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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向瀟湘我向秦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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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彆離

羅憶楨的婚禮就像一場美麗的酷刑,她穿著那條二十多斤的裙子,還要把腰板挺得筆直,她站在和平飯店最盛大的花門下,恍若一尊供人朝拜的活菩薩。

新郎新娘以及男女儐相一起合影的時候,照相師不停喊著:“新郎官離新娘近一點,再近一點!”可張少傑卻被巨大的裙擺阻擋著,再走近不了一步。

第二天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隻看到新娘碩大而華麗的婚紗,以及兩邊分列的男女儐相,隻是男儐相多了一個,仔細一看,哦,新郎被新娘擠到旁邊,隻好把排最外麵的男儐相擠下了台階。

虞淮青說要是羅伯伯還在,肯定不會讓羅憶楨這樣瞎胡鬨,林菡卻想,若是羅老闆還在,羅憶楨未必非得結這個婚。

??

林菡給王家麗放了一天假,讓她回去看看她爹,王家麗說:“他都要賣了我,我早要忘了他。”

“假我給你放了,等回了南京,什麼時候能再來就不好說了,給你,這是十個銀元,你記好了,以後從你薪水裡扣。”林菡每次都會這麼說,可她自己從來不記賬。

“那我也得考得上喲。”王家麗嘴裡嘟囔著,她覺得林菡急著要她考走就是變相地攆她。

王家麗買了桂花蒸糕和兩條臘肉,隻留下五元現錢,給得多了,她那好賭的爹照樣一文留不下。想當初虞淮青給了他家一條黃金,禁不住他三個日夜就輸個精光,他那張喝兩口酒就摟不住風的嘴,一去賭場就炫耀自己有的是本錢。

再次踏上弄堂裡的碎磚石,王家麗忍不住捂住了鼻子,以前在這裡住的時候從不覺得臭,也不覺得昏暗的巷道如此逼仄,還有滿地的垃圾,四溢的汙水,垂在頭頂花花綠綠的衣褲,小時候睜眼目及的一切,現在看來都不堪忍受。

王家麗把油光水滑的大辮子剪到了齊肩長,戴一隻藍色絨布發箍,穿藍底繡竹葉紋的短褂,配一條過膝的黑裙子和一雙斜搭扣的黑皮鞋,就像私立學校的女學生,沿路大敞的門洞裡無不探出好奇的目光。忽然有老街坊認出了王家麗,叫喳喳的:“這不是老王家跑了的丫頭嗎?家麗,是你嗎?”

王家麗站住了,不自然地綰了一下鬢角,客套地打著招呼。

“哎呦!看你的樣子,洋氣的很呐!你爹當初窮瘋了要把你嫁巷子口賣茶水的,幸虧沒嫁,我就說你是我們弄堂裡的金鳳凰嘛!看看,看看,這通身的氣派,一定是攀到高枝了。”

其他的街坊聞聲有從門洞裡出來的,也有從樓上開啟窗子的,狹長的弄堂裡像開大會,你一言我一語地向王家麗打探起來。

“歐呦去南京啦?”

“在大戶人家吧?”

“穿這麼漂亮,是不是做姨太太啦!”

一句話讓王家麗急了眼,她大聲道:“我在兵工廠裡麵當會計,儂曉得哇,我自己掙工資的,哪個願意去當姨太太,給人做小?”

巷子裡安靜了三秒鐘,忽然又趕鴨子一樣喧嚷起來,“老王家丫頭出息了呀,當會計厲害呀,老王地下有知也該安心啦!”

“你說什麼?”王家麗回頭看向說話的人,聲音都抖了起來,“你說我爹怎麼了?”

王家麗剛離開家的時候,他爹求著街坊領居幫忙找,可找了幾天他就認命了。每天依舊是隨意打點零工,喝點酒、賭一把,日複一日,沒有人會在意這樣一個爛賭鬼。

直到巷子裡傳出惡臭味,街坊們才發現好久沒見到這個人了。等推開他家院子,才發現人早死了,脹成了巨人觀,搬屍人移動他的時候,手剛伸過去,他就氣球一樣爆了,唬得街坊們再也不敢去那座小院兒了。

“房子還在,不過,沒什麼可看的了。你爹的屍骨運到了亂葬崗,估計是找不到了。哎……”

王家麗走到自家門口,門楣上還留著哥哥去世時沒有鏟下來的白紙,他爹沒怎麼管過他們兄妹倆,一輩子渾渾噩噩,她小時候總想他死了纔好呢,就留她和哥哥反而活得更好。可如今他真的死了,王家麗哭不出來,她爹再不好,也從沒想過把她賣進窯子裡,可當初她要不這麼說,虞淮青還會留她嗎?王家麗仰頭望著被晾衣杆劃得破碎的天,爹在,她跑得再遠心裡都有個落處,可爹沒了,這世上就再無牽掛她的人了。

??

離開上海前,虞淮青和林菡去了第三分廠,那裡的荒草長了一人多高。兵工廠遷走後,原來熱鬨的街道變得蕭條了,兩邊的店麵關張了不少,幸而吳家鋪餛飩還在。

吳老闆見了虞淮青和林菡,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忙拉起風箱把火燒旺,下了一大把餛飩,在兩隻大瓷碗裡調了料汁撒了蔥花。隻是餛飩端上桌來,湯還是原來的味道,可餛飩卻差了意思,肉餡裡摻了粉,麵皮也不如從前勁道。

吳老闆不用猜也知道倆人吃出了差彆,歎口氣說:“廠子沒了,這邊的工人也陸陸續續搬走了,留下來的除了附近的農戶、小販,就是一些流民,雖然一碗餛飩還賣四文錢,可東西都變貴了,原先一吊錢能買五斤肉,現在隻能買一斤。生意不好做呀。”

虞淮青說:“這邊本來就偏僻,吳老闆為什麼不進城裡呢?就憑您的手藝,不愁生意不好啊。”

吳老闆又歎一口氣,說:“我去城裡做了一段時間,生意是不錯,可是今天地頭來抽一成,明天差役來收一成,要接受衛生檢查,還要應付地痞流氓,一個月下來竟然還要貼錢進去。這裡人雖窮,但好在沒有人管,勉強度日吧。”

林菡回想起第一次和虞淮青來這裡吃餛飩,他的眉眼在一片煙火氣中若隱若現,她那一刻的悸動彷彿就在昨天。還有那年除夕,她低頭寫字,抬眼就看到他擠在人群裡,滿眼欣賞地看著她。她不自覺地在桌子下握住了虞淮青的手,這街市的興榮似乎隻在一瞬間,一場大戰不知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

“吳老闆,後來……段廠長找到了嗎?”林菡問。

吳老闆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那雙布滿皺紋的眼睛微微紅了,“段太太到底把他挖出來了……”

虞淮青的手緊緊地和林菡五指相扣,他無比感慨地看了林菡一眼,他何其幸運,他也是林菡親手挖出來的,可他活過來了,和最愛的人結婚生子。

吳老闆抹了一把臉,忽又掛上真摯的笑臉,“你們明天再來,我專門做兩碗老味道的餛飩,再煮一壺茅根水,你們還能記得我,我……我太高興啦!”

虞淮青有點遺憾地站起身,說:“真是不巧,明天一早我要坐船出國考察,林菡也要回南京了,等我們下次回來,一定包一頓純肉的,要放蝦米的那種。我和林菡一直念著這一口。”

說著他從懷中抽出幾張紙鈔放在桌上,吳老闆慌了,往回讓道:“使不得使不得,我活得起活得起,不用接濟我的……”

虞淮青說:“吳老闆,您誤會了,我和林菡本想去祭奠一下段廠長的,可這一路上,連個像樣的鋪子都沒有,這錢您拿著,幫我們買點東西祭掃一下,拜托了。”

??

第二日林菡和王家麗抱著耦元去黃埔碼頭送虞淮青,他穿了一身深灰色西服,戴著禮帽,外麵披著林菡送他的風衣,和兵工署代表團一起登了船。

王家麗問:“德國有多遠啊?”

“在海上要走三四十天吧。”林菡說。

“這一去就要三四個月啊……”王家麗也不知道怎麼了,忽然就控製不住了,眼淚像開了閘。

林菡本來也很不捨,可王家麗這麼一哭,反而尷尬起來,看看旁邊還站著幾位兵工署同僚的太太,低聲說:“哭什麼哭,又不是不回來了。”

第一零一章
質疑

林菡掰著指頭算著虞淮青的歸期,他大概率趕不上春節。有時候睡著睡著,她下意識地往另一側拱,卻發現錦被那邊是空的,她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了。花窗外,山茶開得正豔,顏色濃烈時就一整朵地墜落,不帶一絲留戀。

過了正月,林菡就提出要回兵工廠上班,難得二嫂站出來替她說話:“姆媽,三弟妹是新女性,你讓她待在家裡埋沒了,而且耦元也大了,白天有我和大姐,有什麼可擔心的,你就讓她去吧!”

重返工作的林菡有種天上一日人間一年的感覺。自去年第五次圍剿開始,兵工廠的生產任務特彆重,不僅增加了多條生產線,還招了不少工人。新工人水平參差不齊,教學任務也更重了,當林菡出現在辦公樓裡時,忙得焦頭爛額的顧岩道:“你回來得正好,技術學校要排不開課了,你去找教務主任,讓他給你安排。”

辦公室裡郭靜宜一邊咳嗽一邊整理教案,看見林菡不由大倒苦水:“你不知道最近有多累,我都三班倒了,又下車間又上課,廠長說了,除非病得起不來床,否則不能請假,誒呦,你孩子還那麼小,這麼急著回來乾嘛?”她說完,換了工作服,戴了粗線手套,咳嗽著準備下車間。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顧不上和林菡寒暄,問了句孩子幾個月了,客套一句就各自忙碌。

林菡的工作主要是教學,負責機械原理和數學基礎兩門課程,教學難度不大,但工人們不可能全部集中上課,隻能分批上,所以一節課的內容林菡一天要教三遍,每天課都排得滿滿的。

剛開始的幾天上午課沒上完,她就漲奶漲到不行,下課鈴一響就跑回家餵奶。有天學生下課多問了一會兒問題,林菡的衣服就浸濕了,她隻好把教案擋在胸前,可身上的奶味卻遮掩不掉,那一刻的尷尬讓她情緒差一點崩潰。

她想等著學生都走完,走廊裡沒人了,再跑回辦公室找件工作服披上。正好顧岩從教室門口經過,本想找她討論一下資料問題,卻看她咬著嘴唇紅著臉,教案擋著的襯衣濕了一大塊,忽然反應過來,他把教室裡的學生都喊了出去,不動聲色地脫了自己的外套放在教室門口的書桌上。

林菡決定給耦元斷奶,耦元現在長了四顆小牙,能吃不少東西了,況且還有阿丁在,可他還是要媽媽,尤其睡覺的時候需要撫慰,除了林菡,誰哄都不行。

婆母說:“你把耦元放我這裡睡幾天,他看見你哦,就戒不掉了。”

沒有耦元的夜晚更加難熬,林菡總覺得孩子在哭,他還那麼小,他就這一點點對媽媽的要求,她還不能滿足他,林菡出了廂房去敲睡在西屋的王家麗的門。

王家麗披著衣服打著哈欠問:“怎麼了三少奶奶?”

“我聽見耦元哭了,你快去把他抱回來!”林菡上來就拽住了她的手腕,一點不客氣。

“正房離這兒遠著呢,怎麼可能聽到藕少爺哭,而且這會兒他肯定都睡著了。”

“我不管,你去給我抱回來,快去快去。”林菡把她從房裡拉出來,推著她的背一直推到院門口。

王家麗無奈地穿好衣服,嘟囔著:“老太太本來就不待見我,你還讓我去觸黴頭……”

“姆媽要嫌棄也隻會嫌棄我,我也不是第一次胡鬨了,快去吧,上次賒你的十個銀元不從你工資裡扣了。”

王家麗抱著用小棉被裹著的耦元,回來學嘴:“老太太說誰要讓她大孫子著了涼生了病,她就跟誰過不去!”

林菡心想過不去就過不去吧,摟著她的可愛小肉肉,她的焦躁自然就平複了,或許並不是孩子離不開她,而是她離不開孩子。

虞淮青這次出差整整走了四個半月,輪船在南通港靠岸,為裝卸這次采購的武器和裝置,政府出動了二十多輛運輸車,連續拉了三天才運完。比武器和裝置更重要的,是滿滿一箱子的資料。虞淮青一行人被邀請參觀德國兵工廠時,不允許帶照相機和任何測量儀器,甚至連紙筆也不能帶進去。他們就隻能靠眼睛觀察,通過自己的指長、臂長、步幅長,默默記下關鍵資料,等晚上回到住所,再用暗碼記錄在特殊處理的草紙上。

直到登上輪船,45天的航行時間,他們一直都在船艙裡整理複核資料,然而和對方提供的圖紙一比對,還是有不少出入,虞淮青再一次意識到當初陸晟帶林菡回來的價值。

隨著最新一批裝置進廠,林菡也開始三班倒了,她的耳畔隻有機器的轟鳴,再聽不到小兒的啼哭。每天忙到深夜回家,耦元不是睡著婆母屋裡,就是跟著二嫂,她和虞淮青倆人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虞淮青他們帶回來的測量資料偏差過大,裝置校準除錯花了很長時間,因此試車成功那天,兵工署署長和軍政部副部長專程前來參觀。副部長代表軍政部講話的時候第一句提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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