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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不授 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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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

小院裡,晏鈞沒有等回蕭璟,反倒是先見到了另一個人。

中年男人滿臉風霜,黑黃的臉龐上帶著笑,配上他一身粗布衣衫,顯得很淳樸。

“中書令,讓您受驚了,”

他躬著腰,非常標準的上京口音,“老太傅擔心您,一聽說村子裡進了人,就猜是您誤闖了,這纔派屬下過來瞧瞧。”

桌上擺著的筆墨紙硯換了規格,都是上京權貴們慣用的,晏鈞麵前擺著阿芍的字帖,執筆把上麵的字句寫下來,“我是不是誤闖,你清楚得很。”

男人點頭哈腰,“是,我們這巡邏隊也是太不長眼”

“隻有巡邏隊嗎?”

晏鈞淡淡地問了一句,視線落在字帖上不曾離開。

“老太傅是擔心您,”中年男人輕聲道,“畢竟那位不太安分”

話音未落,晏鈞一抬手,將筆直直擲在地上,“滾出去。”

男人的表情變幻莫測,跪下來替他撿起筆,膝行上前,“不是不說實話確實是屬下辦事不力,不該拿老太傅說話,但也是真心實意想幫中書令”

“幫倒忙?”晏鈞似是動了怒,“我還在寧安,你們就敢做這種事,是覺得朝臣最近太安靜?”

“不敢!”

中年人垂著頭,“確實是沒想到那位能能殺人”

晏鈞冷聲,“什麼叫沒想到?”

“”

中年人是聽命前來的,他一直跟在魏自秋身邊,此刻被晏鈞詰問,幾乎像看見另一個魏自秋,原本準備的話都不敢再說,“老太傅安排下來,卻辦砸在屬下手裡,屬下自會領罰中書令請息怒”

他高高捧起晏鈞丟下的筆,片刻之後,才感到手上一輕,晏鈞道,“嘴巴閉緊點,那位在這裡的事泄露一點,你知道怎麼交代。”

“是,是”

“還有,”晏鈞懶得再用那支筆,將它丟在一邊,重新撿出一支狼毫,蘸墨繼續剛才的謄抄,“告訴老師,我想見他。”

阿芍是哭著把蕭璟帶回去的。

她覺得委屈,也怕晏鈞會生她的氣,更覺得照棠很可憐他什麼都不懂,該有多難受啊。

所以反倒是蕭璟牽著她,走到半途,他對阿芍說,“彆哭了,會被發現的。”

其實並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可阿芍還是個小姑娘,滿心歉疚簡直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他那麼過分。”

蕭璟反而笑了,摸了摸她的發頂,“阿芍,彆哭了。”

阿芍淚眼朦朧地抬頭,少年其實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他垂著臉看她,眼神就顯得很溫柔,夕陽裡熠熠生輝。

她有點怔愣地望住蕭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他和之前不一樣了。

同齡人之間的感知總是敏銳一些,或許她看不出晏鈞的異常,可是蕭璟稍露出的一點氣場變動,少女很容易就覺察到,她睜著杏眼,“你”

蕭璟眼角微彎,他伸手抹掉阿芍腮邊的淚水,不帶任何狎昵,“走吧。”

晏鈞在院子裡等著兩個人,借著餘暉看見阿芍紅腫的眼睛,略有些吃驚,“怎麼了?”

阿芍不知道怎麼解釋,“是我的錯”

“沒什麼,”蕭璟先她一步開了口,“阿芍路上摔了一跤。”

兩個人對視一下,晏鈞會意地不再追究,轉而從院牆旁的小桌上拿起一遝子紙,遞給阿芍,“你的原帖磨損太多,很多筆畫缺失,越臨越亂,我幫你補了一下。”

阿芍有些遲疑地接過來,見那些紙的厚度遠超原帖,“好像原先沒有這麼多”

“你手上的本來就隻是一部分,”晏鈞道,“以後就按我這個寫。”

阿芍握緊那遝紙,她覺得越發愧疚,可又不知向晏鈞說明蕭璟的情況,嘴唇都要咬破,才低聲說,“晏先生照棠他”

晏鈞溫和的眉眼驀地一凝,可阿芍沒辦法再說下去,她抱著那些字帖,頭也不回地轉身跑開了。

小院四周都很安靜,因為中年人來過的緣故,連監視他們的人都不再露頭,晏鈞回頭看蕭璟,可天光漸漸昏暗,連視線都變得模糊。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他看不清蕭璟的臉,急於牽他進屋子,但蕭璟反手甩開了他,後退一步。

“沒什麼,”他很平靜地說,“小姑娘一驚一乍的,不是很正常嗎,我今天在溪邊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晏鈞很少見他對自己冷淡,緩緩收回手,“什麼?”

“村子裡全是女人,但她們洗的衣服裡幾乎一多半都是男裝,”蕭璟頓了頓,繼續道,

“洗衣服的水很臟,隻有做力工的人才會把衣服穿得滿是汙臟,村子裡還有個夥房,應該是集體做飯的地方”

“很多力工,多到要用一個村子養著他們的女眷,給他們洗衣做飯”

他聲線不穩,努力說得更明白一些,“長策,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晏鈞闔目片刻,連他也不敢再想,“魏自秋這樣的身份,最有可能的是私鑄甲冑,弓箭也許還有銅錢。”

“株連九族,滿門抄斬。”蕭璟靠著院牆,慢慢吐出幾個字,忍不住發笑,“魏自秋真有意思,我記得他有三個兒子?”

晏鈞:“嗯,長子前年外放墨州刺史,剩下兩個都沒有入仕。”

“墨州啊”蕭璟仰著臉,“怪不得年年撥款年年澇,這位魏刺史怕是大賺特賺頗有其父風範,不知道魏太傅這麼多年在朝,有沒有貪出一州的錢糧?”

“照棠,”

晏鈞蹙著眉,上前握住他的手腕,“這種話進去再說。”

“彆碰我。”蕭璟一把甩開他的手,“你自己進去,我想一個人待著。”

晏鈞沒有說話,他甚至沒有覺得生氣,而是垂下臉看著掌心,那裡接觸過的麵板滾燙高熱,不複早上的溫軟。

他不再開口,上前拽住蕭璟的手,不顧他的反抗把人拖進屋子裡,蕭璟掙紮得很厲害,直到被他按坐在了床上,仍舊試圖掙開他的禁錮,站起身來。

“彆鬨了!”晏鈞壓著他的肩,“你是不是吃了什麼東西?”

蕭璟隱忍的喘息使得他無法辯駁,在滿室黑暗裡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沒有。”

晏鈞聲音凶了起來,“說實話!你在發燒知不知道?”

蕭璟怎麼會不知道。

他思緒昏沉,殘留的一線清明意識到掙脫不開,於是直截了當的說了實話,“不是發燒”

聲音太小,晏鈞鬆開他,蹲下來靠近了,“什麼?”

“不是發燒”明明兩個人都沐浴過了,可晏鈞靠近,那抹要命的都梁香依然糾纏著他,蕭璟眼眶發紅,深吸一口氣,“吃了一顆不知道是什麼的漿果,大概是是閨房”

他說不下去,天子長到十八歲,因為怙恃早喪的原因,很多該有的教育並沒有做過,譬如十三四歲就該有的性體驗,蕭璟到現在還是一片空白。

因此,他被一顆小小的漿果折磨得神智昏聵,隻能拚命推走晏鈞,“沒什麼,我自己冷靜一下”

晏鈞沉默了一下。他讀書的時候,國子監裡的同學常常會傳閱一些不可名狀的讀物,哪怕是他也讀過幾本,更何況同窗間喝酒玩樂,總有人興之所至講這些話題,再怎麼也能瞭解個七七八八。

但是天子,他沒有同窗啊。

年輕的中書令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居然疏忽了這個問題,這個到瞭如今,非常要命的問題。

如何開口呢。

對著他的天子,他效忠的物件,他的心上人。

說我幫你?還是說,我替你找個女子?哪一種他都說不出口,哪一種都像是勒住脖頸的繩索,越收越緊,無法呼吸。

蕭璟忍得難受,可室內空茫的沉默讓他更加無法忍受,他向後退進床榻裡,竭力讓自己顯得自如一些,“你中書令”

他聲音發哽,艱澀地繼續下去,“教我就好”

天子不知道他的聲音多麼軟弱,他汗涔涔的黑發黏膩地貼在鬢邊,分不清臉上是淚是汗。

隻是覺得很惶恐。

他想,好不容易纔和晏鈞把話說開了,還沒來得及表現,怎麼能這麼快就讓他看到自己的狼狽呢?

可是好貪心啊,人就是得寸進尺的生物,解除了誤會,就想能不能做知己呢?做了知己,就想能不能更近一點,最好是肌膚相親,魂魄勾纏。

蕭璟被無望的渴求燒穿了心,他不敢看晏鈞,不敢再想,卻還是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覺得很丟臉,“算了你出去”

床榻一沉,都梁香忽的近了,他被攏進一個懷抱裡。

晏鈞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陛下”

另一隻手尋到蕭璟的手背,晏鈞扣住他的五指,呼吸同樣亂得不像話,脫籠的猛獸目露凶光,他甚至不敢再用一個更親昵一點的稱呼,

“臣教你。”

天子靠著他,微微仰起了臉,兩道淚痕自眼尾滑下,沾濕他的掌心,隱沒在烏黑鬢角。

晏鈞喉頭顫動,終是難以忍受地將一個吻落在他的發間,輕得像梨蕊折落,無人察覺。

“彆怕”他輕聲地,“彆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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