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盞滌魂錄 第6章 死咒茶香
雨後的青石板街濕漉漉地,映著滌塵軒屋簷下尚未滴儘的殘雨,像一道道未乾的淚痕。空氣裡浮動著泥土與草木混合的潮腥氣,茶心正仔細擦拭著那隻伏在茶盤上的石蟾蜍茶寵,指尖撫過它冰冷的脊背,心緒卻不由自主地飄回昨夜——王嬸袖口一閃而逝的、那抹與血鱗如出一轍的暗青紋路。玄鑒那句“她身上有死氣,活不過三日”的話語,如同冰錐,懸在心頭。
“茶心丫頭!茶心!不好了!出大事了!”
嘶啞驚惶的喊叫撕裂了清晨的薄霧,隔壁雜貨鋪的李老頭連滾帶爬地撞開了滌塵軒虛掩的店門,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幾乎說不出囫圇話,“王…王嬸子!死了!就死在自家門檻上!天爺啊,那模樣…嚇死人咯!”
茶心手中的布巾“啪嗒”一聲掉落在茶盤上。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四肢百骸都僵住了。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玄鑒的預言,竟應驗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殘酷!
“李伯,你…你說什麼?”
茶心聲音發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萬確!早起送豆腐的張小子瞧見的!”
李老頭拍著大腿,唾沫橫飛,“直挺挺躺在門檻外麵,眼珠子瞪得溜圓,嘴巴張得老大,一隻手死死攥著個東西!那臉色…青得發紫,跟撞了邪似的!街坊都圍著呢,裡正已經派人去報官了!你快去瞅瞅吧!”
茶心再顧不得許多,提起裙角就跟著李老頭衝了出去。清晨的街道不複往日的喧囂,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死寂,隻有三三兩兩的街坊聚在遠處王嬸家門口,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臉上交織著恐懼與獵奇的複雜神色。人群像被無形之手分開,茶心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躺在冰冷青石門檻上的身影。
王嬸仰麵朝天,身體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僵硬姿態扭曲著。那雙平日裡總是帶著市儈精明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睜著,凝固著無邊的驚駭與痛苦,直勾勾地“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彷彿在控訴著臨死前遭遇的莫大恐怖。她的嘴巴張成一個扭曲的黑洞,舌頭微微外伸,像是在無聲地呐喊。最為觸目驚心的,是她那隻死死攥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扭曲泛白的右手。
它就那麼高高地舉著,僵硬如鐵鑄,彷彿用儘了生命最後一絲力氣也要將其昭示於眾。而那隻枯瘦的手掌中,緊緊攥著的,赫然是一個靛藍色的小茶包——上麵清晰地印著“滌塵軒·碧潭飄雪”幾個娟秀的梅花小楷!
茶心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彷彿被重錘狠狠砸中,眼前一陣發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周圍所有探究的、懷疑的、驚恐的目光,此刻都像無形的針,密密麻麻地刺在她身上。那是她的茶!是她滌塵軒的招牌!此刻卻像一道催命符,死死釘在了暴斃而亡的王嬸手上!這簡直就是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看!那就是滌塵軒的茶心姑娘!”
“天哪,王嬸死前抓著她家的茶包?”
“該不會…是這茶有問題吧?聽說那碧潭飄雪可不便宜…”
“嘖嘖,知人知麵不知心哪,看著清清秀秀一個姑孃家…”
“茶香引禍水,紅顏化骷髏?這唱的是哪一齣啊?”
各種猜測和流言如同毒蛇,在人群的縫隙裡噝噝作響,纏繞上茶心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她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一絲血腥味,才勉強壓下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尖叫和暈眩。這不是意外!是**裸的栽贓!有人借她的手,借她的茶,要了王嬸的命,還要將她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讓開!讓開!縣衙辦案!”
一陣粗暴的呼喝聲由遠及近。穿著皂衣、挎著腰刀的捕快們粗暴地推開圍觀的百姓,簇擁著一個身著青色官袍、留著山羊鬍、眼神銳利如鷹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正是本縣的仵作鄭先生。他身後跟著兩個背著木箱的助手,麵色肅然。
鄭仵作在王嬸屍身旁蹲下,目光如刀,先掃過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青色麵孔,又仔細檢查了她的眼瞼、口鼻和脖頸。他戴上一副薄薄的鹿皮手套,小心翼翼地嘗試掰開王嬸那隻緊握茶包的右手。那手指僵硬得如同鐵箍,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勉強掰開一絲縫隙,露出了茶包的一角。
“嗯?”
鄭仵作眼神一凝,立刻示意助手取來工具。他不再強行掰扯,而是用一把小巧鋒利的銀質解刀,極其謹慎地沿著手指與茶包之間的縫隙慢慢切割、分離。終於,在眾人屏息凝神的注視下,那枚小小的靛藍色茶包,帶著王嬸殘留的體溫和死氣,被完整地取了出來。
鄭仵作將其放在一塊乾淨的白色棉布上,仔細觀察。茶包完好無損,封口處“滌塵軒”的火漆印記清晰可見。他湊近王嬸的右手,仔細檢視每一根扭曲的手指,甚至用放大鏡觀察指甲縫裡的細微痕跡,眉頭越鎖越緊,麵色也越發凝重。
“死者體表無明顯外傷淤痕,”
鄭仵作的聲音在壓抑的空氣中響起,帶著一種宣判的冰冷,“脖頸無扼痕。口鼻無異物堵塞,亦無毒物殘留跡象。死因…非外力創傷,亦非中毒窒息之相。”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周圍緊張的人群,最後落在茶心蒼白的臉上。
“取刀具來。”
鄭仵作沉聲道。助手連忙從木箱中取出一套閃著寒光的精緻刀具。鄭仵作選了一把極薄的小刀,在王嬸僵硬屍身的左胸心臟位置,極其精準地劃開了一道口子。動作沉穩利落,顯露出極其精深的專業技藝。他小心翼翼地向內探查,圍觀的百姓中有膽小的已經捂住了眼睛或發出乾嘔聲。
片刻之後,鄭仵作的動作猛然頓住!他緩緩將手抽了出來,手套上並未沾染太多血跡,但他的臉色卻變得異常難看,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他示意助手遞過一個銀盤。隨後,他用鑷子從那胸腔之內,極其小心地夾出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小塊深紫色的、微微搏動過的肌肉組織,形狀竟酷似一個收縮的爪印!如同被無形的龍爪狠狠攥捏過一般!
“嘶——!”
現場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老天爺,那是什麼東西?”
“心…心臟被捏碎了?誰乾的?”
鄭仵作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一字一句道:“死者心臟…主要心室肌肉組織,呈…粉碎性壞死。其損毀形態…極似被一種強橫無匹的無形巨力,瞬間捏握、擠壓所致!非尋常外力所能為!此乃致命根由!”
心臟被無形之力捏碎!
此言一出,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冷水,瞬間炸開了鍋!恐懼、驚疑的目光,如同無數把利刃,齊刷刷地刺向了那靛藍色茶包,以及站在一旁的茶心!這茶包,此刻在王嬸屍身的映襯下,在仵作驚悚的結論下,已不再是普通的茶飲,而成了催魂索命的符咒!
“碧潭飄雪!是那茶包!”
“妖茶!絕對是妖茶!喝了能捏碎人心!”
“難怪王嬸死得這麼慘!手裡還死死抓著它!”
“茶心姑娘!你…你這茶裡到底放了什麼邪物啊!”
“滌塵軒的茶喝死人啦!快報官抓人哪!”
群情激憤,矛頭直指茶心。恐懼催生了憤怒,憤怒又裹挾著盲從。幾個平日裡對王嬸有些交情或單純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漢子,紅著眼睛就朝茶心圍攏過來,汙言穢語不絕於耳。
“把這妖女抓起來送官!”
“砸了這害人的黑店!”
“給王嬸償命!”
就在幾隻粗壯的手快要碰到茶心顫抖的肩膀時,一個冰冷沉靜、帶著奇異穿透力的聲音,如同冰錐般刺破了混亂的喧囂:
“衙門辦案,閒人退避!再有喧嘩鬨事者,枷號三日!”
隨著這威嚴的冷喝,一隊更顯精悍、身著暗紅色官服的捕快,簇擁著一位麵皮白淨、眼神精明、留著兩撇八字須的中年官員排開人群走了進來。正是本縣主管刑名的趙縣丞。他身後跟著的捕快,個個眼神銳利,手按刀柄,氣勢洶洶。為首的捕頭身材魁梧,滿臉橫肉,一雙三角眼透著凶光,正是縣裡有名的“活閻王”胡捕頭。
趙縣丞目光掃過王嬸可怖的屍體,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隨即視線便牢牢鎖定在那靛藍色的茶包和麵色慘白的茶心身上。他接過鄭仵作用白布包裹遞過來的茶包,指尖撚了撚,又湊到鼻尖聞了聞,臉上露出一絲混雜著厭惡與篤定的表情。
“哼!鐵證如山!”
趙縣丞冷哼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官威的壓迫感,讓周圍的喧鬨瞬間安靜下去,“死者手中緊握貴店茶包,仵作驗明其死狀詭異,心脈崩碎,非尋常手段可為!此茶包,便是關鍵物證!”
他目光如刀,直射茶心,“茶心姑娘,你是這滌塵軒的掌櫃,這‘碧潭飄雪’,出自你手,沒錯吧?”
茶心隻覺得那目光像兩把冰冷的鉤子,要將她的靈魂從軀體裡鉤出來。她強迫自己站直身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讓她保持著最後一絲清明:“回大人,茶包確係出自小店…但,民女絕無害人之心!此茶售出不下百份,從未聽聞…”
“從未聽聞?”
趙縣丞厲聲打斷,猛地將茶包舉高,“那是因為旁人或許無礙,偏偏這一包,成了王嬸的催命符!焉知不是你這茶中暗藏玄機,因人而異,行那魘鎮詛咒之術?”
他指著王嬸扭曲的屍體,“如此慘狀,豈是尋常?定是妖邪手段!來人!”
“在!”
胡捕頭和幾個捕快立刻踏前一步,腰刀出鞘半寸,寒光閃閃,殺氣騰騰,將茶心團團圍住。冰冷的鐵器氣息和衙役身上散發的煞氣,瞬間將茶心籠罩,如同置身寒冬臘月的冰窖。
“將此疑犯茶心,並此凶物茶包,一同帶回縣衙大牢,嚴加看管!查封滌塵軒,一應物品,皆需查驗!不得有誤!”
趙縣丞的命令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胡捕頭獰笑一聲,蒲扇般的大手就朝茶心纖細的胳膊抓來:“小娘子,得罪了!衙門走一趟吧!是人是鬼,自有公斷!”
茶心看著那逼近的粗壯手臂,看著周圍衙役冷漠凶悍的麵孔,看著趙縣丞眼中那抹不容置辯的威嚴,還有遠處街坊們或恐懼、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眼神……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人證(王嬸屍體抓茶包)、物證(茶包)、仵作結論(詭異死因)、官府意誌(縣丞命令)…鐵壁合圍,百口莫辯!張儀舌燦蓮花——指鹿為馬,此刻她縱有蘇秦張儀之舌,又豈能說清?難道真要蒙受這不白之冤,身陷囹圄,甚至…身首異處?
就在胡捕頭布滿老繭的手指即將觸碰到茶心衣袖的千鈞一發之際——
“且慢!”
一個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金石摩擦般質感的聲音,如同定風珠,驟然定住了這肅殺混亂的場麵。
眾人愕然回頭。
隻見滌塵軒幽暗的門檻內,不知何時靜靜立著一個人。玄鑒。他依舊一襲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手持那根青竹杖,墨玉般的眼瞳被布帶覆蓋,彷彿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紛擾。清晨微光勾勒出他瘦削而挺拔的身影,像一竿遺世獨立的青竹,風雨不折。
他一步步穩穩地踏出店門,竹杖點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發出篤、篤、篤的輕響,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他無視了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無視了威嚴的縣丞,甚至無視了地上王嬸的屍體,徑直“走”到了茶心身邊,彷彿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和她。
“玄鑒先生…”
茶心看著他平靜的側臉,鼻尖一酸,幾乎落下淚來。那是一種溺水之人看到唯一浮木的委屈與依賴。
“哼!你是何人?敢阻撓官府辦案?”
趙縣丞麵沉似水,三角眼中寒光閃爍,“一並拿下!”
胡捕頭反應極快,立刻帶著兩個捕快轉向玄鑒,鋼刀徹底出鞘,寒光刺目。
玄鑒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冷峭如冰峰裂隙。他抬起竹杖,並非指向縣丞或捕快,而是精準地點向胡捕頭腰間懸掛的一個皮革水囊。
“這位官爺,”
玄鑒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瞭然,“你腰間水囊之中,尚有半囊晨起所汲的西山清泉,是也不是?”
胡捕頭一愣,下意識摸向水囊,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趙縣丞也皺起了眉,不知這瞎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玄鑒微微側首,彷彿在“看”著被衙役擋在圈外、鄭仵作手中白布上的那個靛藍色茶包:“有勞鄭先生,煩請取一乾淨空杯,將此茶包衝泡,沸水為佳。”
鄭仵作看向趙縣丞。趙縣丞眼神陰晴不定,幾經閃爍,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也想看看,這瞎子要弄什麼玄虛。衙役很快從旁邊一戶人家借來了一個白瓷茶杯和一壺剛燒開的沸水。
茶包被投入空杯。沸水帶著蒸騰的白氣,如同瀑布般衝入杯中,瞬間淹沒了那靛藍色的布料。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杯口。
起初並無異樣,靛藍色的茶包在沸水中沉浮,一縷淡雅清冽的茶香開始飄散出來,帶著雪芽特有的冷韻,正是“碧潭飄雪”應有的味道。趙縣丞鼻翼微動,眼中疑慮稍減。
然而,就在這嫋嫋茶香之中,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尖銳刺鼻的腥氣,如同潛伏的毒蛇,悄然鑽出!這腥氣越來越濃,迅速蓋過了原本的茶香,變得粘稠、冰冷、帶著令人作嘔的鐵鏽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陰寒!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變化隨之而來——那原本清澈透明的沸水,在茶包周圍,竟然開始絲絲縷縷地泛起一種極其詭異的色澤!那不是茶湯應有的黃綠,而是一種渾濁的、彷彿沉澱著汙血的暗紅!一縷縷暗紅色的“血絲”,如同活物般從茶包中滲出、蔓延,在滾燙的水中扭曲、擴散!眨眼間,整杯茶湯竟變得如一小杯半凝固的汙血,腥氣衝天!
“嘔——!”
離得近的幾個捕快和百姓忍不住乾嘔起來,臉上充滿了恐懼和惡心。
“血!是血!”
“妖茶!果然是妖茶!”
“邪門!太邪門了!”
趙縣丞和鄭仵作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尤其是趙縣丞,看向茶心的眼神已經不僅僅是懷疑,而是帶著一種認定其施展妖法的冰冷殺意!
“妖女!證據確鑿!你還有何話說!拿下!”
趙縣丞厲聲咆哮,彷彿那杯“血茶”徹底點燃了他的官威和怒火。
衙役們也被這恐怖景象所懾,更加凶神惡煞地撲了上來!
就在這滔天指責與洶湧惡意即將把茶心徹底吞噬的絕境之中,玄鑒忽然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輕笑。
那笑聲不高,卻像寒冰碎裂,瞬間凍結了所有動作。
他微微抬首,明明覆著布帶,那無形的視線卻彷彿穿透了混亂的人群,穿透了高高在上的縣丞,帶著一種洞穿九幽、俯瞰螻蟻的漠然與譏誚,清晰地吐出了那句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所有人耳畔的話語:
“急什麼?趙大人。”
玄鑒嘴角那抹冷峭的弧度加深,帶著一種洞悉一切、近乎殘忍的瞭然。他微微側首,墨玉布帶彷彿穿透了空氣,精準地“鎖”定了臉色鐵青的趙縣丞。
“有人處心積慮,借刀殺人,手段倒也精妙。”
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在死寂的空氣中,“借這丫頭的手,炮製毒茶,再借王嬸的死,佈下這死局…端的是一出‘移花接木’,嫁禍江東的好戲!”
“移花接木?”
趙縣丞眼神閃爍,強壓著驚疑,“鐵證如山!茶包出自她店,泡出如此邪物,豈容狡辯?莫非你想說,是他人暗中調換了茶包不成?”
“調換?”
玄鑒嗤笑一聲,竹杖輕輕點地,“何必如此麻煩?隻需在茶包封口之後,以極細的‘引魂針’刺入,將蠱種悄無聲息地送入其中。針孔細若蚊蚋,火漆印記完好無損,神鬼不覺。待沸水衝泡,蠱種蘇醒,遇水化形,鑽心蝕骨…那無形之力捏碎心脈,非妖邪,正是這水中之蠱!”
蠱種!水中之蠱!無形之力!
這幾個字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鄭仵作猛地低頭,死死盯住那杯還在冒著腥氣、如同汙血般的詭異茶湯,似乎想從中看出那無形蠱蟲的影子。趙縣丞白淨的麵皮微微抽搐,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極快的不安。
“一派胡言!”
胡捕頭按捺不住,厲聲喝道,“什麼蠱蟲!分明是這妖女弄出的障眼法!大人,休聽這瞎子妖言惑眾!”
他再次逼近,刀鋒直指玄鑒。
玄鑒彷彿未覺那近在咫尺的寒芒,竹杖依舊穩穩點地,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妖言?惑眾?嗬…趙大人,”
他微微偏頭,“你府上那位精通南疆異術的‘貴客’,這幾日可還安好?他那豢養‘噬心蠱’的碧玉竹筒,怕是要時時摩挲,以精血喂養,方能聽其號令吧?此蟲性烈嗜血,躁動時…其聲如幼蠶噬桑,細微卻尖銳,尤其在…辰巳之交,陰氣漸退,陽氣初升之時,最為活躍難耐!”
玄鑒話音未落,目光驟然轉向縣衙方向!此時,日頭漸高,陽光刺破薄霧,正是辰時與巳時交接的臨界點!
他猛地抬手,竹杖並非指向撲來的胡捕頭,而是如一道青色閃電,遙遙指向縣衙後堂那一片飛簷鬥拱的方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穿金裂石、直指人心的力量,轟然炸響在整條死寂的長街:
“真凶此刻——”
“正在你縣衙後堂!”
“自斟自飲!”
“那杯以他人性命為引的‘碧潭飄雪’!”
“聽!蟲兒…已在杯中嘶鳴了!”
“嘶——嗡——!”
就在玄鑒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陣極其微弱、卻又異常清晰、如同無數細碎蠶蟲瘋狂啃噬桑葉的尖銳嘶鳴聲,彷彿真的穿透了空間的阻隔,隱隱約約、又無比真切地從縣衙後堂的方向飄來!聲音雖小,卻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血液凝滯的邪惡韻律!
這聲音是如此詭異,如此不合常理,卻又如此真實地鑽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尤其是趙縣丞和胡捕頭,他們常出入後堂,對那個位置太熟悉了!兩人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如同白日見鬼!
“你…你血口噴人!”
趙縣丞指著玄鑒,手指劇烈顫抖,聲音因極度的驚駭和憤怒而扭曲變形。
“拿下!給本官拿下這妖言惑眾的妖人!格殺勿論!”
他徹底失態,歇斯底裡地狂吼。
“嗆啷啷——!”
所有圍住茶心和玄鑒的捕快,腰刀在這一刻儘數出鞘!冰冷的寒光如同突然炸開的雪浪,刺目的鋒芒瞬間割裂了清晨濕漉的空氣,凜冽的殺氣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向被圍在中心的兩人!
刀光如雪!殺機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