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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向瀟湘我向秦 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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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殤

1937年12月11日,黎春芽她們監室的門被人破開了,衝進來的是中央軍的人,為首的士兵滿臉的血,嘶啞著聲音說:“日本人要打進來了,走吧,都走吧!快!”

她們五個人就這麼稀裡糊塗跟著監獄被放出來的人,湧到了外麵的空場上,中央軍在給男囚發槍,一個軍官在前麵喊著:“是男人就拿槍跟小鬼子乾!誓死守衛南京城!”

那些囚犯眼神是木納的,猛然獲得自由和撲麵而來的死亡讓人手足無措,軍官衝到一個男犯麵前,揪著他的囚服吼道:“你他媽死牢裡出來的,之前殺人的狠勁兒哪去了?拿槍!拿起槍!現在跟老子去殺日本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跟小日本拚啦!”站在死囚後麵的年輕人振臂一呼,死囚的眼睛裡終於泛出一絲戾氣,他爆吼一聲“殺”!身後的男犯也都跟著群情激憤。

黎春芽認出來了那個振臂一呼的年輕人是和她一起被關押進去的“共黨分子”。黎春芽也往前湊想領一支槍,殺夫的楊氏一把抓住她:“你乾嘛去,還不逃命?”

“我要去殺日本人!”黎春芽眼神堅定。

“你這小身子骨兒……”她們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日本飛機的轟鳴聲,身後頓時火光衝天,官兵拿槍驅趕著他們出了監獄。

整個南京城,到處都是轟炸後的殘垣斷壁,人們提著包裹、扶老攜幼,在街上漫無目的地亂竄。一會兒有人喊著“去水西門”,一會兒喊著“去漢西門”。路上還有不斷退下來的傷兵,沒有繃帶更沒有藥,躺在街邊無助地哀嚎。

前麵就是紫金山陣地,槍炮聲隆隆不斷。黎春芽停了下來,扯下路邊死去同胞的外衣,撕成一條一條的,給傷兵止血、包紮。天色漸暗,傷兵越來越多,在殘破的屋簷下擺了一排,黎春芽一回頭,發現殺夫的和壯女人也都沒走,她們都無處可去。

黎春芽和林菡講述這一切的時候很平靜,可林菡明白隻有巨大的悲慟和創傷才會讓人封閉自己的感受,她經曆過那種麻木,而黎春芽遭受的遠比她慘烈。

“12月12日臨晨,我見到虞錦成了,他從陣線上撤下來包紮,鎖骨、肩胛上好幾個窟窿,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堅持下來的,或許他們早就死了,死守紫金山的本就是英靈……”

林菡默默擦掉眼淚,看來並沒有奇跡……

“虞錦成不讓我在陣地附近待著,他說堅持不了多久了,讓我去老門東餘園找阿丁嫂,讓她男人帶著我們還有他母親從內河逃出去,說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沒有聽他的話,中午虞錦成守的陣地被日本人的飛機夷為了平地……”

“後來你……”林菡不敢再問下去。

黎春芽的嘴唇無意識地抽動了一下,快速地說:“我們逃到了金陵女子大學,三月份跟著一批外國人離開了南京。”兩人一下子都沉默了,能活著幸也不幸。

虞家的孩子們,淮民、淮安、錦成、承愷,多麼鮮活肆意的少年郎,如今死的死,散的散。林菡忘不了在南京看到的運兵車,載著滿車的好兒郎,那麼鮮活、那麼堅毅,如今馬革裹屍幾人回?

黎春芽看向林菡,冷峻的眼神裡終於有了一點亮色,她說:“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親切,沒想到你真的是我們的同誌!”

林菡握緊她的手,“以後不要叫我虞太太了,叫我林菡吧。春芽,明天臨晨五點,會有一艘小船過來,接你的人是軍服廠的羅廠長,你到時候聽她安排。”

黎春芽問:“也是我們的同誌嗎?”

林菡搖搖頭,說:“不過你放心,都是為了抗日。”

??

黎春芽沒想到軍服廠的羅廠長是個美麗的女人,雖然她不化妝,隻穿了件簡單的黑呢子大衣,可還是難掩風華。

“小黎吧?”羅憶楨問。

黎春芽拿出林菡寫的字條,羅憶楨看了,又看了眼她身後跟著的壯女人,問:“就你們兩個?”

黎春芽點點頭。

壯女人非常有力氣,一個人就能搬動兩個箱子,羅憶楨讓她把藥箱放進她準備好的大箱子裡,上麵擺滿了香皂牙膏和雪花膏。她說:“我們廠都是女工,如何有人問,你倆就說是紡織工。”

??

船到忠縣的時候,天光大亮,碼頭上當兵的正攔著旅客一個一個排查,有個軍頭模樣的人遠遠看到羅憶楨,點頭哈腰地跑過來,喊著:“張太太,可算把您等來了!”

羅憶楨瞪著眼睛,“誰是張太太?”

軍頭說:“以前光知道您是羅廠長,今天軍統局張處長來了才知道您是張太太,平日裡多有怠慢、多有怠慢。”

羅憶楨順著軍頭的眼神,看到碼頭外小轎車上,一隻夾著煙的手伸在車窗外。她心裡掠過一絲驚惶,回頭看了一眼從小船上搬下來的兩個箱子,箱子蓋兒被開啟,軍頭看了一眼,一個小兵照例準備伸手去翻,羅憶楨皺眉不耐煩道:“女人用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張少傑的臉從車窗裡探了出來,軍頭觀察著他的臉色,忙喝止小兵,“怎麼這麼沒眼力見兒啊,滾!”說著,他親自把箱子蓋兒合上,回頭叫兩個小兵過來幫忙。舔臉問著:“太太,搬張處長車裡嗎?”

羅憶楨抬手一指,軍服廠的車早等在旁邊,軍頭會意。羅憶楨回頭對黎春芽和壯女人低聲說:“你們先跟車回工廠,我已經交待助理安排好了,明天發車,今天你們先好好休息。”

??

羅憶楨上了張少傑的車,他們一年多沒見了,竟相顧無言。張少傑發動汽車,朝軍服廠方向開,他的額角多了道疤,一直延伸到頭發裡。他便特意把頭發留長了一些,蓋著那道疤。

張少傑從反光鏡裡看著羅憶楨,那眼神像隻受傷的獸,渴求的,甚至有一點可憐。

“去看過你兒子了吧,他們在重慶。”羅憶楨先打破尷尬。

張少傑說:“謝謝你。”

“你來忠縣是有任務嗎?”

張少傑沒有回答她,隻是問:“這邊生活苦不苦?”

“能活著就不錯了,苦算得了什麼?”

“你瘦了,憶楨。”

羅憶楨不想寒暄,“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兒嗎?”

張少傑一腳踩住了刹車,他轉過臉,一雙眼睛血紅,“你是我太太,我找你需要什麼理由嗎?”

羅憶楨沒有什麼好臉色,她不願直視他的眼睛,轉過臉說:“我明天還有事兒,張少傑,你現在的家在重慶,我們早就名存實亡了。”

張少傑頜骨肌肉緊緊繃著,抓著方向盤的手青筋暴起。羅憶楨不敢看他,其實她不敢承認,她因從未深入瞭解過他,所以有點怕他。

“憶楨,我差點死了,好幾次。在上海,子彈從我胸口穿過。我當時一點都不害怕,在日本火力網下衝鋒、在塹壕裡肉搏,鏖戰了整整三個月。可惜我沒死,南京城外,我都做好浴血的準備了,忽然說南京不守了,我們撤退的時候還炸了橋……眼睜睜看著其他番號的兄弟被日本人掃射,倒在岸邊,長江水都紅了。”

羅憶楨忍不住側了一點身,看向他。張少傑流淚了,“武漢,我在陣地上守了一個月,最後一紙命令轉敵後。頭上這道疤就是在淪陷區破壞交通線,和鬼子麵對麵拚刺刀留下的。”

他抹了一把臉,說:“我快死的時候,什麼功名利祿、快意情仇都沒了,我腦海裡隻有你,你知道我最開心的一天是哪天嗎?就是和你結婚的那天,你那麼美那麼高貴,而我擁有了你,我願意像奴仆一樣供養你一輩子。憶楨,你隻要一勾手,我願意為你赴湯蹈火!”

羅憶楨心裡很不舒服,在這世上張少傑是眼下唯一與她有瓜葛的男人,她寧可他在某處荒唐地活著。“少傑,我從來都不需要任何人來供養,我也不需要你為我赴湯蹈火,你愛的不是真正的我。”

“不,我愛你憶楨,這狗日的戰爭我就是靠想你撐下來的。好多人投敵了,我就在想,如果我跪了,你會怎麼看我?你本就不愛我,但我不能讓你看不起我,至少我是個堂堂正正的爺們兒。”張少傑望向羅憶楨,像個期望表揚的孩子,那一刻羅憶楨忽然有點於心不忍。

羅憶楨住在工廠旁邊一套獨立的平房裡,張少傑把她送進小院兒,羅憶楨本想說就送到這裡吧,卻看到張少傑欲言又止的。

“憶楨,我今天是來和你道彆的。”

“道彆?你不是剛調回軍統了嗎?”

“是啊,就是軍統給我的任務……我要出國了,憶楨,我怕我回不來了,我不想再留下什麼遺憾。”說著他把羅憶楨摟進了懷裡。

羅憶楨還想掙紮,可張少傑已經順著她的脖子吻上來,一陣陌生而久違的戰栗過電般貫穿全身。

張少傑迷亂地說:“憶楨,求求你,就當是施捨我……”

羅憶楨怔怔地看著張少傑,木頭人一樣,他慢慢停下了動作,失落地笑了笑,說:“我……不能讓你恨我……”

算了,羅憶楨旋即閉上眼睛,伸手勾住了張少傑的脖子。她的心像泡進一潭春水,一漾一漾的,她不喜歡他,可她也孤獨零落了很久很久。

如果拋開情感共鳴,張少傑一定是個不錯的情人,他匍匐在她身下,體貼入微。他精壯的身體上有彈孔也有刀痕,新新舊舊、交錯縱橫,羅憶楨眼裡噙了淚,手指從斑斑傷疤上劃過,張少傑捉住她的手指,動情地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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