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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不授 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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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

馬車特意選的小巧不顯眼,走得很快,不一會就在空曠的長街上遠去了。

晏鈞站在驛館廊簷下,近衛趙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他身邊,望了一眼,有些憂慮地說,

“不然還是繞一下路,低調一些”

“用不著,”晏鈞看著隻餘一點影子的馬車,“有我在,他不會出事。”

他的老師剛剛教過他不要臟了自己的手,那麼無論如何,都不會在抵達宮城前動蕭璟。

就這麼把他送回去是最好的方式,正大光明,反倒安全。

趙覺應了一聲,他早就穿戴好了護腕馬靴,是要暗中陪著蕭璟回京的,“那屬下這就走了。”

“去吧。”

等他的身影也消失在街上,晏鈞方纔轉身離開。

他清掉了兩側街上所有的攤販,用虎賁衛畫出了一個真空地帶,一路延伸到行宮門口。驅趕那些攤販的時候,他們雖然有些驚訝,但沒有一個人抗議,甚至連句抱怨都沒有,顯得過於安順了。

他們不是為了生計才聚集才這裡的,所以驅散之後,隻要換個身份就好,不需要多嘴多舌,引人懷疑。

不過是不是都不重要,這些小事不在晏鈞的注意範圍內,魏自秋盤踞日久,有眼線一點也不奇怪,他隻是不想讓這些人把訊息傳得那麼快。

反正該知道的時候,魏自秋自然會知道的。

行宮角門開著,那晚的虎賁衛營頭正在一旁等著晏鈞,他穿著全付盔甲,熱得滿臉流汗,“中書令,已經按您的吩咐,把行宮裡除了虎賁衛外的人都清空了。”

“嗯,辛苦。”

晏鈞頷首,忽然伸手,“有火石嗎?”

“啊有倒是有,”營頭忙拿出來,不解道,“不過日頭還高,現在就要點燈嗎”

晏鈞站住腳接過火石,順道瞥了他一眼,“知道你為什麼留守寧安嗎?”

營頭:“因為屬下穩當?”

“因為你話太多。”

晏鈞一笑,撇下營頭獨自往行宮內走去。他繞過雕金畫玉的走廊,一直走到藏書樓前。

白天再看這棟建築,六層翹角飛簷,每個簷角都掛著海棠紋的金玲,折枝綾格木窗十分精緻,透出一股淡淡的書墨氣味。

帝陵裡埋著的是君王的肉身,他們的靈魂則被存放在這裡,在層層疊疊的書冊裡,貪嗔喜怒,鮮活生動。

可惜他們死了,靈魂就比泥灰還賤,隻需要留個牌位任人瞻仰就好。

晏鈞擦亮火石,星火落在細絨裡,很快就旺盛起來,他揚起手,把見風招展的焰苗扔在了一個書架上那似乎是蕭定衡父親的起居注,書頁乾燥,像一張溫床,嗶嗶啵啵地燒了起來。

灼熱的氣焰舔上衣角,晏鈞退出樓外,麵無表情地看了一會,繼而轉身,和呼喊著狂奔過來的虎賁衛們擦肩而過,順著來時的原路走了。

他不做任何解釋。走過陰涼的廊廡下,就順手把火石丟進了廊下的池塘裡,一枝綠荷被砸倒,莖折花落。

幸而發現得快,火勢不算無法拯救,隻是燒掉了第一層的所有起居注,二樓樓板燒穿之後,那不知道是哪代蕭家倒黴先祖的架子也齊刷刷掉了下來,砸在灰水裡,臟兮兮地無法收拾。

行宮起火可是大事,一下子招惹了許多百姓過來圍觀,連驛館門口都圍了不少人。晏鈞透過窗子看著,藏書樓整個樓麵都被燻黑了,海棠金鈴被紙灰熏啞,總之是再也不響了。

滿心讚許的學生過了幾年忽然變得跋扈且張狂,不知他的老師會做何感想?

晏鈞有點想笑,但笑意太微淡,他隻是默然望瞭望上京的方向,合起窗子準備離開

他忽然一停。眼角餘光掃見了不遠處飛奔而來的一匹快馬,隨即,他的近衛趙覺從馬上下來,三步並做兩步衝了上來。

“路線路線不對!”趙覺還沒跑到主子身旁就急促揚聲,“他們從浦嶷山裡走了!”

晏鈞倏然轉臉看他,“什麼?”

“那個車夫繞了小路,兩邊林子裡都拉了絆馬索,我吃了埋伏就沒追上,”趙覺大汗淋漓,簡直要喘不勻氣了,“那幾個同夥全都死了,屬下沒來得及留活口,但是馬車已經往獵場方向去了,要讓虎賁衛圍山搜查!”

馬車是趙覺找的,他一向做事穩當,大概也是沒想到整個寧安居然被魏自秋滲透至此,跪下來道,“屬下趕回來報信,這就去接著找”

晏鈞一抬手,止住他接下來的話。

“你做的對,”他扶著窗欞,語調冷靜,“拿著我的金魚符去調虎賁衛,我去圍場。”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晏鈞終於微微咬住了牙,黑瞳沉冷,“你去了也沒用,彆囉嗦了。”

浦嶷山中的圍場坐落在山口,平時隻有少量守衛駐紮,通向圍場的路都沒人打掃,長滿了荒草,晏鈞到了趙覺說過的小道,果然看見絆馬索旁倒著幾具屍體,翻過來看,都是服毒死的。

這就是明擺著蓄謀已久,死人身上連半點私人物品都不會有,就算事被捅出來,也隻能當做山匪劫道,最後讓寧安的縣官倒黴罷了。

晏鈞沒有時間停留,這一片十分荒涼,車轍還算明顯,他順著荒草被踩倒的痕跡向前繼續走,胸膛中慢慢積蓄起怒氣。

是對魏自秋的,也是對蕭璟的。

氣得是魏自秋說得道貌岸然,實際他確實不會殺死蕭璟,但有一百種方法可以磋磨小皇帝,是自己一直抱著對方是恩師,是大儒的想法,以至於看輕了他的狠毒。

還有蕭璟

這個笨蛋!

就算魏自秋不動他,晏鈞也按捺不住想要打人的心情,他恨不得現在就把蕭璟找到,帶回宮城裡捆起來

晏鈞的神情微微一僵,隨即竟有些難看起來,他將色澤淺淡的唇瓣抿得更緊,一聲不吭的勒緊了韁繩,一步步跟著車轍追過去。

日落已久。天空還是透亮,光線卻漸漸趨於黯淡,草木蒙上一層霧氣,看起來更深,也更模糊。

蕭璟踉蹌地走在山道上,那根本不能算是道路的土地上長滿了低矮灌木,枝椏外突,拉扯著他的衣衫。

不過他的模樣本來就夠狼狽了。墨發散亂,臉色蒼白,全身的衣衫都有破損,從胸口至衣擺一大片血跡,連脖頸上都濺上許多,他邊走邊抬手抹了抹,再隨手擦在草葉上。

半路,他就察覺了路線不對可那個車夫就像聾子,任憑他怎麼問,都不肯搭理一句。

車行過圍場,越走越荒蕪,蕭璟終於明瞭對方的意圖。不是不慌亂,不是不害怕,就像晏鈞所說,沒有人教過天子該如何麵對一個匪徒的威脅。

但蕭璟想,有什麼不一樣呢,無非就是見不見血的區彆。

車夫大概也沒有想到,天子能從他的腰間摸出兵刃,並且乾脆利落地割斷他的喉嚨,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或許到了地府,他才會反應過來自己居然栽在了這件事上。

蕭璟隻走了不遠的一段,體力和膝蓋的傷都讓他不能再繼續下去,他找了一小塊空地休息,順便看了看天空。

圍獵獵的是深山裡的動物,因為獵場住著人,這附近反而沒什麼動物願意來,隻要天亮了,就什麼都好辦了。

少年天子伸手環住自己的胳膊,瞳眸下睨,定定地望著不遠處的地麵,臉上表情反而很安然。

並沒有哭,哭也沒用。

蕭璟不會乾這種浪費體力的事情,他甚至想要不要小憩一會,畢竟發呆太無聊了,也會消耗人的精氣神。

正胡思亂想,他聽見不遠處草葉紛紛而動,猶豫一下,還是起身躲到了樹後,抬眼看向來人

車轍印到此戛然而止,晏鈞隻來得及看到翻在路邊的馬車,和早就氣絕的車夫,對方的喉嚨被割開了,滿臉都是驚恐。

蕭璟去哪了?

晏鈞的心口發緊,他無法想象還會有另一個勢力,會再次把蕭璟奪走,他甚至想起了季鳴琅,傳說修仙的人淩駕於凡人之上,她會為了弟弟重回人間,那是不是也會在哪裡保護著他?

他第一次這麼慌亂,連呼吸都亂了幾分,腳步卻越發急切,一寸寸搜尋著蕭璟的蹤跡。

夜霧濃重,提燈紙麵蒙上薄薄的水汽,光線朦朧,晏鈞走了很久,直到他懷疑會和蕭璟擦肩而過的時候,終於看到了不遠處林子裡,亮起了一點火光。

蕭璟當然不會生火,他應當也沒有帶任何照明用具。

但是晏鈞不得不試一試。

他舉步向前,撥開重重霧氣,那點火光愈發明亮,直至照亮了一小片空地。

蕭璟靠著樹站在那裡,在他的對麵,一個高大粗獷的漢子舉著火把,聞聲回頭看過來。

“照棠,”晏鈞嗓音發啞,他看到蕭璟身上的血跡,顧不得眼前的情形,急不可待地想走過去,“哪裡受傷了嗎?”

漢子手裡的火把一揮,直直地指向他,“站住!什麼人!”

晏鈞站住,他喘息未平,隨即道,“我是殿試回鄉的考生,這是我弟弟。”

漢子打量著他,見他雖然穿著利落,但眉宇間文質清和,談吐流利,確實是個讀書人的樣子。

“考試不是結束很久了,怎麼現在纔回鄉?”

晏鈞微微苦笑,“忙著拜訪各位輔考官,雖然沒考上,留點印象也是好的。”

漢子“嗯”了一聲,也不知聽沒聽懂,繼續指了一下他,“你,腰帶摘了,佩劍扔掉。”

他指揮晏鈞將東西丟進草叢,冷眼瞟了他一會,忽然鼻梁上皺,假模假式地笑道,“兄弟,你這傻弟弟怎麼回事?從哪兒沾來這麼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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