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瀟湘我向秦 070
相思
杭州的富庶與安寧又與上海不同,此時正逢早春,西湖邊楊柳垂堤,煙雨濛濛,滌蕩了林菡滿身的陰霾,她記得羅憶楨說過,虞淮青的母親是杭州人,他幼時常隨母親去外公家短住,不免對這陌生的城市產生無限的好感。也許她現在看的景正是他小時候看過的,也許她剛剛品過的點心也是他小時候愛吃的。
林菡一行人下榻於新新旅館,恰坐落於西湖之畔,她每天清晨匆匆推窗看一眼外麵的天氣,然後就和程寶坤一起去工廠對接工作,忙完了回來已是日落西山。這天她一進旅館就聽到大堂經理叫她:“林小姐,有電話找您,說請您回來務必回過去。”說著給了她一串電話號碼。
她懷著好奇撥了過去,隻聽對麵是個很甜美的聲音:“您好,這裡是愛德華醫院高階病房。”
林菡心跳得好快,輕聲說:“您好,我是林菡……”
電話那頭說稍等一下,林菡覺得等了好久,她都數不清自己心跳的次數,終於電話再次被拿起來,傳來她日思夜想的聲音:“林菡,你還好嗎?”
“我很好,淮青,你好點了嗎?”
“我好了,過幾天就可以拆石膏了!”
“你怎麼知道我住哪裡?”
“杭州一共就那麼幾家像樣點的旅館,一家家問唄。怎麼樣,這一路辛苦嗎?”
“還好,淮青……”林菡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說:“杭州很美。”
“那你吃西湖醋魚了嗎?”
林菡的聲音從話筒裡傳出來,嬌嬌的,“嗯……刺太多了,煩得很。”
“以後我挑好了給你吃。那你去遊西湖了嗎?”
“去了放鶴亭,遠遠看了雷峰塔的廢墟。”
“……去劃船了嗎?”
“還沒有呢。”
“那等我帶你去劃好嗎?”
“好……我等你……”
忽然聽筒裡傳來刺啦刺啦的雜音,兩人著急地在電話裡“喂”了半天,林菡才聽清虞淮青說:“林菡,我好想你。”
大費周章運過來的裝置並沒有立馬開始組裝,而是被鎖進了倉庫裡,頗有些刀槍入庫的意味。杭州本地沒有成規模的機械製造廠,據說以後要建航空基地,也隻是據說。之後幾天免不了交際應酬,程寶坤明顯感覺到林菡的心不在焉,她就像課堂上思想溜號的少女,叫她的時候,她纔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笑。每天一到傍晚六點就找儘藉口急匆匆地回旅館。
程寶坤有天回來得比較早,正好看到林菡歪著頭打電話,她滿臉緋紅,媚眼如絲,笑得極甜。她從不曾這樣嬌嗔地對過自己,瞬間他的心空了,這是他一直不願麵對的現實。
他們離開杭州的前一晚,當地的官員在天香樓設宴款待,程寶坤在一句句恭維聲中喝了一杯又一杯,回旅館的路上他叫停了車跑下來吐,吐得肝腸寸斷。
林菡忙從司機那裡要了水,跑過去遞給他。程寶坤摘了眼鏡,放在西裝口袋裡,更顯得一雙眼睛又深又大,在月色中閃著灼灼的光。他忽然抓住林菡握著水壺的手,激動地說:“林菡,這麼久了,我的心,你難道不懂嗎?”
林菡慌得回頭看了眼停在路邊的車,使勁往回抽著手,壓低聲音說:“程院長,你醉了……”
“我現在很清醒,比平時都清醒,平常我倒像是把頭埋在沙子裡的鴕鳥,我怕……我怕你會拒絕我,不過,明知不可能,倒不如不吐不快,林菡,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愛慕你。”
林菡又回頭看了一眼車,司機假裝扭過了頭,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手裡卻一直較著勁兒。
“為什麼林菡,為什麼?你不是不談感情嗎?你是不是在騙我?你為什麼要騙我?”
程寶坤把林菡往懷裡拽了一下,他的力氣好大,林菡害怕了,忽然回頭叫司機:“程先生喝多了,快來……快來扶一下啊!”
第二天程寶坤酒醒後頭疼欲裂,他清楚地記得自己說了什麼,不由懊惱不已,從此,林菡的各般美好都已和他無緣。
繞了一大圈,林菡終於到了南京,上海兵工廠的槍炮生產線全數並入金陵兵工廠,他們一行人像凱旋的英雄一樣被款待,金陵兵工廠的李廠長是個清瘦文雅的中年人,讓林菡不由想到段廠長。李廠長帶著一群人在工廠門口迎接,看見林菡興奮地說,“這下我們南北雙花終於聚齊了!來來來,小郭呢?”他回頭招手,隻見一位身材嬌小長相清秀,但一看就充滿才氣的姑娘從人群後麵擠出來,笑著和林菡說:“久仰大名啊,林菡!”
林菡一下子就猜出了她是誰,她就是之前在沈陽兵工廠供職的技正郭靜宜,她年長林菡幾歲,是同濟大學機械係的高材生。
林菡激動地兩手握住郭靜宜的手,“我很早就聽說過您,您是當時機械係唯一的女學生!我學工科也是受您影響呢!”
兩個人一見如故,細細一聊,郭靜怡雖然之前在沈陽工作,卻是地地道道江南人,她不無感慨地說:“我一畢業就去了沈陽,那裡有全中國最齊備的生產線,老帥也肯下血本讓我們自己搞研發,隻是九一八爆發了……一槍未開,太憋屈了,我們怎麼也想不到,東北就那樣拱手相讓了。現在回了南京,離家倒是近了,不過亂糟糟的,反而不像以前那樣能專心,哎,你來了就知道了。”
林菡這短短一年多的時間,組裝了好多次大型裝置了,金陵廠的配套更加齊全,她指揮起自己的學生來也更是駕輕就熟,李廠長一邊聽程寶坤盛讚林菡,一邊連連點頭,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這幫孩子上手很快啊!我們廠下麵有職工技術學校,正缺像林小姐這樣既有實踐經驗又有理論基礎的好老師呢!”
跟著上海兵工廠回遷的有幾十個工程師,李廠長第一個拍板要下的就是林菡,按他的話說:“南北雙花,一朵也不能少!”甚至馬上要留林菡來上班,程寶坤笑道:“上海還有諸多事務沒有處理完,您都發話了,不行我先把林小姐的工作檔案調過來?”
李廠長說:“那一言為定,到時候誰跟我要人,我都不放了,對了,我安排人帶林小姐去職工學校參觀一下,也要先問問她的意向,畢竟又工作又上課會比較辛苦。”
林菡這兩天過得歡欣鼓舞,這纔是兵工廠該有的規模和生產力,不像在上海總是小打小鬨。李廠長在這裡有絕對的話語權,技術中心看上去也比上海的研發部門更積極活躍。她最驚喜的是這裡有自己的技術培訓學校,帶教老師都是廠裡的工程師和技術人員,她在上海設想過的場景,這裡都已變成現實。不過用的教材比較雜,全憑授課老師自己的喜好。
郭靜宜也在學校帶課,教的卻是測量學,她說現在學員們最需要補上的反而是數學基礎,否則機械原理、工程學這些都沒辦法展開了往深處講。她帶林菡隨機進了一間教室,坐在最後一排試聽,隻見一位戴金絲眼鏡、長相儒雅、西裝革履的年輕老師正在講授機械原理。
郭靜宜捂著嘴低聲介紹說:“北京大學機械科的,廠長助理,叫顧岩,28了,還單身呢。”說完挑眉衝林菡使了個眼色,林菡害羞地拿胳膊捅了郭靜宜一下,說:“彆拿我尋開心了,我有喜歡的人了。”
再看顧岩,總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隻是腦海裡找不到相對應的場景。
林菡住的酒店每個套間都裝有電話,虞淮青也回到了虞公館,若不是電話號段緊張,最多隻能講半個小時,兩人可以有說不完的情話。可這天見過顧岩之後,林菡就像是記憶拚圖裡缺了一塊,總也找不到,越找不到就越在意,在意到她覺得有點對不起虞淮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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