符文,無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