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瀟湘我向秦 105
捲土重來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到了,兵工署頂著壓力愣是沒讓特務處抓到切實的把柄。當肖勁帶著人從金陵兵工廠撤出來的時候,林菡在心裡長長舒了一口氣。她去兵工廠檔案室借出雙螺旋膛線槍管的實驗資料,再此基礎上又進行了運算和擬合,拿著最新結果,她敲響了顧岩辦公室的門。
顧岩的反應比較冷淡,他把林菡隨手關上的辦公室門重新開啟,掃了一眼走廊對林菡說:“當時虞處長沒有告訴你結果,是因為工藝難度大,沒辦法量產,現在依舊是這麼個情況,不過倒是可以繼續發論文了。”
他轉身的時候用眼神製止了林菡的繼續發問,“這學期馬上結束了,下學期的教學計劃你和郭老師安排一下,儘快打報告上來。”他邊說邊走回辦公桌,手指沾著杯子裡的茶水在桌子上寫了一行字,林菡探頭看了一眼:“小心,事情還沒結束。”
顧岩寫完拿手一抹,林菡說:“好吧,我這就回去和郭老師準備。”
兵工廠似乎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同事工友們路上遇見又開始熱情地打招呼,林菡思考著顧岩的那行字,不知道危機會從哪個角落突然爆發。
林菡在辦公室裡心不在焉地整理著教案,忽見郭靜宜滿麵春風地走進來,從手提袋裡拿出一封信,笑著對林菡說:“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
林菡接過信看到是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寄到國立中央大學的,上麵寫著請轉交林菡女士,落款是納特教授,林菡激動得叫出了聲,引得周圍同事紛紛圍了過來。
郭靜宜向周圍同事介紹說:“納特教授是林菡在德國的導師,她們已經失聯很久了。”大家聽了紛紛祝賀,“如今世界這麼不太平,還能聯係上真是不容易!”
林菡小心翼翼拆開信封,迫不及待地展開信紙,上麵是熟悉的字跡:“我親愛的中國女兒,見字如麵。我在美國工程學報上看到了有你署名的文章,我終於找到你了……”
林菡讀著信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她對郭靜宜說她離開德國沒多久,納特教授就因為猶太裔身份被學校辭退了,後來她去了波蘭,最後輾轉到了美國。林菡說納特教授在信裡批評她了,說她用雙對稱方法降低運算維度的想法不錯,但是研究一點都不深入,足見回國後並未把精力投入到學術研究中去,說她白白浪費了大好青春。信裡還提議她去美國看看,親身感受一下目前全球科學發展的最前沿。
林菡讀完信心中悵然,她對郭靜宜說:“她一定想象不到我已經結婚生子了,我當初決絕地離開是想回國發展我們的軍工事業,現在看來,我的確該罵,似乎隻顧著談戀愛,哪件事都沒有做好。”
“這怎麼能歸咎於個人功過呢?”郭靜宜安慰她:“林菡,她是猶太人,一個出了埃及就一直流浪的民族,她是不會懂我們的,她們可沒有什麼家國情懷一說。”
然而不顧一切的戀愛如今也參雜了酸楚,當她終於等回虞淮青,少女般雀躍地投入他懷裡,告訴他自己收到了納特教授的來信時,虞淮青隻敷衍地說:“好事啊。”然後推開她,說姐夫找他有事,便換了衣服匆匆去了前廳。
虞老爺已卸任了國民政府的所有職務,本準備在家頤養天年,可特務處已經告狀告到了行政院,說虞淮青阻撓他們正常辦案,懷了私心。
宋世鈞也接到了調令,依舊要開赴前線,他的表情很複雜,虞淮青最近一直精神高度緊繃,他這一個多月天天被架在火上烤,本想轉移目標,卻不想事與願違、引火上身。
父親的文明杖重重地敲著地板,他急得白鬍子都翹起來了:“阿青,這麼多年,我算是白教你了,什麼時候可以改掉強出頭的毛病,做事能不能三思而後行?現在他們怎麼說你,說你霸著采購的肥缺,生怕彆人來分一杯羹!”
宋世鈞忙在一邊勸道:“爹爹您消消氣,也沒那麼嚴重,阿青這麼做怎麼可能沒有上麵的授意?他這個年紀就算不想做這個出頭鳥,由得了他嗎?倒是阿青你啊,做好心理準備,我們剛剛端掉皖南共黨的一個臨時兵工廠,裡麵有人供認咱們兵工係統有臥底,特務處要捲土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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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少傑在上海的彆墅總是空空蕩蕩的,羅憶楨開始總找各種理由晚回家,即使在家也編各種藉口不與他親近,現在好了,編也不編了,直接搬回了她的小公寓。
張少傑曾找人跟蹤過羅憶楨,可惜她沒有姘頭,張少傑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她不愛他。他不是沒有努力過,隻不過一切徒勞。他也不是什麼癡情怨種,自我感動了一段時間後,又開始和百樂門的小舞女們打得火熱。正當他猶豫漫漫長夜是約安妮還是波娜時,一個電話打了進來:“張參謀,我是肖勁,我這邊從皖南轉運來一個共黨,他招供說民國二十年三月在上海,他還去過兩次秋棠弄,你有沒有興趣……”
“行,你等著我,我明早開車過去。”
“那我們明天上午十點金陵兵工廠見,他要現場指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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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時,顧岩照例開啟收音機,調到特定的波段,等了好久,終於傳來密訊,翻譯過來隻有五個字:小王叛變,撤。
他腔子裡的血一下子湧到頭頂,除了震驚於老戰友的變節,更是對組織無比的擔憂,兵工廠被敵人找到,意味著指揮部也危在旦夕。他還在蘇區的時候,大家就為路線問題爭論不休,加上國民政府不斷加碼的經濟封鎖,現如今紅軍在共產國際的指揮下越打越少了。
顧岩的居所本就打掃得很“乾淨”,他知道特務處的人早就盯上了自己,這個家不知道被搜過多少遍。顧岩換了一件風衣,往腰間彆了一隻手槍,他早早熄了燈,躲在窗簾後麵。
他的居所在一座小公寓的頂層,公寓上下隻有一個樓梯,前門後門分彆有三人盯梢。他需要等一個契機,後門的三個人煙癮很大,他們會輪流著跑開過煙癮,剩兩個勝算就大一些。
上一次從敵人鼻子底下溜走還是在上海的秋棠弄,想到秋棠弄顧岩忽然愣住了,小王見過林菡!隻是小王一直都不知道林菡也在金陵兵工廠,也不知道她的價值,未必會主動供出她。可一旦他在兵工廠的檔案裡看見了她的名字……顧岩的心一下子被揪起來了。
三年前在秋棠弄第一次見到林菡,顧岩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小王還打趣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隻當是舊相識!”如果當時的兩通電話找到林菡,也許他們就一起撤回了蘇區。
後來他接收上海兵工廠轉來的檔案時,才發現林菡的檔案袋裡還夾著一份材料,金玉琪,沁親王第七女……而沁親王的第六子恰是顧岩北大的師兄。
上學時,小金六爺有天找上顧岩,給他看了兩道數學公式的推導,“我是文科生,我是不太懂,你給看看,這做得對嗎?”顧岩掃了一眼點點頭。
“能推匯出這個算不算厲害?”小金六爺眼露興奮。
顧岩撇撇嘴不屑道:“是個大學生就會推!”
小金六爺眉毛一揚,驕傲地說:“可這是我家的小學生推的!”那會兒林菡隻有十一歲。
林菡後來參加師範附中考試的時候,顧岩見過她,小小的個子,倔倔的性子。而如今她長大了,成熟了,眼神卻沒有變。
顧岩此時反而徹底鬆弛下來,他脫掉風衣,坐回書桌旁,抽出手槍用手帕細細擦拭著,人生的緣分真是不可言說。林菡從沁王府消失後,小金六爺發動他所有的同學朋友,把北平城找了個遍,顧岩一直覺得她其實就躲在學校裡,他甚至暗自為她高興,她終於衝破封建家庭的枷鎖,真正獲得了自由。
而現在的林菡自由嗎?顧岩沒想到她會一頭栽進婚姻生活中,他自私地認為她理當成長為一名合格的無產階級戰士,而不是在聽到紅軍被圍剿的訊息後像鴕鳥一樣悲傷地躲起來。
林菡還需要錘煉,可是在這樣的絕境下,誰又堪當她的精神導師呢?顧岩沒有機會對她說很多話,他還沒有給她講過我們黨是如何篳路藍縷走到現在,她所理解的仍舊隻停留在資本論的章節中,很可惜,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