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瀟湘我向秦 017
叛變
路口的臨檢都架著槍，虞淮青也默默給手槍上了膛，離著還有五六米遠，虞淮青放緩車速，搖下車窗，露出半張臉來，果然為首的那個便衣看到汽車掛著軍部的車牌，也不敢貿然行事，敬禮道：“報告長官，例行檢查。”
虞淮青從懷裡掏出工作證，便衣看了一眼立馬叫周圍人放下了槍，陪著笑臉上前打招呼：“誒呦，虞科長，您怎麼來這兒了？”
虞淮青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反問：“你說呢？”
便衣看見副駕駛坐著位女郎，於是滿臉堆笑：“抱歉啊，今天出任務，攪了虞科長的好事了。”
虞淮青並不多言，搖上了車窗，臨檢拖開路障，小汽車緩緩駛了出去。他本想繞城走，卻發現出城的路口全部重兵把守，不僅排查每一輛車每一個人，還牽了好幾條狼犬，而林菡身上的濃重血腥味根本無法掩飾。
於是車一掉頭開向愚園路，停在了虞公館的後門，林菡臉色慘白，嘴唇還在不停顫抖，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虞淮青輕輕喚了幾聲林菡，她都沒有反應，他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才一愣怔回過神來，重重地抽回一口氣。
“你受傷了嗎？”虞淮青問。
“應……應該沒有……”
“還能走嗎？”
“可以。”
虞淮青帶著林菡從後院走後廚直接進了虞公館，躲進自己的套房，林菡的衣服、他的風衣以及他的袖口上都是血，他給林菡指了浴室的方向，說：“一會兒把衣服丟出來，得趕緊處理掉。”
林菡也不扭捏直接進了浴室，虞淮青隨手抽了張報紙點燃扔進壁爐裡，火焰舔著膛壁一點點升起來。
虞淮岫早就聽丫頭來報三少爺領了個姑娘直奔臥室去了，心說這孩子怎麼突然放浪起來了，正想去興師問罪，虞淮青早換了衣服先過來了，笑眯眯的一臉諂媚。
虞淮岫問：“羅小姐嗎？”
虞淮青搖搖頭，“一個……朋友，那個……她身上來那個了，弄臟了衣裙，能不能和你借套衣服？”
“你不是和羅小姐約會嗎？”虞淮岫納罕道。
虞淮青嬉皮笑臉地央求：“姐，幫幫忙吧，等回頭再跟你細說。”
隻是這樣的花花事在虞公館根本守不住半秒。這邊虞淮青剛借了衣服，那邊大嫂已經在樓下張望：“三弟，來朋友啦，吃飯了沒有啊，要不要一起吃點？”
這時門廳的電話也響了，管事仰頭看了一眼虞淮青，故意大聲講：“羅小姐啊，你到家了嗎？好，好，好，三少爺還沒有回來，他回來我第一時間讓他給您去電話，好噠好噠！”
虞淮青忙拱手向管事道謝。
他拿著乾淨衣服疾步走到浴室門口，聽到裡麵已經沒了水聲，忙敲門問：“林菡，你沒事吧？”
隔了一小會兒才聽裡麵說“沒事”。
“我把衣服放門口的椅子上了。嗯……還有……一會兒下來坐一會兒吧。”
虞淮青退出房間，關好門，正準備下樓梯，就看到兩個侄子躲在旁邊探頭探腦，小侄子錦嵐才六歲，童言無忌，“三叔，你又帶女朋友回家了嗎？”
“怎麼叫又？你什麼時候見我往家裡帶過女孩子了。”虞淮青呼嚕呼嚕小侄子的中分頭，對十二歲的大侄子說：“錦榮，帶你弟弟玩兒去，哎，一會兒不許亂說話啊！”
虞淮青走到門廳本想給羅憶楨回個電話，數字剛轉了半圈他又按了，他還沒想好藉口，約會約一半就放人家鴿子的確有失風度，況且他那時光顧著林菡，忘了羅憶楨也在亂局之中，不過既然她已經來過電話了，說明已經安全到家。
他想了想給警察局的朋友打了電話，“怎麼回事兒啊，全上海都在戒嚴？耀華學校那兒打死幾個？怎麼這麼大動靜兒。”
他又給張少傑打電話，“什麼？兵工廠也圍了？你們不能因為工人鬨過罷工就隨便懷疑吧，什麼？打起來了！這麼嚴重……”
正說著，隻見樓梯上款款走下一位佳人。
虞淮岫早就好奇弟弟會帶回個什麼樣的姑娘，他之前雖招花引蝶的，卻沒聽他主動提起過誰。她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早巴望著回頭看，隻見那姑娘身材高挑勻婷，頗有西人之姿。臉蛋兒卻長得極古典，寬額秀鼻，一雙眸子集鐘靈毓秀之氣，不施粉黛卻不減風姿，虞淮岫頓覺弟弟有這樣的眼光非常合理。
電話那頭還在滔滔不絕，虞淮青的心思卻跟著林菡飄走了。姐姐身形比林菡嬌小，那身法翠色的軟緞旗袍緊掐著腰身彷彿水墨一般順著林菡的曲線傾瀉而下。隻是她麵色凝重，心事重重，好似一塊冒著寒氣的冷玉。
虞淮青放了電話，引著林菡去了餐廳，大嫂和姐姐都起了身，兩個小侄子也彬彬有禮地立在餐桌旁，虞淮青介紹說：“這位是林菡林小姐，兵工廠研究所的工程師，這半年有兩條生產線都是林小姐主持裝配的。”
大嫂和虞淮岫都露出驚訝之色，林菡與她們一一握手施禮，包括虞淮青的兩個小侄子。大嫂讚道：“知道軍部裡麵文秘處和電報處有不少女孩子，兵工廠的女工程師還是頭一回見，每天看淮青忙得腳不沾地的，沒想到女孩子也能乾得了這麼辛苦的活？”
林菡客氣道：“虞太太見笑了，其實還好，興趣使然就不覺得累了。”
大嫂招呼大家落了座，虞淮青也不避諱，挨著林菡坐，整個身子都偏向她，好不殷勤。
王家麗捧著茶壺默默走到林菡身旁，小心翼翼地為她沏上茶，餘光瞟見虞淮青看林菡的眼神，而這種眼神隻有在他擺弄那些寶貝槍械時才會出現。
林菡點頭對王家麗說了聲謝謝，王家麗嚇了一跳，忙躬腰退到一旁。
虞淮岫坐在林菡對麵細細打量著，這女孩子舉止嫻雅，從容有度，心中自然生出幾分好感。她問了林菡在哪裡留洋，在國外待了幾年？心裡默算這姑娘和弟弟年齡相當。
“林小姐是哪裡人啊？聽說話不像南方人呢。”大嫂忽然問道。
“我生在北平。”
虞淮青害怕大嫂繼續盤問林菡的家境，剛想打岔，沒想到林菡很平靜地說：“在善養堂長大。”
“哦？”大嫂與虞淮岫交換了一下眼神，雖然心存疑慮，但也沒有追問下去了。
“林阿姨，你也會造槍造炮嗎？”錦榮早就憋不住好奇了。
虞淮青笑道：“厲害吧，彆說槍炮了，給她圖紙，飛機也能造。”
錦嵐這時也來插嘴：“林阿姨你會打槍槍嗎？”
林菡笑了，搖搖頭說：“我沒有打過，不過你叔叔打得很好呢。”
虞淮青聽了心中得意，也不枉昨天賣力表現。正說著樓上有幼兒啼哭，虞淮岫拿餐巾點了點嘴唇起身說：“不好意思先失陪了，寶寶醒了，我去看看。”
她剛出餐廳沒一會兒就聽管家通報大少爺回來了，林菡忙起身候著。
“喲，這不是林小姐嗎？”虞淮逯一進餐廳就看到弟弟身旁的麗人，仔細一認頗感意外，他沒想到虞淮青昨天態度還模棱兩可，今天就把人帶回來了，一時不知道自己這個弟弟是什麼用意。
大嫂張羅人佈置新的餐具，問道：“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不是說晚上不回來吃了嗎？”
虞淮逯坐在餐桌的主位上，無奈道：“你們坐在家裡，真不知道今天上海發生了多大的事！還吃什麼飯，全城都在戒嚴，到處都在抓人。”
林菡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茶杯旁的銀勺，虞淮青看到了，不動聲色地夾了一塊點心放在她的餐盤中，問道：“聽說在抓共黨？”
虞淮逯壓低聲音說：“這次可不是一般的共黨，聽說他們在武漢抓了他們一個大官兒，那家夥都沒掙紮一下就叛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