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瀟湘我向秦 132
飄搖
為了方便照顧兩個孩子,林菡央求二嫂把耦元和季夏帶回餘園,那座華麗的愛巢遣散了傭人,隻留了水伯和他家人看房子。
林菡從正房出來就直奔二嫂的偏院兒,兩個孩子還沒睡,看到她進屋都飛奔著撲過來,季夏開口很早,她梳著兩隻小揪揪,已經嗲嗲地會撒嬌了:“夏夏想媽媽!”耦元這時候可不謙讓:“我最最最最想媽媽了!”林菡把兩個孩子一起摟進懷裡,親著他們軟軟的臉蛋,卻想虞淮青想得厲害。
她聽不到前方的戰報,可是從這段時間兵工廠的彈藥生產量上就知道,上海打得有多慘烈。疲憊總讓她噩夢連連,她夢見去廢墟裡挖虞淮青,可是挖出來的總也不是他。
二嫂叫丫頭洗了葡萄,招呼孩子們來吃,她的麵容永遠都那樣波瀾不驚,似乎外麵的世界與她無關。她說:“你看你瘦的,眼窩都深了,我熬了燕窩粥,你必須吃一碗。”
說著她又壓低嗓子做口型問林菡:“王家麗呢?事兒成了嗎?”
林菡支著腰慢慢站起身,搖了搖頭,感概萬分地說:“淮民真是個了不起的孩子……”她把廂房裡的經過細細講給二嫂,二嫂聽了動容。
“我還想這是好事呢,淮民遂了心願,王家麗也熬出了頭,要不是這時候……他們怎麼有可能?”二嫂並不完全理解虞淮民,她說:“最近老門東辦喜事白事的都紮堆了。前巷的婁院長,他兒子和錦成在一處當兵,也被逼著結了婚,娶了他表姐,就為留個後。家麗也是的,乾嘛不同意啊,她能找到比淮民更好的不成?”林菡不置可否。
第二天一大早趁孩子們沒醒,林菡就偷偷出了門,她依舊和王家麗坐一輛人力車往兵工廠趕。王家麗眼睛紅著,顯然哭過,林菡沒心思猜她,隻祈禱今天是個壞透了的天氣,這樣飛機就沒法起飛了。
快到兵工廠的時候王家麗忽然問林菡:“你是不是頂瞧不起我?”
林菡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徐徐說:“你乾嘛這麼在意我的看法?”
“你知道我……我的心思,我答不答應,你都能看我笑話!”
林菡隻覺得心煩,“我管天管地還能管到你心裡去?你選擇愛誰,嫁給誰是你自己的事!”
王家麗捂著臉嗚嗚哭了:“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你為什麼不罵我,你罵罵我,我心裡還好受些。”
林菡無奈,苦笑著說:“你可真是無聊,心思太複雜了,這日子有今天沒明天的,想這麼多乾嘛……”
九月過半,李廠長忽然要求換掉毛瑟M1924式步槍的生產線,改成七九式,郭靜宜大惑不解,放著先進生產線不用怎麼用起了老古董,李廠長說川軍來了,他們還用的七九式。
“那加兩條生產線就好了呀!”郭靜宜盤算著庫房裡還有兩台精度不夠的車床,但是生產七九式完全夠用。
李廠長的臉色非常難看,最後隻淡淡說一句,“會用德械的……不多了……”
林菡聽虞淮岫講,中央軍一個營一個營的消耗,她腦海中馬上浮現出運兵車上那群年輕堅毅的小夥兒們,他們用血肉之軀阻擋著日本人的坦克、裝甲車和高射炮,甚至還有日本海軍的艦炮,林菡不敢想麵對武器的代差,前線的將士是何等悲壯,而這背後又有多少心如刀絞的親人和支離破碎的家庭?
前天夜裡虞錦成開拔,姚瑤發現自己懷孕了,他們甜蜜的新婚生活才剛剛開始。大嫂已經買好了去重慶的船票,她跑來說可以帶走姚瑤,小姑娘搖搖頭,她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我要和婆婆在這裡等錦成回來,要走我們一起走。”
南京城裡的有錢人恨不得都走了,中產之家也變賣家產往鄉下或是西南跑,船票、火車票翻了好幾番,炒出了天價。
阿丁來餘園上工的時候,不僅金墜子戴上了,手腕上還多了一對大金鐲子,她喜氣洋洋對大姐說:“最近我男人生意好得不得了,一開始一個人隻要五塊錢就能渡江,現在開價都是五十塊,你看看,有個太太要我們給送到武漢去,直接給了我一對兒大金鎦子!”
虞老爺在房簷下聽到阿丁爽朗的笑聲,隻覺得心寒,小老百姓哪懂這叫發國難財啊!他這一生都是在風雨飄搖中渡過,經曆過甲午,見過八國聯軍,眼見大清亡了軍閥混戰,可這些都不影響他做一個體麵的士紳,他覺得眼下的混亂不過是漫長曆史中改朝換代的陣痛。然而小鬼子來了,這一次他們是衝著忙國滅種來的,說要三個月攻陷全中國,虞老爺很憤懣,也很憂慮。
虞淮逯來勸過他很多回,說已經在重慶找好了房子,讓他帶著一家老小趕緊走,政府整套行政班子已經開始內遷了,中央銀行正秘密轉移黃金和白銀。
可虞老爺巍然不動,“我都是奔八十的人了,我不走,我和你們母親回海寧,落葉歸根。”
“南京都保不住,海寧能守住?日本人開著軍艦直接就到家門口了!您總得替一屋子女眷著想吧,您老爺子守氣節,您讓她們怎麼辦?”
虞老爺說那他就以身殉國,絕不不拖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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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工廠雖未接到命令,但還是決定讓槍炮分廠職工連帶家屬300多人先行前往重慶。日本人的飛機時不時來侵擾,兵工廠被炸了好幾次,裝著裝置的大卡車卻日夜不歇。長江邊上的漁船大多被政府征用,有些人托關係都拖到了兵工廠,央求私帶東西順帶人的。
郭靜宜也要隨丈夫先去重慶安頓家人,她滿臉蕭索,從民國十四年北上投身沈陽兵工廠,她眼看著國土一點一點淪喪,從東北到江南,再從江南到西南,她走的時候痛心地對林菡說:“我們已經退無可退了。”
前方其實戰局已定,隨著日本海軍陸戰隊的登陸,對我方漸成合圍之勢,可委員長還不下令撤退,他一直在等歐美下場調停。兵工廠的生產線上大量生產著手榴彈、手雷和集束手榴彈,我們的士兵仍在用肉身消耗著日本人的一次次進攻。
進口的80毫米以上的火炮消耗巨大,軍部下令控製調配數量,自產的火炮一下生產線也先打包封裝。
來往於兵工廠與戰場間的不知哪個番號的運輸官從卡車上跳下來,跑過來衝拿著出貨單的廠長助理叫嚷著,“還有炮嗎!還有炮嗎!老子要大口徑的炮!”
“你哪個部隊?”廠長助理一把按住他。
“你管老子哪個部隊?敵人拿鐵盒子轟我們,我們弟兄隻能綁著炸藥鑽鐵盒子底下炸!人都沒得了了,人都死光嘍!還怎麼打?就你們中央軍的是人兒,其他地方的就活該當炮灰?”運輸官和廠長助理推搡著,正好看到林菡組織工人分裝82毫米迫擊炮,指著林菡喊道:“那還有那麼多炮!”
運輸官身後跟著的士兵一下子就騷動起來,兵工廠保衛也全都聚了過來,廠長助理厲聲道:“拿提貨單,我們隻認單子,再說德國炮你們會操作嗎?”
“你他媽瞧不起誰呢?”
眼看著兩邊劍拔弩張就要揮拳頭了,忽然人群裡響起一個不容置疑的威嚴聲音,“都住手!”
林菡猛一回頭,看見虞淮青帶著江秘書撥開人群走了進來,他形銷骨立鬍子拉碴,渾身散發著硝煙彌漫的肅殺之氣。
“虞總監!”運輸官啞了火,朝虞淮青立正敬禮。
虞淮青沒有任何表情,問:“部隊番號?”
“第48軍三團八營!”
“提貨單?”
運輸官踟躕著,乾脆心一橫,梗著脖子說:“沒有提貨單……但是前線消耗過大,我們……我們傷亡慘重,敵人陣線久攻不下,我……我們需要火炮,需要重武器,不能再拿肉身往上填了……”運輸官說到最後聲音都澀了。
虞淮青的眼睛藏在帽簷的陰影下,可林菡還是看到他一閃而過的淚光。他遠遠看了一眼林菡,對運輸官說:“德式82毫米迫擊炮會用嗎?你們有多少人可以熟練操作?”
運輸官紅著眼睛喊道:“我是炮校三期學員,加上我一共五個人會操作!”
虞淮青扭頭對廠長助理說:“給他們三門炮,150枚炮彈。下不為例。”
運輸官又激動了:“三門不夠!150枚撐不了多久!”
虞淮青不再理他,邁步朝辦公樓走去,江秘書在他身後攔住暴跳如雷的運輸官嗬斥道:“一個炮兵營的配置,你還想怎樣?要我直接報告你們團長嗎?你已經越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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