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瀟湘我向秦 084
春心
王家麗談不上喜歡或討厭林菡,她隻是光顧虞公館的眾多年輕小姐中的一個,論美貌不如羅小姐,論活潑不及莊小姐,況且她婚禮還沒辦就已經懷上了。
那天晚上郎中把了脈,虞夫人和兩位嫂子的表情都意味深長。隻有三少爺沒心沒肺地開心,他飛到她身邊摟著她,旁若無人地親吻她。
林菡進虞府好幾天了,對誰都淡淡的,客客氣氣,惟見了三少爺,眼睛似有鉤子一般奪魂攝魄。明明虞夫人給他們分彆準備了房間,說三少奶奶有了身子嬌氣,可兩人總旁若無人地黏在一起。
王家麗十八歲了,她像一顆長熟的桃子,萌動的心沉甸甸地壓在枝頭。男女之事,她不小心撞見了一次,紅羅帳下虞淮青線條分明的雙臂箍著林菡肉感細膩的胴體,她呆了很久,那畫麵美豔得她移不開眼睛,她的心砰得一聲裂開了,裡麵長出春芽。
從前她覺得每天能見到三少爺就夠了,可現在她開始渴望,渴望三少爺用看三少奶奶那樣濕漉漉的眼神看自己,期待他用那雙溫潤的手撫摸自己。
一夜躁動不安,第二日再見三少爺不免更加臉紅心跳,他隨口一句吩咐都讓她悸動不已。
在虞淮青和林菡回來之前,婚禮就已經準備就緒,隻是眼下林菡孕吐嚴重,許多累人的儀式不得不省去了。
婚禮的前一天,闔府上下開始忙碌,王家麗和好幾個仆婦一起準備小福袋,每個小福袋裡都放了糯米、糖果和銅板,這是要放完鞭炮沿街撒出去的。
其中一個婆子說:“還以為老爺會大操大辦呢,平日裡可最疼三少爺了。”
“畢竟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在叫什麼……叫什麼自由,也不論門第了。”另一個搭話說。
頭一個又說:“我看太太不怎麼滿意,奈何三少爺不聽話,之前和大少爺生氣是不是就為了這個三少奶奶。”
“三少奶奶人也算和氣,就是家世差了些,想當初二少奶奶進門兒,光是嫁妝就運了半個多月。喏,你是沒見海寧老宅二少奶奶的傢什,鑲金銼銀的,就連大少爺在上海的買賣,還朝二少奶奶借過錢呢。”
“我看三少奶奶這次來,箱子倒不少,可裡麵全是外國字的書,那能值幾個錢?聽說她孃家沒人了……”
“彆都圍在這裡,廚房裡沒活了嗎?”二少奶奶領著喜娘從廊下出來,一句話就把多嘴的婆子支走了,王家麗慌得連忙站起身,頭低到了胸脯上。
“你是淮青屋裡的吧,正好,帶喜娘過去講講明天的婚儀。”
整個虞府裡王家麗最怕的就是二少奶奶。上海虞公館的太太也拿事兒,可還能經常看到笑模樣,二少奶奶卻是不苟言笑的,為人處事板正得很,就連最愛開玩笑的三少爺見了她也規規矩矩,不敢說錯一句話。她今天穿了灰青的雲紋上襦下裙,在後腦勺打個圓圓的發髻,簪一根白玉錯金的竹節釵,腕上纏著一串墨綠翡翠的念珠。她人長得很清淡,淡到讓人記不清眉目。
王家麗低著頭在前麵打著小碎步帶路,過膝的肥大長褂也遮掩不住她青春飽滿的身體。虞淮青把她領回虞府,太太就操上了心,屋裡放這麼個惹眼的,難免不起風波。
虞府花園東側的小套院給了虞淮青做新房,穿過月亮門隻見套院的小花園裡放了一對兒紅木大箱,上麵貼著大紅喜字。再往裡走,正房的地上放著一對兒多寶盒一對妝奩,一個精精乾乾的陌生小夥子正抱著一對兒喜鵲登梅的將軍罐往廂房裡走,廂房裡傳來兩個女孩兒的說話聲。
一大早羅憶楨就帶著給林菡準備的嫁妝到了虞府外的巷子,虞淮青招呼著把他們帶進小院兒,這會兒卻不知又跑到了哪裡。
羅憶楨此時正從盒子裡取出禮服給林菡看,聽王家麗進來稟報兩人忙迎了出來,梁運生剛放下將軍罐,見來了內眷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林菡靈機一動向二少奶奶介紹說梁運生是她孃家表弟,梁運生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和二少奶奶鞠了一躬,默默退了出去。
二少奶奶嘴上道著客氣,眉頭卻微微皺了皺,縱是虞淮青的親弟弟也不能隨便進內院,還說是前朝的格格呢,一點規矩都不講究嗎?
羅憶楨也是頭一回見虞家二嫂,心中頗為好奇,隻是二嫂看上去並不好相處,說話雖客客氣氣,可眼神裡卻透著幾分審視和挑剔。
等兩人送走二少奶奶和喜娘,不由都長鬆一口氣。羅憶楨很興奮地推著林菡進屋去試婚服。
她給林菡準備了一套雪白的蕾絲婚紗,一套正紅色月牙袖旗袍,都是當下最時興的款式。隻是旗袍腰上的盤扣係不上了,羅憶楨笑道:“你這纔到他家幾天啊,就吃胖了。”
林菡臉一紅,輕輕和羅憶楨耳語一句,羅憶楨瞪大了眼睛剛要說話,就被林菡捂住了嘴巴,她搖搖頭說:“這裡不比上海,雖然我們早已經公證過了,可並未禮成,也沒有知會親朋好友,……這已經算是逾矩了……”
“那也怪不得你,要怪就怪淮青,就不能多等幾個月嘛?”羅憶楨想到剛才二少奶奶的眼神忽然就瞭然了。
羅憶楨又好奇地盯著林菡的小腹問:“可以摸摸嗎?”
林菡點點頭,羅憶楨把溫熱的手掌扣上去,心中有種很新奇的感覺,她小聲說:“天啊,真神奇,這裡麵有個小人兒了!林菡,你什麼感覺?”
林菡笑了笑,說:“這裡沒什麼感覺,就是這裡出了問題。”她指了指腦袋,有點無奈地說:“每天都很煩,想看會兒書,一低頭就惡心。見不著淮青會煩,可他在我眼前晃悠我也煩。我本沒要小孩的打算……”
“這有什麼需要打算的,結婚不就為了生孩子嗎?哎,我可跟你說定了啊,我要做你小孩的乾媽!”
林菡戳著她的臉蛋說:“你還是個姑娘呢,怎麼就先當媽了?我聽淮青說,有好幾個年輕俊傑在追求你!你就沒有一個中意的嗎?”
羅憶楨開啟林菡的首飾盒,給她搭配旗袍的簪子,撅著嘴抱怨道:“淮青隻知道有人跟他打聽我,卻不知道那些人都懷著什麼心思。我以前總覺得是自己漂亮、魅力大,追求我的人絡繹不絕,直到父親去世我和哥哥爭家產,才發現那些人有一多半都是衝我家的財產去的。這大半年,都知道我背了債,我身邊一下子就清靜了,也確有那麼幾個挺執著,就等我落了難,好抄我的底。哎,我最近接了軍服的單子,那些人又聞風而動了。人性啊,我算是看透了。”
虞淮青和林菡說過,軍服這一單能讓出一杯羹留給羅憶楨,張少傑在背後出了大力,而且他還放棄南京軍事委員會特務處的工作,申請回到上海任保安總團的參謀處處長。不管張少傑背後動機到底是什麼,至少近水樓台先得月。林菡有些憂慮地看著羅憶楨,她知道她不喜歡他。
虞淮青對此卻有不同的看法,他說:“上海是個生死場,至少張少傑有能力護羅憶楨周全,而且他還年輕帥氣。總不至於讓羅憶楨嫁老頭吧!”
羅憶楨絕口不提張少傑,也不主動去聊梁運生,那個曾經對愛情憧憬期待的少女被現實催促著成熟,她真心羨慕林菡可以嫁給愛情,這世上沒幾對有情人能成眷屬。羅憶楨從背後摟住林菡,臉貼在她的長發上,惆悵地說:“我現在是個生意人了,婚姻自然也成了我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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