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華胥引+番外 第10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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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幾,兩人談話結束,公儀斐尾隨在慕言身後,一前一後徐徐踱步過來。日頭上中天,差不多該是出發的時辰了。看慕言的模樣像是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但我冇給他這機會,搶在前頭,生怕冇有時間,拽著他袖子急切地講出一直想囑咐給他聽的那些事情。&ldo;晚上要早點睡覺,不能熬夜。&rdo;可能會讓他覺得幼稚。&ldo;睡覺要蓋嚴實,不能踢被子。&rdo;那些更加成熟的姑娘們,麵對這樣的分彆時刻,一定會有更加成熟的方式。&ldo;天冷要記得加衣服,不要因為覺得身體好就不管它&rdo;但那些事情我不瞭解。&ldo;不能挑食,青菜和ròu什麼的,每樣都要吃一點。&rdo;假如我跟在他身邊,就會慢慢地學著像這樣照顧好他。整個竹舍一時寂靜,也冇有聽到誰的嘲笑聲,還有最重要的冇有說完,我舔了舔嘴唇,得一鼓作氣說下去,喉嚨有點乾,正當要再開口,卻突然被慕言悶笑著打斷:&ldo;這些,明明是我要對你說的吧……&rdo;我瞪著他:&ldo;我是認真的。&rdo;他研究我神情半晌,收起玩笑神色,順便收起扇子,點點頭:&ldo;好的,我記住了,還有呢&rdo;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被打斷,就有點難以為繼的感覺,我抬頭飛快瞄他一眼,咳了一聲,瞪著地麵:&ldo;還、還有就是,&rdo;調整出惡狠狠的語氣:&ldo;不準看什麼彆的美人,有美人跟你搭訕也不準理她們!&rdo;他悶笑出聲,手搭在我肩膀上:&ldo;嗯,還有呢&rdo;突然就有點傷感了,我垂頭喪氣地看著鞋尖,半晌:&ldo;要早點回來接我。&rdo;頭被抬起來,他定定看了我一會兒,額頭被蜻蜓點水地觸了下:&ldo;等山上的佛桑花謝了,我就來接你。&rdo;在這個豔陽如炙的盛夏晨日,我們一個向著山外,一個向著山裡,南轅北轍的兩條路各自延伸千裡,彷彿無終的命運。我不能預知,卻隱約感到不安,自古以來,那些惜彆以花期為諾的男女,似乎都是錯過,因過而錯,因錯而過。繁華景物都在身邊過去,一路燕囀鶯啼,不久,眼前出現一段長而斑駁的青石階,濃蔭掩映,台階角落長滿碧色苔蘚,像一幅錦緞暗繡了同色的邊紋。停下腳步抬頭望上去,綺柱重樓,白玉鉤帶,五色簾有耀目光彩,眼前的巍峨山門同昨夜所見毫無二致。公儀斐轉身看我:&ldo;君姑娘可是累了&rdo;其實隻是腦中頓然浮現那個撐著孟宗竹油紙傘的頎長身影罷了。我搖搖頭,跟著他一路踏上這段年成久遠的青石階,臨近山門,到底還是冇有管住自己的嘴巴:&ldo;這孤竹山,是公儀家的產業&rdo;引路的公儀斐頓了頓,重樓正中懸掛的巨大銅鏡映出他白色身影:&ldo;從前不是,孤竹山是佛桑花的聖境,每到佛桑花期,賞花之人多得要將山路踏平,所以五年前我將它買回來了,這麼個清幽之地,還是安靜點好。&rdo;我緊隨上兩步,來到山門正下方,及手觸到陽光下斑斕的琉璃珠簾:&ldo;山門看上去有些年成了,這副五色簾倒還是嶄新。&rdo;公儀斐似笑非笑摩梭著手中玉鐲:&ldo;一月換一副,五年來光這一項就不知燒了我多少錢,能不新麼&rdo;話罷打起簾子:&ldo;君姑娘,請罷。&rdo;珠子乍然撞擊,發出叮噹脆響。我伸手穩住撞擊的珠串:&ldo;其實撤掉這幅簾子也不礙事吧,這樣常換常新,著實浪費了些。&rdo;他低頭做出考慮的模樣:&ldo;也不是不可,但總覺得,撤掉它,就少了些什麼。&rdo;我看著他:&ldo;少了些什麼&rdo;他頓了頓,若有所思拂起一串珠簾:&ldo;大概是,燒錢的快感。&rdo;&ldo;……&rdo;我不知這座山門對公儀斐意味著什麼,他似乎毫不在意,也許已經忘記少年時代曾在這裡邂逅一名女子,那女子黑髮白衣,撐著孟宗竹的油紙傘,不知在何時死於何地。山門旁古樹參天,邁步而過的那一刻,感到那些細密葉fèng裡藏了無數雙眼睛,正冷冷地看著我。這巍峨山門是那死去女子不能消散的執念。可我不做死人的生意。山門後又是百步石階,石階之上,叢林掩映一處深宅大院,規模堪比王室行宮。想來公儀家果然十分有錢,有錢到這種地步,背後不是政府撐腰就是**的撐腰,慕言竟與這樣的家族有所結交,真是讓人擔心。一路無話,臨近宅邸,看到宅門緊閉,門前空無一人,正覺奇怪,一個小廝打扮的少年騎著匹瘦馬跌跌撞撞不知從哪裡跑出來,幾乎是摔下馬地哭著跪倒在公儀斐麵前:&ldo;大人您可算回來了,夫人和大小姐又打起來了,宵風快死了,翠兒姐姐讓我趕緊來找您……&rdo;少年話還冇說完,眼前白影一閃,公儀斐已將我一把帶上那匹喘氣的瘦馬,箭一般繞著院邸高聳的圍牆疾奔而去。我在馬上隻來得及問上一句話:&ldo;那什麼,夫人大小姐&rdo;頭上傳來公儀斐模棱兩可的回答:&ldo;家姊與拙荊不睦日久,偶爾會小起爭執,讓君姑娘見笑了,真是慚愧。&rdo;倒是一點兒聽不出什麼慚愧之意。風在耳邊呼嘯,我鬼使神差道:&ldo;你姐姐同你,是一胞所生&rdo;身後一片沉靜,半晌,聽不出情緒的一聲笑,隱隱含了四個字,定定的:&ldo;一胞所生。&rdo;手裡握著的馬鬃一滑,我差點兒冇控製自己跌下馬,怎麼可能,四個字含在舌尖轉了三遍,終歸冇說出來,和著呼呼冷風驚訝地吞進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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