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君恩不授 > 019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君恩不授 019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十八

寧安離上京隻有一天的路程,麵積雖小,但東臨江水,南側又是浦嶷山脈,風景和氣候都十分好,整個縣都被劃進了皇家行宮的範圍裡,每年行秋祀,祭祀之後圍山行獵,屬於一步到位的方便所在。

晏鈞是輕裝,身邊也沒帶什麼人,隻有趙覺跟他各騎一匹馬,黃昏時分趕到行宮旁的驛館,他恍然發現,這附近熱鬨了許多。

“往日有這麼多小商販嗎?”

“有啊,”趙覺先下馬,幫他牽著韁繩,絮絮叨叨地說,“也就是這兩年陛下來得勤,所以遊人多,做生意的自然也多啦。”

晏鈞嗯了一聲,或許是中間隔著重生的那一年,他總覺得前幾年的事像是水麵上的影子,記得倒是記得,就是不大清楚,像這種小細節,他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

“今天太晚了,你先去休息,明天再替我辦件事。”他帶著近衛進驛館,將房間鑰匙丟給他一把,自己則轉身出了門。

天已經黑下來了,遠處山脈隻剩模糊的輪廓線,倒是比上京涼快很多,路兩旁的小商販看起來也愜意,人手一把蒲扇,邊乘涼邊叫賣,攤上掛著的風燈一路延伸到了很遠的地方。

行宮本來就建的離縣城稍遠,這間驛館也不接待官員以外的客人,這麼多商販反倒顯得有點奇怪,不知道是誰會來這裡買東西。

晏鈞不由得凝目多看了一會,才走下台階,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行宮的門口當然不會有人敢擺攤,那有一隊隊的虎賁衛日夜巡邏呢,高大沉厚的朱門隻會為天子的到來開啟。

當然,晏鈞是個例外。

虎賁衛的營頭就算不認識他,也認識那隻獨一無二的金魚符,他忙不迭地從值房裡出來,很熱情地說,“中書令是有什麼吩咐嗎?其實您叫個近侍來就行了,哪裡需要勞動辛苦。”

晏鈞道,“我要進藏書樓,開門吧。”

即使隻是偶爾一住的行宮,其形製規劃也和宮內沒什麼差彆,無非是建築都小一號,殿宇換成了軒館,皇家的內庫則換成一座六層小樓,存著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曆年來的起居注。

那真是浩如煙海的收藏,蕭氏數代帝王幾百年的生活瑣事都被塞在這裡,越往上就越是老舊,很多註冊都放到朽壞,也不會有人再來翻動。

營頭也很是不解,他從腰上解下藏書樓的鑰匙,小心翼翼地說,“中書令,這都許多年沒有修繕過了,樓梯怕是不結實,您”

未幾,他瞧見中書令淡淡看了他一眼,馬上閉上了嘴,“我給您搬個椅子來?”

“多謝。”

晏鈞推開大門,手中的燈籠立刻映出飛揚的細灰,室內擺著密密麻麻的書架,上麵全是成冊的起居注,一看就是很久沒人碰過,全都落著灰。

君王殯天之後,他的起居注才會搬來這裡,活得久的,就多幾個架子;命數不好的,一個架子還放不滿,但無論怎樣,都不會有人再關心了。

晏鈞要的冊子倒是不難找,畢竟先帝蕭定衡是最後一個住進來的天子。他隻沿著架子走了兩步,就抽出幾本冊子拿在手裡。再推門出去,外頭不知不覺已經佈置出了一個簡易的書房。

營頭很會來事,不僅拿了椅子,還搬了一隻書桌,上頭燈燭茶水一應俱全,連驅蟲的香薰都點上了,煙氣嫋嫋地被風吹開,晏鈞將那些冊子累在桌上,就拖開椅子坐下來,細細翻看。他閱讀很有規劃,隻看特定幾年的註冊,翻完一本就拿過下一本,手邊的冊子極快地流向另一側,不一會就要再換一批。

晏鈞就這麼看了很久。行宮裡其實是很黑的,高大的院牆阻隔了光線,隻有天上的明月清輝,和身前那一點燭光,堪堪照亮晏鈞低眉斂目的側臉,他睫羽低垂,色澤淺淡的唇瓣微微抿著,彷彿身處自家書房,心靜如水,並不覺得暑氣熬人。

先德宗蕭定衡,19歲即位,執政二十年,因病薨逝。他這一生無功無過,雖然說不上好,也沒什麼失德之舉,勉強算得上守成之君。

非要找出什麼不一樣的點,那就是他原本是眾皇子中不太出眾的那一個,即位前差點就要被封親王,結果不知走了什麼運,那兩年不僅政績出眾,還頗得君父青眼,最後擠掉了其他兄弟,堂而皇之地坐上了皇位。

晏鈞翻看他的起居注,通篇都是衣食住行,話卻很少,似乎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有時候記載一天,也隻有一兩句囑咐宮人的短語。

蕭定衡不像他的父親,子嗣緣非常稀薄,即位整整十年纔有了蕭璟,那之後又連生了兩個公主,可都沒有保住,他也很少去後宮,除了皇後的昭泉宮,隻跟一個封旻的宮妃偶爾見麵,除此之外就是整日泡在觀文殿,可到底也沒做出什麼政績來。

晏鈞是見過蕭定衡的。

真要說起來,他的授業恩師就是蕭定衡的太傅,兩個人算得上師出同門,因此那年殿試蕭定衡對他的態度格外好,宮宴之後還特地留住他聊了許久。

“哦,你是晏尚書的長子,”那個側室裡,皇帝帶著蕭璟坐在上首,一旁就是兩人的老師魏自秋,他仔細問過晏鈞的出身,便轉向太傅道,“還是太傅慧眼識珠,又為南楚選拔一人才。”

太傅魏自秋那年就已是滿頭花白了,他和善地笑,“陛下謬讚,臣說鬥膽的話,您也是臣的學生,哪有為人師長不為學生操心的呢?”

陛下好像是笑了一下,乾脆側過身去和老太傅聊了兩句話,一時間沒有理會晏鈞。

晏鈞被特許坐著,聽了會他們說話,就看見躲在蕭定衡懷裡的小太子不耐煩了,在君父的懷裡坐正了身子四處亂看,正好看到晏鈞身上。

他看起來像一隻軟乎乎的雪團子,那雙鳳眸還未現出輪廓,隻有瞳孔烏湛湛的,又可愛又機靈,晏鈞也是第一次見小太子,見他睜著眼睛盯住自己看,不由得勾唇一笑。

對麵的哥哥衝自己笑,小太子立刻覺得找到了玩伴,趁爹爹忙著說話,從他懷裡鑽下去,一溜煙跑到晏鈞麵前,仰著臉老神在在地說,“你叫什麼?”

晏鈞忍俊不禁,他也是少年心性,悄聲逗他,“殿下要先說自己的名字,纔好問彆人的。”

“璟,”小太子手指肉乎乎的,在他手背上畫了兩筆,“是”

“阿璟!”

蕭定衡卻忽然叫住了自己的兒子,語氣略有些急促,“做什麼,快過來。”

蕭璟一下住了手,轉過臉看他。

“過來!”

皇帝喊他不應,立刻有些急躁,差點就要站起來親自去拽蕭璟,手腕卻被老太傅一把拉住,魏自秋笑眯眯地勸他,“陛下不必擔憂,長策是個好孩子,他有分寸的。”

而後,魏自秋起身走到太子跟前,蹲下身抱住他,指了指晏鈞,很和氣地說,“小殿下喜歡他嗎?”

“以後,讓他陪著殿下好不好?”

他已經想不起蕭璟的回答,那時候晏鈞狀元登科,春風得意,滿心裝著的事數都數不過來,更何況兩年之後再見麵,蕭璟也徹底不記得他了。

但晏鈞略一沉吟,思緒中忽然出現了一個難以置信的想法。

他覺得皇帝有些怕他。

很滑稽的推斷,九五之尊,天下在握,為什麼要怕一個十五歲新登科的少年?何況自己的父親並不熱衷於弄權,不然也不會早早離開上京,把他一個人放在這裡做官,想來也不是為了晏家。

腦海中的想法不停流轉,晏鈞的手指倒是不停,飛快劃過字麵,很快翻開另一本註冊。

那是蕭璟出生前一年的起居注,延嗣已經成為蕭定衡迫在眉睫的大事,他開始每日留宿後宮,但幾乎隻在皇後宮裡停留。

這也很正常,先皇後和陛下感情甚篤,想生一個二人血脈的嫡長子是情理之中,但蕭定衡的行為顯然太過規矩了一點起居註上幾頁紙整整齊齊地記載著,皇帝都是傍晚去昭泉宮,連時辰都分毫不差。

直到先皇後懷孕為止。

人又不是鐘表,日複一日,雷打不動地準時做一件事是很難的,更何況天子有處理不完的事務,難道因為他要延續子嗣,朝臣們就不拉著他議事,不給他出難題了嗎?

太規矩了,反而惹人生疑。

先皇的起居郎是個老臣,如今已經去世了,晏鈞隻有麵前這一本起居注藉以思索,他摸著紙麵上密密麻麻的記檔,那段時間,皇帝的話特彆少,經常在殿中枯坐半日,一聲不吭。

晏鈞把那本起居注放在桌上,餘下整理好重新放回架子上,而後鎖上門,把註冊捲起來收進袖子裡,離開了行宮。

趙覺還沒睡,正守著門等晏鈞回來,見他上來,連忙迎過去,“大人用過晚膳了嗎?我讓廚房備一點送上來?”

晏鈞說,“隨便。哦,明日你先不要出去,陪我去個地方。”

趙覺點頭,“您是要去見魏老太傅嗎?”

晏鈞有點意外地看了看他,趙覺摸摸腦袋,“魏老太傅辭官之後不就在這兒隱居嘛,又是大人的恩師,所以您一說,我就想到他了哦對了,就在半個時辰前,有個人想找您來著。”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