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華胥引+番外 第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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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了怔,滿麵淚痕望著他,卻無半點哭泣神色,微皺著眉頭:&ldo;我一直想問一句,這麼多年,我在你心裡算是什麼&rdo;良久,他緩緩道:&ldo;月娘,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是容家,最好的一把刀。&rdo;她極慢地抬頭,極慢地站起來,方纔的軟弱已全然不見蹤影,彷彿那切切悲聲隻是一場幻覺。紫色衣袖擦過佈滿淚痕的雙眼,拂過處又是從前冷靜的鶯哥。她看著他,像是認識了一輩子,又像是從不認識,良久,眼中浮起一絲冷淡笑意:&ldo;我為你辦這最後一件事,我再不欠你什麼。&rdo;她大步踏出房門,門檻處頓了頓:&ldo;容潯,假如有一天你不愛錦雀了,請善待她,彆像對我這樣,她不像我,是個殺手。&rdo;由此看出信任這東西彌足珍貴,不能隨便施予,就如鶯哥,盲目相信自己是容潯最特彆的人,因她是容家最好的殺手。是她將自己看得太高,將容潯看得太低。不幸的是從十一歲到二十歲,足足九年她纔看明白這個道理。萬幸的是她終於看明白了這個道理。『她眼中有萬般光彩,像她十五六歲最好的年華,手中還未沾上人命。』此後一月,清池居秘密出入許多瘍醫。這些上了年紀的老醫師被矇住眼睛,一個換一個抬進鶯哥的院子,不多時又被抬出去。院中流出的渠水泛出藥湯的汙漬,棕色的藥渣一日多過一日。整個清池居在潺潺流水中靜寂如死。如死靜寂的一個月裡,鶯哥身上舊時留下的刀傷劍痕奇蹟般被儘數除去,可以看出鄭國的整容技術還是很可以。可能是容潯想要鶯哥從裡到外都變成錦雀。骨子裡成為錦雀是不可能了,那至少身體要像錦雀的身體,就是說絕不能有半道傷痕。即使有,也不能是長劍所砍,應該是水果刀削蘋果不小心削出來的,這纔像個身家清白值得容垣一見鐘情的好女子。容垣治下一向太平,難以發生大事,鶯哥入宮成為這年鄭國最大的事,史官們很高興,你想,假如鶯哥不入宮,他們都不知道今年鄭史該寫些什麼。能領著慕言踏過結夢梁走入鶯哥的夢境,因鮫珠令我們在某種程度上神思相通,但即便如此,也不能猜透甫入宮的這一夜,坐在昭寧西殿的鶯哥到底在想些什麼。明明十月秋涼,她手中仍執了把夏日才用得著的竹骨摺扇,天生帶一股冷意的眉眼斂得又淡又溫順,完全看不出曾經是個殺手。當她執起摺扇敲在腳邊小雪豹頭上,企圖讓它離自己遠一點兒時,我們弄明白了這把摺扇的具體用途,隻是還來不及進一步探究,容垣已出現在寢殿門口。其實從我和慕言站的角度,著實難以第一時間發現容垣行蹤,隻是感到一股迫人氣勢迎麵撲來,抬起頭,就看到鄭侯頎長的身影近在咫尺,掩住殿前半輪明月。這說明容垣註定是一國之君的命。一個人的氣勢強大得完全無法隱藏,那他這輩子除了當國君以外,也不能再當其他的什麼。鶯哥執著扇子敲打雪豹的手一頓,生生改成輕柔撫摸的動作。於她而言,這些毛茸茸的東西隻分可入口和不可入口,但此時是在容垣眼皮底下,容垣眼中,她是救了小雪豹的錦雀,錦雀哪怕對地上的一隻螞蟻都親切溫柔。雖然她不是錦雀,她最討厭這些毛茸茸的所謂寵物,但這世上無人在乎,她不是錦雀,隻有她自己知道。因是逆光,雖相距不過數尺,也不能看清容垣臉上表情,隻看到月白深衣灑落點點星光,如一樹銀白的藤蔓,每行一步,都在身周燭光裡蕩起一圈細密漣漪。鶯哥強抱住哀哀掙紮的小雪豹坐在c黃沿,微垂著頭,看似一幅害羞模樣,也許本意就是想做出害羞的模樣,但強裝半天,神色間也冇暈出半點嫣紅來聊表羞澀,倒是流雲鬢下的秀致容顏愈見蒼白。容垣站在她麵前,黑如深潭的眼睛掃過她懷中兀自奮力掙紮的小雪豹,再掃過垂頭的她:&ldo;屋裡的侍婢呢&rdo;雪豹終於掙開來,從她膝頭奮力跳下去,她愣了愣:&ldo;人多晃得我眼暈,便讓他們先歇著了。&rdo;他淡淡應了一聲,揮手拂過屏風前挽起的c黃帷,落地燈台的燭光在明黃帳幔上繡出兩個靠得極近的人影,他的聲音沉沉的就響在她頭頂:&ldo;那今夜,便由你為孤寬衣吧。&rdo;宮燈矇昧,鶯哥細長的手指緩緩抓住容垣深衣腰帶,配玉輕響。他突然反握住她的手,她抬頭訝然看他,他的唇就擦過她臉頰。幔帳映出c黃榻上交疊的人影,容垣的深衣仍妥帖穿在身上,鶯哥一身長可及地的紫緞被子卻先一步滑落肩頭,露出好看的鎖骨和大片雪白肌膚。明明是用力相吻,兩人的眼睛卻都睜得大大的,說明大家都很清醒。而且貼那麼緊兩人都能坐懷不亂,對彼此來說真是致命的打擊。中場分開時,鶯哥微微喘著氣,原本蒼白的嘴唇似塗了胭脂,顯出濃麗的緋色,眼角都濕透了。容垣的手擦過她眼側,低聲問:&ldo;哭了&rdo;她看著他不說話。他修長手臂撐在瓷枕旁,半晌,微微皺眉:&ldo;害怕&rdo;未等她回答,已翻身平躺,枕在另一塊瓷枕之上,聲音裡聽不出情緒:&ldo;害怕就睡覺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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