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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不授 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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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像扶雲台那次一樣,再把我打一頓嗎?”

顯然,兩個人都被這句話勾起了一些回憶,一時間氣氛有點尷尬,蕭璟先轉過身去,隨手拿起一件替換的便服套在身上,低頭去係衣帶,動作生疏加之手指微顫,怎麼也打不好那個結。

扶雲台之後,蕭璟很少再向晏鈞示弱,
似乎非常清楚對方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耐心地照拂他,以至於這麼一件小事,他都覺得自己在晏鈞麵前露了怯,有些焦躁地把兩根緞帶係了拆拆了係,結果越急越係不好,反倒把平整的衣襟揪出一個鼓包。

晏鈞歎了口氣,走過去接過衣帶,解開之後替他拉平衣襟,“內襟不要拉得這麼緊,領口會亂結是這麼係的,看懂了嗎?”

他鬆開手,重新解開係帶,“自己試試。”

蕭璟穠長的眼睫抖個不停,就是不肯看他,伸出手照著他的方法妥帖整齊地係上一個結,末了低聲道,“好了。”

晏鈞已經從箱匣裡拿出腰帶,扣在他的腰際,少年的腰線窄得驚人,卡孔拉到最後一格,仍舊隻能鬆鬆地靠衣服撐住,晏鈞低頭整理著,忽然就道,“照棠,這些日子打過你,是不是很恨我?”

他說的那樣隨意,忽略許多許多,最終也隻是問,打疼了你,恨我嗎。

蕭璟眼眶驀地紅了,他轉過臉去看窗紗外耀目的日光,許久,嗓音微啞地開口,“長策哥哥。”

“嗯。”

“我能不能不娶妻,不生子?”

晏鈞停下手,午後日光盛極,蕭璟那麼站著,側臉就隱沒在點點碎金裡,神色看不分明。

“照棠”

十五歲開始,蕭璟就常常問他這個問題,晏鈞答了許多遍,到如今,他仍是隻能這麼回答,“你是天子。”

蕭璟不意外地笑了一下,一點金光調皮地落在他的唇瓣上,繼而消失在唇齒間,“是啊,可惜爹爹隻有我一個兒子,可惜那年我還太小。”

他看向晏鈞,語調突兀地轉冷,“那你呢?難道不恨我嗎?”

“扶雲台我手段使儘,還讓你背上嫉賢妒能,攬權專政的罵名,你不心生怨懟嗎?你不會意難平嗎?”

“為什麼還要來見我?為什麼還要來這裡做這些事?”

蕭璟越說越激動,見晏鈞不開口,他後退一步,抬手將小桌上的茶盞掃落,揚聲道,“中書令!回答朕!”

那一聲過於用力,蕭璟喊得聲音劈了,整個人都在發抖,晏鈞上前拉住他,卻被他掙得根本按不住,隻好把人箍在懷中,狠命掰過蕭璟的臉,自己同樣咬著牙,“你聽好了蕭璟!我隻說這一次。”

有些人的情感是一泓溪水,透亮清澈,裡麵沉著多少沙礫,多少碎金,一眼就能看得輕輕楚楚;有人不一樣,他是死死扣住的珠蚌,任憑內裡的寶貝多麼珍罕,不用刀子撬開蚌殼,也絕不會泄露一點出來。

“作為臣子,扶雲台那些事,沒有人會不寒心,你要問我為什麼還在這裡,”

他近乎是惡狠狠地,把每個字都嚼碎了再吐出來,“因為我捨不得你,聽明白了嗎?”

吐儘了,剖白了,也隻能言儘於此。含光的珍珠隻微微一閃,就被他重新藏起來,蕭璟那樣聰慧,不可能不懂。

晏鈞是這麼想的,他很快鬆開蕭璟,努力平靜地說,“彆再鬨了照棠,你是天子,知道外麵有多少耳目在看你”

“我知道。”

蕭璟突兀地打斷他。片刻不到,他的臉色異常蒼白,卻一滴眼淚都沒有,失了血色的唇瓣微微一彎,“我是天子嘛。長策哥哥,你早些說出來多好?省得你難受,我也難受。”

他的反應實在太出乎意料了,晏鈞皺起眉,“照棠,你”

蕭璟卻已揮了揮手,倦極了似的,“我還要去觀文殿,中書令哦,不必了,我走就是。”

他不鬨,不哭,也不看晏鈞,對著鏡子理好衣襟,就那麼撩簾出去了。

剛才那一通鬨,保寧殿侍候的人全都聽見了,正大氣不敢出就見簾子一撩,居然是陛下走出來了。

“”

小監侍們開始慌了,麵麵相覷,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崔忠承。

崔忠承到底是老人兒,也隻有他敢過去觸蕭璟的黴頭,迎上去道,“陛下,是去觀文殿嗎”

陛下沒有回答。崔忠承等了許久,悄悄抬頭一看,也嚇了一跳。

蕭璟年紀小,哭鬨發脾氣都是常有的事,雖然挺鬨人,但順著毛哄一鬨,再不行搬出中書令,也就混過去了。今次卻不大一樣,小皇帝雖然麵無表情,但臉色差得要命,一雙眼瞳看不見似的沒有焦距。

那模樣,還不如哭一場呢!

崔忠承這下急了,連忙去扶他,才發現蕭璟藏在袖裡的手抖得厲害,整個人一碰就倒,勉強站穩了才叮囑他,“叫轎輦不,就這麼去吧,你陪我去。”

崔忠承小心翼翼,“陛下要不然先回去休息一下,我通知各位大人來此”

“不去觀文殿,”小皇帝喘過一口氣,低聲道,“去昭泉宮。”

今日事務不多,郭遠霜早早從部門出來,換了一身鮮亮衣服,喜滋滋地往芳溪坊趕。

都說成親啊登科啊都是人生樂事,但郭遠霜不這麼想,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有什麼意趣?又要守規矩又要爭賢德,賢得連在床上多幾個花樣都不願意。

花樓就不一樣了,小娘身子既清白,又是這種地方出來的,想必銷魂得多,也不枉他花了那麼多錢。

郭遠霜想著就咂了咂嘴,急不可待地撩袍下車,徑直往芳溪坊大門裡衝,抻著脖子喊,“媽媽!我來接人了!”

鴇母正在樓下迎客,見他來了笑道,“哎喲,來了,人在上麵呢。”

“沒人動過吧?”郭遠霜有點猥瑣地笑一聲,“要是驗出來,可就不給尾金了。”

“放心,清白著呐。”鴇母的笑容有點僵硬,不過掩在濃濃脂粉下看不出來,“客人快請。”

郭遠霜也沒注意那麼多,三步兩步走上樓梯,推開門膩歪地叫了一聲,“心肝兒好郎君來接你了”

桌前坐著一個姑娘,郭遠霜隨便掃了一眼,很快又略過去,“心肝兒?人呢?”

沒喊兩聲,就感覺自己的衣襟被人輕輕一拽,是那個姑娘,怯生生地望著他。郭遠霜一怔,突地發現這姑娘無論是身量衣著都有些眼熟,再一打量,連他也遲疑了,“你?”

“怎麼,郭巡官不認識了嗎?”

房門被開啟了,郭遠霜乍聽人叫他的官職,悚然一驚,再回頭,就見房門旁倚著一個人,正是前幾個月剛任職的秘書郎蕭頫。

“哎喲,是秘書郎啊,嚇死我了。”郭遠霜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拍著胸口道。

蕭頫似笑非笑,“怕什麼呢?不就買個姑娘。”

郭遠霜心裡暗暗慶幸,麵上笑著說,“這不是家中有河東獅可不得小心點,比不得侯爺和秘書郎瀟灑。”

“唔,”蕭頫點點頭,“不過巡官手頭倒是很鬆,我這俸祿可贖不起芳溪坊的姑娘,還是清倌吧?”

“嗨,吏部嘛,吃的就是任職調命這碗飯,下麵那些縣官多少”郭遠霜撚撚手指,陪著笑道,“秘書郎,既然碰見了,我們喝一杯去?”

“那敢情好,”蕭頫眼神裡帶上一絲戲謔,他道,“不介意我再叫個朋友吧?”

“當然!秘書郎的朋友,來多少我也得招待好”

郭遠霜滿麵堆笑,甚至還挺熱情地抬起手,一個“哎”字還沒出口,就硬生生噎了回去,舉著手僵在了原地。

“中中書令”

他僵硬了半晌,咕咚一聲跪下了。

也不是彆的,主要是身在官場,不怕你獅子大開口,就怕你兩袖清風,什麼也不要。特彆是晏鈞這種,位高權重又深得聖眷的,他不肯遞把柄給人,處理起人怕是也半點不帶磕巴。

更何況林如稷的事之後,他們這些人也多多少少看明白了,晏鈞不貪,那是奔著攝政去呢,現在自己無意說漏了嘴,那還不是等著被拿去做功績?

幾個人進了房間關上門,晏鈞其實什麼還沒說,郭遠霜腦子裡已經過了一大圈利害,最後咬一咬牙,他爬過去猛磕一個頭,“中書令,恕下官鬥膽,您先彆忙著享樂子,近來風聞不對,怕是對您不利!”

晏鈞坐在他麵前,嗯了一聲,“怎麼?”

“還不是看您最近君恩隆盛,都眼紅嫉妒,我聽同僚說,不少人憋著壞要彈劾您呢!”郭遠霜見有戲,趕忙說,“特彆是吏部,嗨,都亂了套了,有事沒事都要提您一嘴!”

“所以呢?”

“我心想這哪行啊,趕著跟他們吵了一架,又怕您覺得我多管閒事”

郭遠霜的胖臉擠成一團,偷眼打量晏鈞的反應,“哎喲,下官多嘴,中書令恕罪。”

他這一通投誠的話遞出去,沒想到石沉大海,晏鈞什麼反應也沒有,不由得額上見汗,等了片刻,才聽見晏鈞慢條斯理地說,“買了個姑娘?”

“啊啊。”

“不覺得姑娘有什麼不一樣了嗎,”晏鈞淡淡地說,“見過她之前的臉吧?”

郭遠霜腦袋裡轟隆一聲,心道要完。

其實他官位不高,上朝也隻能遠遠看一眼天子,但這姑娘實在是太像了,讓人一下就瞧出來。

那可是天子啊。

明明是個不成器的廢物,卻隨便揮揮手,就能叫他這種小官萬劫不複,隻因為他生在天家,血脈尊貴。

呸,他也配。

郭遠霜之所以願意花重金買下這個姑娘,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存了折辱的心思,要是能把這張臉捏在掌中隨意玩弄,想想就覺得爽快。

但現在,他哆哆嗦嗦,上牙磕下牙,“下官下官不知”

“噗。”

他聽見蕭頫輕輕笑了一聲,隨即把什麼東西扔在他麵前,“在中書令麵前撒這種謊,巡官還是挺大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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