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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不授 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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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九

卯正時分,晏鈞回到了錢尚書的舊宅。

幾位大員穿著朝服,等晏鈞從門口進來,都不約而同地看過去。

晏鈞肩上沾著雪,風大,傘遮不住,他籠袖進屋裡。

“回來了。”魏自秋不像其他人忐忑,就焦躁也不能表露。

晏鈞隨手將冠帽摘下來,拍掉上麵的積雪,“回來了。”

在場的人都悄無聲息地鬆了口氣,錢尚書上前握住他的手,“長策辛苦了,快去歇歇吧。”

魏自秋卻說,“宮裡還有多少人?”

“幾乎都留下了,”晏鈞平平淡淡地回答,“等今天早朝結束再撤回來,不急。”

天子薨逝要發喪,那是件大麻煩,沒人願意這麼做,一直送進去的藥也下得不狠,要得就是小皇帝重病不起,錢尚書道,“那今日早朝”

晏鈞把拔下的那支金簪丟到地上,那時多麼親昵,現在就有多冷酷,“陛下舊病複發,主事的還是我。”

魏自秋掀起眼皮看學生們說話,晏鈞在這群門生裡也顯得出眾,自己的眼光從不出錯。

“長策,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他輕鬆地歎了口氣,“老啦,該放手了。”

晏鈞終於成了他想要的人,手握重權,卻終歸要徹底順服自己至於殺心?他不會欺侮一個已然交接權力的老者,更何況這個老者手裡還握著他的把柄。

玉石俱焚,他犯不上。

“老師要回去嗎?”

魏自秋怡然地笑,“養老去啊。”

“老師可不能走,”

晏鈞轉過臉,他走向魏自秋,蹲下身仰視著恩師,“您得留下來。”

魏自秋沒有答言。他明明是居高臨下,卻從順服的學生眼中捕捉到一縷寒意,那寒意不甚分明,卻順著脊骨往上,一直蔓延到眼耳口鼻。

老太傅沒來由地,打了個寒噤。

朝堂的爭鬥兵不血刃,掩藏暴力的是不動聲色的拉扯,有時候比交戰更考心性,誰豁得出去,誰忍得住不貪,誰才能做最大的得利者。

魏自秋輸在太貪了。天資卓越的人往往都有傲氣,他曆經三朝屹立不倒,甚至擺弄過高高在上的天子,這種有過實績的傲氣更為可怕,它讓你勝券在握,也讓你跌得爬不起來。

他看人很準,準得過了頭。

從官邸中傳出的訊息徹底掀翻了暗流湧動的上京,中書令無端身故,幾乎在同時,消失已久的定州鐵騎踩過朱雀街,精鐵麵盔在烈陽白雪下泛著生冷的光。

太傅逼門生叛國的訊息在坊間瘋傳,魏自秋被鐵騎拉扯上車輦,轎簾放下的一刻,老太傅想笑,他甚至準備好假死的藥物用以脫身,可晏鈞連這個機會都不留給他。

他的得意門生比他狠,比他更豁得出去。

通達坦途,權傾朝野,自己準備一切讓人無法拒絕的東西,原來晏鈞從來都瞧不上。

他到底要什麼?到底有什麼比整個南楚江山還貴重?

老太傅遠望宮城中積雪的簷角,琉璃瓦耀目,灼痛了他的眼睛。他在一瞬間想明白了什麼,又在一瞬間,滯住了呼吸。

他走不了了。

蕭廣陵像前次一樣縱馬入宮,身後跟著蕭頫,他將麵盔摘下,見皇帝已在保寧殿前等他,地磚上的雪混著血水都被清理乾淨,廊下的燈籠隨風飄擺,安寧得瞧不出前夜的端倪。

“秘書郎也給你帶回來了,這下你可欠我不少,”定安侯一語雙關,從馬上高高地看下去,語氣帶調笑,“今年多撥點款,啊?”

蕭璟仰起臉,“侯爺遣人常來,朕會撥的。”

蕭廣陵用馬鞭空抽了他一下,笑罵,“連你小叔的便宜也占,欠揍。”

蕭頫已經下馬,他重甲未脫,隨手將臂弩解了。

“陛下,”他走近了,向蕭璟行禮,“雖然早朝的時辰過了,臣子們還是很想見您。”

蕭璟頷首,他沒有再發話,也不需要多說什麼,隻要朝著既定的目標走下去就夠了。

他理好衣袍,徑直向禦道走去。

“阿璟!”蕭廣陵在他背後,忽然道,“雪已掃儘,陛下慢行。”

年輕的帝王回頭看他。

蕭廣陵笑得很開,“有人托我傳話的。”

蕭璟抿起唇角,他很快轉過臉去,眼瞳映著日光褪儘了濕濛,粲然生輝。

定州的春天一向來得晚,本就是在戈壁上搶出的一片綠洲,又不種糧食,這幾年開了互市之後,不少域外花木在定州流行起來,都是花哨的品種,一個比一個妖嬈豔麗。

晏鈞窗前種著棵石榴樹,葉子還沒蔥蘢,大紅的花已經開了滿枝,引得家裡的貓特彆不安分,有事沒事勾樹枝玩,把書桌踩得一團亂。

“這幾個月賬目是誰做的?”他隨手把貓撥開,眉頭蹙起,“叫他自己看看,先前做成什麼樣,他做得什麼樣?”

“上京那頭要看曆年互市的賬目,近來行商又是旺季,實在忙不過來”

來人小聲回話,晏先生來路不明,但管事相當利落,又比侯爺細,前幾年還有不服的,吃了幾次虧也沒人敢造次了,苦著臉說,“先生,您說新帝登基,乾嘛非要先盯著咱們啊,互市一年也得不了多少錢。”

“互市不為賺錢,但隻看賬目就瞧得出邊關安穩與否,陛下是想在其他地方效仿著做,”

晏鈞和緩了語氣,邊境八年,磨出他更內斂的氣度,說話不容置疑,

“其他事先放一放,這幾日辛苦一點,過後侯爺有賞。”

對方答應著退下去了,被他按在桌上的貓又鑽了出來,豎起尾巴在他手邊蹭來蹭去。晏鈞怕它踩到墨,趕緊把硯台蓋上了,“雪奴,下去。”

“喵”

雪奴是鴛鴦眼白貓,長得很胖,腮發得圓滾滾,歪著腦袋嗲裡嗲氣叫了一聲。

“下去,”晏鈞完全不解風情,繼續趕他,“再這樣不許你進書房了。”

貓咪看懂他的手勢,走是不願意走的,它轉了個方向,原地起跳,從桌麵砸向了晏鈞寬大的座椅,實誠的“咚”一聲。

“唔!雪奴!”

座椅上有人被砸得悶哼一聲,怒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胖嗎?砸死人了!”

雪奴滿臉無所謂地踩著腳下的人,繼續往晏鈞身邊貼,沒走兩步就被舉了起來。

“你瞧不起我是吧?”那人凶巴巴地說,“信不信今晚不讓你吃肉?”

雪奴後腿不離地,整條貓被拉得老長,使勁掙紮,還要忙著張嘴哈他。晏鈞被鬨得頭疼,一手把貓拎出窗外,一手要把腿上的人拖起來。

“養也是你要養,養完又天天打架,”他說,“你們倆都出去。”

“我不走,”對方歪著不起來,嗓音倦怠,“賬本我看看。”

晏鈞拿開他的手,“天家密件,你用什麼身份看?”

“當然是嗯,算了。”

青年仰麵靠在晏鈞腿上,眉目是化不開的穠麗,帶著不易察覺的鋒銳,他彎起唇角笑了笑,又懶洋洋地掩住了,“關我什麼事。”

晏鈞捏著他的指尖,君主退位不久,執筆的薄繭還沒褪去,摸起來很明顯。蕭璟被摩挲的有點癢,睜開眼看他,“長策。”

晏鈞問他,“哥哥呢?”

“不叫,”他笑,纖長眼尾挑起一抹弧度,“床上再叫。”

“那你就床上再見我吧,”晏鈞拍拍他,“起來,我走了。”

蕭璟直起身體,“去哪?”

晏鈞不理他,起身走到衣桁邊換衣服,沒一會就被蕭璟堵在了角落,青年眼瞳含光,伸臂勾住他的脖頸。

“去哪?”他輕聲,“帶上我。”

晏鈞順手抱住他。蕭璟二十六歲,像自己預想的那樣變得俊美而凶狠,雖然政績斐然,但漂亮得過了頭,某些時候像個耽於享樂的暴君。

“等你會騎北方馬了再說。”他抬起蕭璟的臉,在唇畔隨意吻了一下,“我晚上回來。”

暴君就這麼被一個吻哄順了毛,想想又有點不忿,“你等著吧。”

“等著揍你?”晏鈞笑了起來,他品著對方色厲內荏的示威,嘗到一點雪奴的味道,“有本事晚上彆哭。”

蕭璟哼了兩下,含情生波的眼眸挑釁地看住了晏鈞。他沒有說話,卻如願勾來一個繾綣的吻,在糾纏間聞見久違的都梁香,清淡沉和。

前塵如煙似海。

他不要再等,他不能再等。

“長策”

“跟我走吧,”晏鈞忽而溫聲,他改了主意,“照棠,我帶你走。”

蕭璟微笑起來。

“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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