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瀟湘我向秦 019
血雨腥風
子彈穿透了梁運生的小腿,前後兩個血窟窿汩汩地冒著血,他被押在一輛卡車上,同時被抓的還有七八個工友,剛才官兵衝進兵工廠抓人的時候,他們拿了新造的步槍對峙,於是現在都被反捆著胳膊,臉抵著地,被槍指著腦袋。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給那小子把腿包了,彆還沒問呢就死了。”
卡車開了半個小時停下來,他們被架著下了車,此時天已黑透,可眼前開著大探照燈,亮得刺眼。梁運生適應了好久才分辨出這是個軍營,周圍的士兵都全副武裝,不遠處空地上擺著十來具屍體,有兩個穿白大褂的人正在那裡一一驗明正身。一會兒又開進來一輛卡車,士兵從後鬥上抬下幾具屍體,挨著先頭那幾具擺下。後麵又拽下來幾個被五花大綁的人,有個漢子罵罵咧咧的,直接被一槍托砸爛了嘴,梁運生看見他跪在地上吐出兩顆血糊糊的牙。
後麵被抓來的還有三個女人,梁運生使勁抬起頭去辨認,還好沒有林菡。可是看到大兵用槍托重重地砸女人的後背,他原本的緊張害怕瞬間化為怒不可遏。然而緊接著他就被拖著往營房那邊走。
路過擺在地上的屍體時,他的眼皮突突地跳了一下,那不是師父出門時穿的那件工服嗎?他猛地掙開押著他的人,一下子撲倒在那具屍體旁邊。
“師父!”梁運生被悲痛堵住了喉嚨,師父的半個頭被槍打碎了,眼球掛在耳邊,梁運生嗚嗚地哭嚎著,把臉抵過去,想把眼球推回眉骨下麵的黑窟窿裡,但很快他就被人拽著那隻傷腿拖走了。
回虞公館的路上,虞淮青才開始細細咀嚼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心中那團莫名其妙升起的情愫也一點一點歸於平靜。他在回想自己突然跑出去找林菡的動機,也許就是好心告訴她那邊可能有危險讓她趕緊離開,可他跑出去就尋不到了她的蹤跡,直到聽見槍聲。
他循著聲音追過去,很快就看到了渾身是血倉皇逃跑的林菡。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偶然還是……那他的貿然相救會不會給虞家惹上麻煩?
虞淮青到家的時候,大哥和姐姐果然都沒休息,在起居室裡等著他,顯然兩個人已經交流過了。
虞淮逯直截了當地問:“今天是怎麼回事?那個林菡到底是什麼底細?”
虞淮青沒有急著回答,他儘量表現得漫不經心,先是脫了外套鬆了領帶,然後給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
“其實也怪我,沒有早點和羅小姐說清楚,但大哥你昨天也聽到了,時間地點都是羅小姐定的。”
“我在問你林小姐的事。”虞淮逯的聲音提高了兩分。
“我們……在交往,隻是我也沒和她提過羅小姐,兩位小姐都約我,不如……就一次說清楚。”虞淮青說完抿了一口酒。
虞淮逯的臉色很難看,雖然虞家近幾年如日中天,但畢竟是後起之秀,根基不穩,還容不得虞家子弟太胡鬨,更何況虞淮青的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這一晚上四麵八方彙集回來的訊息愈發讓虞淮逯坐立難安,如果在風口浪尖上沾上了通共的嫌疑,那他這些年的汲汲營營就全白費了。
“隻是還沒坐下來聊,就遇到這檔子事兒……”虞淮青無耐地笑笑。
虞淮岫追問:“那你就丟下了羅小姐?”
“羅憶楨自己有車有司機。”
虞淮岫想到下午弟弟對林小姐格外體貼周到,又問:“你和那個林小姐發展到什麼程度了?”
“都說了隻是約會,彆這麼緊張。”虞淮青打著哈哈。
虞淮逯臉色鐵青:
“你知道她週末一直在耀華技術學校給工人上課嗎?今天在那群工人裡抓了好幾個共黨。”
虞淮青心裡一沉,他對林菡的瞭解實在太少了,有限的資訊還是她剛回國時陸晟介紹的:一個靠國際婦女聯合會資助的女學生。而國際婦女聯合會的政治傾向在現下還真有點敏感。
“上幾堂課也說明不了什麼……”虞淮青也裝不了太久,他有些後怕。
虞淮岫深知自己這個弟弟打馬虎眼的功力,於是說:“且不論是不是共黨,至少今天晚上她就沒說實話。”
兄弟倆同時疑惑地望向她。虞淮岫起了身打了個哈欠表示不再奉陪了,隻留下一句話:“我天天做慈善,孤兒院的孩子見多了,善養堂可養不出這樣矜貴的花兒,彆問我為什麼,女人的直覺。”
程寶坤的家住在吳涇鎮,根本不知道城裡麵發生了怎樣的血雨腥風。等來上班時,研究所外加了兩道崗,一個同事跟他耳語道:“聽說沒,第三分廠昨天抓了不少人,另外兩個兵工廠今天也停工了,全部要接受調查。”
“到底怎麼回事兒?”不等對方開口,就看到劉大炮站在會議樓前,對他們招手說:“彆聊了,所長叫開會呢!”
會議室裡劉所長的表情很凝重,他讓秘書清點了參會人數,發現還有十幾個人未到場。秘書說:“城裡還沒有解除戒嚴,有同事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也情有可原。”
程寶坤早就發現林菡不在,小聲詢問劉大炮。劉大炮說:“早上我去她房間叫她了,沒人應,是不是就沒回來呀?”
所長清了清嗓子說了句不等了,先宣讀了國府對清匪繳共的政策和決心,又重申對三民主義和中央政府的擁護,然後憂心忡忡地說:“第三分廠的事相信大家都聽說了,我們平時和他們接觸頗多,尤其是和幾位段長,所以不日稽查科要進駐咱們所進行工作審查,大家……做好思想準備吧。”
會場裡氣氛異常壓抑,程寶坤卻滿腦子紅樓夢裡抄檢大觀園,自己人搞自己人,繼而開始想他的林妹妹了。散會之後回到辦公室,之前討論研究克虜伯大炮拆裝的幾版圖紙,被隨意地扔在一邊,人心浮動的,大家坐在那裡也不過是在裝模作樣。
程寶坤手裡翻著工作紀要,心思飄到九霄雲外。忽然聽有人叫他,隻見虞淮青站在門口,神色緊張地問:“林菡呢?”
“沒見到啊?可能還沒趕回所裡,她週末去了德國公……”話未說完,就見虞淮青轉身跑了,程寶坤不明所以,也緊跟著他出來了。
“怎麼了?”
虞淮青顧不上回答,他快步穿過花園進了資料樓,大跨步跑上樓梯。他重重敲著林菡的門,半天不見反應,一扭臉已是滿頭冷汗。
“備用鑰匙呢?”
程寶坤愣了一下,攤手說:“我沒有。”
虞淮青二話不說朝門上撞去,才兩下門鎖就被撞壞,隻見林菡倒在門邊,還穿著那件法翠色旗袍,好似一具豔屍。倆人奔過去,萬幸身體是滾燙的。
程寶坤嚇壞了,忙說:“我去……去醫務室找大夫……”
“站住!”虞淮青攔住他說:“在這兒等著,我去開車。”
虞淮青的汽車壓著資料樓門前的台階幾乎貼著門口停下,程寶坤用大衣裹著林菡,打橫抱著放進後座兒。幸虧沒到飯點,隻遠處有人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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