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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不授 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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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

晏鈞一向作息準時,哪怕前一天再怎麼勞頓,隔日也能早早起床,收拾了東西,又去外麵洗漱。

小院內有口水井,也省去他們托人打水的麻煩,晏鈞正洗手,蕭璟就從房間裡走出來,他昨晚洗過澡,散著頭發睡了一晚,早上醒了,怎麼也梳不好發髻了。

“長策哥哥,”他攏著一頭黑發,嗓音還帶著沒睡醒的迷濛,“我梳不起來”

晏鈞直起身子看他一眼,順勢坐在井旁,招招手,“過來。”

蕭璟於是趿著鞋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屁股剛挨著井沿的青石,小皇帝就皺了皺眉,“疼”

昨天纔打過一通,現下臀肉都腫了起來,坐在冷硬的石頭上怎麼都不舒服,他撒嬌,“我想換個地方坐。”

晏鈞:“坐地上?”

蕭璟噎住了,“不是”

“我看你是還想跪,”晏鈞話說得凶,唇角卻彎了起來,把蕭璟轉了個向,讓他背對自己,“一會就好了,忍忍。”

少年的黑發濃密,洗過之後帶著一點皂角的香氣,晏鈞幫他挽起發髻,蕭璟仰著臉,睫羽上綴著點點晨光,幾縷碎發貼在白皙乾淨的麵板上,神情安靜又乖巧。

晏鈞的眸光也柔軟,他沾濕指尖,從盤繞利落的發髻上離開,拂過那幾縷碎發,像是要把它們收攏好,不經意間卻總是碰到對方的頸項。

似有若無地,那一抹餘溫自指尖上行,柔柔地纏住了他,晏鈞的手在他自己都未曾發覺的時候抬了起來,而後輕輕按在了蕭璟的脖頸上,那裡沾著他指上的水澤,細細地閃著光。

像新葉承露,露濃欲滴。

是他難以自持的情和欲。

蕭璟覺得有些癢了,他微微側過臉,動作驚醒了恍然的人,晏鈞連忙收回手,按住他的肩,“彆亂動,就好了。”

他喉頭發緊,連聲音也有些啞了。

是愧,也是懼,直到此時,晏鈞才意識到慾念直如猛獸,沒有了蕭璟和他彼此的猜忌與隔閡,他心神鬆懈,居然開始漸漸牽不住韁繩,要將它放閘脫籠。

“哦。”幸而蕭璟沒瞧見他的異常,他望著天際連綿的山影,手指撫著身下斑駁的青石井沿,又很感興趣地低下去看,“這是”

話音未落,他聽見另一個嬌脆的聲嗓,遠遠的在牆外響起來,“晏先生!”

兩個人都停住了話頭,向外看去。

阿芍如約而至,她新換了身衣裳,月白小衫銀紅長裙,襯出少女削肩窄腰,初生的柳枝那樣柔嫩嬌美。她挎著那隻小籃子,見晏鈞看過來,不由得臉頰暈紅,還是提著氣笑說,“我想你們應該起了,果然來得正好。”

晏鈞正巧被她打了個岔,鬆開手站起來,“辛苦姑娘。”

阿芍抿著嘴笑,轉臉瞧見坐著的蕭璟,不由得一怔,“這是晏先生的弟弟吧?”

外人麵前,蕭璟還是那個傻弟弟,明澈的眼睛望著阿芍,須臾一彎,安靜地笑了笑。

他和晏鈞是不一樣的好看,鳳眸風流上挑,天生就帶著惹人憐愛的情意,更不要說乖乖巧巧盯著你看,阿芍被他看得心軟,從籃子裡拿出一個糖角遞給他,

“你叫什麼名字?”

“照棠。”

蕭璟掰開糖角,紅糖餡散著香甜熱氣,他輕輕吹了吹,把一半遞還給阿芍,“你呢?”

阿芍被逗得直笑,接過糖角咬在嘴裡,“好巧,你是海棠,我是芍藥,都是花對不對?”

兩個人你來我往,居然也聊得很不錯,阿芍比蕭璟還小兩歲,她自己倒是很驚訝,“還想讓你叫我姐姐呢。”

她說的時候不假思索,講完了忽得停住,自覺露出了一點不為人知的小心思,羞惱地一咬唇瓣,又悄悄轉頭瞧了晏鈞一眼。

晏鈞站在一旁看兩個人說話,他倚著院牆,但並不像旁人那樣懶懶散散地靠在上麵,隻是用肩微微抵著,身姿依舊挺拔,端正彷彿是他與生俱來的習慣,叫人錯覺他永不會有失態的時候。

阿芍沒有出過村落,因此察覺不出晏鈞的氣質不像個落榜考生,相反,她覺得對方和話本裡說的讀書人簡直一模一樣,打定主意要在他麵前展示自己,於是喚他道,“晏先生,昨日跟你說過的那些書”

她提著裙角起身,仔細擦乾淨了手,才從籃子裡抽出幾本書和字帖,放在院中的小桌上,“這幾處做了標記的都不太懂,能不能煩你幫我講解一二?”

晏鈞看了看,都是儒家經傳類的入門書籍,雖然淺,但卻是正經考學才會讀的書,“這是你托人買的?”

“嗯,”阿芍猶豫著說,“張二哥,哦,就是帶你們回來的那個人,他偶爾出山采買,就托他買的,不過他不識字,是不是買的不對?”

“都是科舉用的書,”晏鈞笑笑,“也好,總比女則女訓那些學得有意思,你讀這些,沒有人教你嗎?”

阿芍:“識字是小時候旁人教的不過那個老先生很多年不再來了,或許去世了吧。”

晏鈞翻書頁的手指一頓,旋即隨意地問,“那也有十來年了吧。”

“嗯”阿芍點頭,“都是我五六歲時候的事,之後就剩我自己瞎看,都是一知半解。”

“一知半解能說出‘長策當須用’,也是不錯的,”晏鈞說著,伸指點在字行上,“這句話哪裡不明白?”

他給阿芍講了一會,陸陸續續翻完一本書,日光也漸漸爬上頭頂,阿芍後知後覺地抬起臉看了看,連忙說,“呀,我得去洗衣裳了,晚了趕不及晾,晏先生,我明日還能再來嗎?”

晏鈞點點頭,他隨手把書遞給阿芍,抬起手卻有兩張紙從書頁裡掉出來,阿芍接也接不及,哎呀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平時臨的字忘了拿掉了。”

倒是沒想到她還有臨帖的習慣,晏鈞有些意外,視線就在紙上掃過,等看清了那上麵的字跡,不由得一怔。

“阿芍,”他撿起一張紙,看著上麵初具雛形的雋麗筆鋒,“這也是老先生送你的帖子嗎?”

“啊是啊,”阿芍茫然地,“怎麼了嗎?”

晏鈞忽的笑了起來,眸光帶起諷意,卻轉開話題,“阿芍,你明日這個時候再來找我就好。”

阿芍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下逐客令,滿心疑惑,但到底很聰慧地閉口不言,“那晏先生,我先走了。”

她提起籃子,又跟蕭璟擺了擺手,“照棠,我走啦。”

“阿芍你等等!”

蕭璟卻站起來了,他叫住少女,又轉而去拽晏鈞的衣角,“哥哥,我想出去玩。”

見晏鈞皺眉不答,蕭璟又晃了晃他的衣袖,眼神灼灼地盯著他,像隻小狐狸,淨是彼此纔看得出的狡黠,“阿芍跟我一起。”

“小心點。”晏鈞停了半晌,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累了就回來。”

他放走蕭璟,看著阿芍帶著他越走越遠,終於把目光落回桌上。少女的字跡稚拙,還有許多筆鋒錯漏,晏鈞拿起一旁的筆,在她的字跡旁重起一行,一模一樣的字型,他寫得更加純熟自如,筆筆鋒利,貝聯珠貫。

“老師。”

他冷冷地丟下筆,眼睫微垂,“我還以為,你隻教給了我一個人。”

溪邊今日可太熱鬨了。

衣服可以暫且不洗,小郎君不能不看,蕭璟被阿芍安頓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還沒半刻,身邊就圍滿了人。

“哎喲,怎麼長得這麼好看,”

有阿嬸往他懷裡塞了好幾個新摘的果子,順手捏了一把臉蛋,“比我家姑娘都招人疼!”

“就是,這哪瞧得出是個傻的。”

“小郎君,說句話唄,叫聲阿嫂!”

女人們正逗他玩,長辮子的表侄女也抱著盆來了,她把衣裳往溪水裡一丟,笑嘻嘻地說,

“阿芍,我就說你該去瞧瞧吧,看,這不是連人家的弟弟都帶出來了?”

阿芍在另一邊洗衣裳,聞言嗔怪地瞪她一眼,“彆亂說。”

“你還害羞了,”表侄女撩水潑她,嘻嘻哈哈地又喊蕭璟,“小郎君,今晚要不要去我家吃飯?姐姐給你做好吃的。”

蕭璟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懷裡抱著女人們塞給他的青果,嘴上還咬著一個,很專注地用腳踩著水,彷彿根本沒聽見她的問話。

“這可怎麼辦喲,”馬上就有女人調侃表侄女,“小郎君沒看上你。”

“看不上我,就看上你啦?”表侄女伶牙俐齒地懟了回去,“強扭的瓜不甜也解渴,我今天綁也把他綁回家!”

“哎哎哎,要綁誰啊?”

有個男聲突兀地在女人堆裡響起來,蕭璟抬頭去看,男人個子不高,一條腿瘸著,歪著身子也走到溪邊,一指蕭璟,“誰讓你們把外人帶過來的?”

“關你什麼事!”

四周的女人都沒有回話,顯然都不想搭理他,隻有表侄女衝他翻了個白眼,“人家是傻的,張二哥帶回來的,要你囉嗦。”

“我怎麼不能囉嗦了,”瘸腿男人大聲說,“我告訴你,不要以為傻子就能帶過來,這兒離夥房近著呐,你小心”

“閉上你的嘴吧!”表侄女撿起一塊石頭砸他,“你吃不著葡萄說酸,說酸也彆指望阿芍搭理你!”

阿芍急了,連忙叫住表侄女,“彆胡說八道!”

表侄女吐吐舌頭不說話,男人臉都漲紅了,“你我我什麼時候喜歡阿芍了?!”

女人們顯然樂於看他吃癟,嘰嘰咕咕笑成一團,到底被這件事打了個岔,陸陸續續又回到溪邊洗起了衣服,誰都沒再理瘸腿。

蕭璟也一個人坐在原處乘涼,他慢慢踢著水,有許多皂角沫順著溪水被衝下來,他用光裸的腳背接住,覺得很有意思似的玩了很久。

“哎,小傻子。”

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人搭理的瘸腿走到蕭璟背後,他蹲下來,正好被石頭擋住身形,笑嘻嘻地跟他套近乎,“你哥哥是不是院子裡那個?”

蕭璟看著他,沒有說話。

“我摘了不少果子,分你一點,帶回家給哥哥吃好不好?”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漿果硬是塞在蕭璟手裡,努力把表情放得親切一點,可惜眼神怎麼看都很猥瑣。

蕭璟搖搖頭,“不要。”

“很甜的,”男人說著拿了一個吃給他看,又誘哄他,“帶給哥哥,他肯定高興。”

蕭璟呆呆地看著他,又看向手心嫣紅圓潤的漿果,忽然伸手拿起一顆放進了嘴裡。

“哎,你怎麼”瘸腿急了,“不是讓你吃,哎呀”

聲音驚動了一旁的阿芍,她起身過來,等看見蕭璟手心的果子,立刻搶到自己手裡,“你乾嘛?!為什麼給他吃這種東西?”

“我”瘸腿顯得有點尷尬,隨即又撐著說,“又沒毒!我也吃了啊!”

表侄女聞聲過來一瞧,也生氣了,“你怎麼這麼惡心啊,你自己不要臉就算了,他是個傻子你也要欺負?哦!你讓他帶給哥哥吃是不是?不要臉!”


嚴山

女人們紛紛圍上來,七嘴八舌地罵瘸腿,阿芍已經急哭了,她覺得沒有照顧好蕭璟,拍著他的背說,“照棠,你你能吐出來嗎?”

“沒事沒事,吃得不多,他又不懂這些,不影響的,”有個年長的嬸娘見多識廣,出來安慰阿芍,又看著蕭璟道,“乖乖,聽嬸孃的話,晚上要是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告訴哥哥,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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